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两位学子对视一眼,面露欣喜之色。
“至于你们,最慢的也都学好了论语,基础非常扎实,可见原先的老师也是个有本事的,自来一徒不拜二师,各自回去学习吧。”老先生对着剩余几人也这般说道。
有人面露遗憾,有人则不甘问道:“敢问先生是想找并未开蒙之人。”
他直截了当地问着,江芸芸身上立刻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江芸芸都忍不住期待地看着黎老先生。
老先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请人送他们出去。
江芸芸犹豫片刻,没有跟着出去,幸好老先生也并未赶她走。
“先生还未考教我。”她在黎家众人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道。
出人意料的是,老先生并未露出嘲讽之色,反而问道:“你既未读过书,我如何考教你?”
“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我只是并未系统学过这些。”江芸芸为自己解释着,“若我当真学了,假日时日,并不比今日这些人差。”
黎循传惊诧抬眸。
这话有些出格了。
黎民安呵斥道:“自满者败,自矜者愚,小小年纪如此自命不凡,必会贻害无穷。”
江芸芸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那点微弱的勇气,却反而好似吹了气球一般越演越烈。
“他日人云吾亦云,黎先生不过是对我有偏见。”她目光炯炯,直视着黎民安,一反刚才的安静平和,反而像被激怒的小牛犊,非要争出一个高低,冒犯反驳着,“他人能学,我便也能学,为何要自轻自贱,高山溪水俱是美景,若要一视同仁,便该有教无类。”
黎民安从未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怒气蓬发。
黎循传怔怔地看着江芸芸。
士人自小被教导要做一个勤慎肃恭,逊志时敏的谦谦君子,说话要轻风细雨,做事要礼贤下士,要不动声色,要多闻阙疑,要不求名利。
黎循传自小被这么要求,黎民安也是如此,他们身边交往的人也大都奉行此道,只今日,这位江家公子却像是打破这面平静湖水的石头。
他在抗争,在愤怒,在尖锐表达自己的所求。
他把所有读书人奉行的道理都踩在脚下。
“坐下。”上首的老先生轻轻敲了敲桌面。
他并未看黎民安一眼,黎民安却对着江芸芸行礼致歉。
江芸芸僵了脸,慌里慌张跟着行礼致歉。
“我非圣贤,不授惟利之徒。”老先生睿智犀利的目光落在江芸芸身上,“你到底为何要拜入黎家门下。”
江芸芸低头,坚持说道:“因为想读书。”
老先生的目光暗了暗,随后惋惜的摇了摇头:“你很聪明,但我不能收你做徒弟。”
江芸芸猛地抬头。
“送客。”老先生起身,淡淡说道。
江芸芸目送黎民安扶着老先生离开,呆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起身。
“我送你出门。”黎循传小心翼翼靠了过来。
江芸芸抬眸,盯着那位秀气的小少年看,冷不丁问道:“那日是你在看我?”
黎循传没说话,但耳朵还是下意识红了起来。
“你和他们说了我的事情?”江芸芸又问。
她的眼睛少了那丝蓬勃到近乎刺眼的火焰,便只剩下黑漆漆的水光,这般平静注视,令人坐立不安。
黎循传嘴角微动,脸颊微红:“我,我父亲问我,我便……”
江芸芸笑了笑,把衣服的褶皱仔细捋平了,岔开话题:“那我这样是不是就没希望了?”
“扬州学风浓厚,多的是老师,你想读书,再去找一个老师也是一样的。”黎循传一板一眼劝慰着。
江芸芸笑了笑,看上去并不生气,也不伤心。
黎循传松了一口气。
那日在梅林里,这个江家公子坐在高高的假山边缘,仰着头靠在石壁上,任由春风拂过衣袂,他机警地张望着,轻巧灵动,像一只自由的小鸟。
他自小被管束极严,爬假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从未想过人坐在这么高的地方还能毫无畏惧。
“你是不是在江家有难处?”黎循传忍不住问道。
“你们不是打听过我的事情吗?”江芸芸反问。
小少年不会撒谎,还未说话,便红了脸。
私下打听是一回事,但被当事人当场抓到,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不体面。
“我上面有一个聪慧的哥哥,下面有一个骄纵的弟弟,我托生于姨娘的肚子,下面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江芸芸低声说道,“千山万重的大山可以靠腿走出来,但世道的禁锢到底要如何打破。”
黎循传怔怔地看着他。
“我就是想求一条生路而已。”她低声说道。
“那你为何不直接和祖父说?”许久之后,黎循传小声说道,“祖父并非刻薄之人。”
江芸芸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起身准备离开。
古人重孝道,江家供她吃喝,给她立锥之地,她被世俗绑在这艘大船上,成了木雕的傀儡,现在,她想要凿破这条船,在他们眼里太过大逆不道。
她哪里敢赌一个陌生人的心。
“那你能送我一篇和刚才那些读书人差不多的文章吗?”江芸芸出其不意问道。
黎循传不解。
“我也没学过,所以也想来看看。”江芸芸镇定说道。
“可我写的也不好。”黎循传不好意思说着。
江芸芸胡说八道:“之前见大哥也整日写这些,但我一直没机会看,所以心痒痒,你送我一片,就当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好不好。”
黎循传一看就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见他可怜便同意了,让小厮拿了一篇出来,羞赧说道:“我写的不好。”
“不,你写的很好。”江芸芸笑着出了大门。
黎家大门在她面前关上,黎循传欲言又止的神色被大门缓缓遮盖。
江芸芸站在台阶下半晌没有动弹,直到隔壁院子传出小孩的哭声,才把她惊醒。
她抬头看了一眼刺眼的日光,随后把手中的文章折起来放在兜里。
正好用这篇文章再借一下黎家的势。
只是这样的借势,能借到什么时候。
她心事重重出了巷子口,很快又停下脚步。
因为巷子口前有一排人正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第七章
江芸芸没见过为首的那个小孩。
那小孩留着一小撮辫子,头戴富贵华丽的瓜皮小帽,帽子顶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松绿色宝石,穿着粉色衣裙,腰间做了数个褶,乍一看像一条连衣裙,腰间则挂着羊脂白玉雕成的马儿,手中装模作样摇着扇子,嚣张跋扈地坐在一个仆人的肩膀上。
“你果然在这里!”那小孩怒瞪着江芸芸,“给我打。”
他不由分说就是小手一挥,身边的小厮立刻把人围了上来。
“打我也该有个理由。”江芸芸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笑问着。
“小爷打你便打你,要什么理由。”小孩瞪眼说道,“打,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他。”
那群小厮很快就扑了上来,江芸芸却猛地朝着那小孩扑去。
虽然中途挨了好几次打,但还是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一把把小孩薅了下来,狠狠拍了拍他脑袋。
小孩大概没被人打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竟敢打我!你打我!!”他仰头大哭。
“快放开三公子!”
“你竟然打三公子。”
那群人围着江芸芸恶狠狠威胁着。
“你是江蕴?”江芸芸低头看着面前的肥嘟嘟的小孩。
小孩剧烈挣扎起来,奈何被人拎着后脖颈动弹不得,像一只只能无助蹬腿的结实小猪仔。
“你别动。”江芸芸呵斥道。
江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骂:“你,你,呜呜呜,我要告诉爹爹。”
他一哭,底下一群的仆人小厮又围了上来。
“快放了三公子。”
“好大的胆子,不怕老爷夫人生气吗?”
“要是伤了三公子,绝没有你好果子吃。”
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围着他们指指点点。
江芸芸冷笑一声:“我是他哥哥,他当街辱骂我,我怎么不可以教训一下。”
“呸。”江蕴大怒,“你是贱婢生的贱种,才不是我哥。”
江芸芸脸色一沉,抓着衣襟的手紧了紧。
江蕴瞬间白了脸。
“别冲动!”为首的小厮上前一步,厉声说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是我问你们要怎么样?”江芸芸拜师失败本就心情不好,现在见了熊孩子更是不耐,“欺负人上瘾是不是?”
小厮大声呵斥道:“现在可是你作为哥哥欺负三公子。”
江芸芸冷笑一声:“从未见过一个人欺负一群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