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张道长就带着张家姐弟去内院了,院子里只剩下江芸芸、顾仕隆和顾桐仁。
“你觉得这是宁王这个疯子做的吗?”顾仕隆犹豫问道,“这么巧的江西口音土匪,说起来也是奇怪。”
“不论是谁,这事都不简单。”顾桐仁眉心紧皱,“真要是,一起杀了就是,把人抓走算什么,真要是宁王,我看他才是真的疯了。”
江芸芸没说话。
她觉得能这么疯的别无他人,但她又实在不清楚朱宸濠到底要做什么。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小心问道江芸芸昨夜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怎么家里这么吵闹。
“家里人喝醉酒了,在发酒疯。”江芸芸笑说着,“已经骂过他们了。”
“那就好,我就说怎么这么热闹呢。”
江芸芸笑着没说话。
“真没事?”李东阳偷偷把人拉过来问道,“怎么还听说家里来人了。”
“江湛路过要去找江苍,没找到投宿的地方,在我家小小休息一下。”江芸芸平静说道。
李东阳半信半疑:“你们关系还不错?”
“和江湛和江漾还是可以的,江漾现在和江渝在一起呢,和其他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江芸芸叹气。
和江家的关系简直是一团乱麻,明明两者平日里毫无关系,但在这个礼教社会中,偏又是是最斩断不干净的,大人们纷争不断,心思各异,可小辈们已经互不打扰,但还是很容易被牵连其中。
“你啊,就是太过心软了。”李东阳恨铁不成钢,“活该他们拿捏你。”
江芸芸没说话了。
“哎哎,作什么这个表情,赶紧让他们走。”李东阳连忙提点着,“要是在家出个事,回头可没人记着你留宿的好了,知道了没,他弟不是在汝阳商城县吗?赶紧给人送去。”
江芸芸故作无意问道:“京城距离商城县也挺远的,路上可安全?也不知道安和王品性如何,我也想着要不要找个车队,再做点其他准备给她带去。”
“没听说有什么悍匪,但你保险起见,一个女儿家的出行,还是报个车队安全点,你有认识的人不,没有,我让我夫人给你找一个来,保证安全。安和王还行吧,就那样,你对藩王还有什么奢求不成,听说和宁王关系不错,那个江苍过去估计有的受,够呛,也不知道谁给他安排到那里去的,也是倒霉。”
江芸芸心中微动,随后笑说着:“我回家再问问她的想法,需要的话,肯定是要麻烦朱夫人了。”
“行,别客气,烫手的山芋别留在手中。”李东阳交代着,“赶紧去干活吧,最近谨言慎行,别被刘希贤抓住了,刘阁老最近火气很大。”
“怎么了?”江芸芸好奇问道,“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昨夜司礼监出事了,阁老连夜进宫了,听说是打算处置一个太监,那太监偏是殿下身边的人,司礼监竟敢越了过去,殿下大怒,结果那被抓的太监攀扯出外朝的事情,说我们借着宁王的事情兴风作浪。”
江芸芸眼皮子一跳。
“那后来呢?”
“自然是跟着请罪,之前发出的政令全都要收回,殿下要亲自过目。”李东阳神色阴沉,“这关系怎么弄成这样。”
江芸芸揉了揉额头。
朱厚照的脾气和他爹截然相反,许是因为历朝历代的太子他大概是做的最舒服的一个,陛下多年后才得一个儿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放在膝下悉心照顾,哪怕后来有人二皇子,但尊荣体面是全都越不过去,而且他才十五岁,正是执拗固执的时候。
刘健性格也很是刚强。
那个李荣瞧着也是心中有主见的。
他们是性子温和的朱佑樘选出来的人,自然是格外互补的,但其实和太子殿下的性格很难合拍。
两人说着话,刘健就心情不愉地走了进来。
江芸芸乖乖问好。
出人意料得是,刘健开口的口气还行:“你之前的折子部堂们都一致觉得不行,你让黎循传重新组建后勤人员,福建的那些主官已经有了很多意见,认为我们京城的人大权独揽,这次后勤的人要吸收点他们的人进去。”
江芸芸抿唇。
刘健严厉地看着她:“此事必须这么做,福建靠的是他们这些地方官的治理,若是他们不配合此事,福建乱了,谁来负责。”
“其归明白轻重的,此事我会好好和他说的。”李东阳连忙说道。
刘健匆匆离开了。
江芸芸低着头没说话。
“我们内阁还不是只手遮天的一言堂,你这几年应该也能知道,地方和京城的矛盾一向很深,我们做很多决定,推行很多政策的,都不得不考虑地方主官的想法。”李东阳直言说道,“现在这个情况,殿下还立不起来,陛下瞧着也无能无力,你想要让开海贸完全脱离开他们是不现实的。”
“之前市舶司已经让他们插手进来了,后勤相当于账本,如何能让地方插手。”江芸芸说出自己的看法,“他们不过是进一步试探而已。”
李东阳跟着叹气:“这个道理我们都懂,但你这个后勤人员实在也太儿戏了,老老少少的,要是一开始都是青壮年,我们也好有个借口不是。”
“便是青壮年,他们也会觉得他们不是读书人,不是做生意的,不是他们喜欢的,也都是借口。”江芸芸小声说道,“不达到他们的要求,哪都有的是借口。”
“哎,你这个人……”李东阳被怼的哑口无言,最后拍了拍她的胳膊,“都什么时候,别闹事,你赶紧去给楠枝回信,他早点弄好也可以早点回京城,说不定还有时间赶上,再升一升,这些年在漳州多辛苦啊,你舍得他就这么被耽误了。”
江芸芸抿了抿唇。
——楠枝在漳州马上就要六年了,确实耽误太久了。
“行了,现在再换一批人,还能自己选,自己挑,自己培养,要是等他走了再换一批人,那可就真的控制不住了。”李东阳低声说道,“而且你真担心被人利用了,回头考察的时候,换个人就是,我们处在内阁,总是有办法的。”
江芸芸心事重重回了自己的官署。
屋内刘健正看着折子,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闷闷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太祖如此雄韬伟略,每一个政策都有深意,都制定了计划,可到现在,每个政策又似乎都出了问题。”两人独处时,刘健疲惫的声音响起,“你可知道为什么?”
显然刘健也不指望她回答,只好自言自语说道:“因为人太多了,人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时移事迁,地覆天翻,人心,你是在指望人心吗。”
江芸芸沉默。
“每一朝阁老都有每一朝的任务,但自来关关难关关关过,你这关不再我这里,但我也老了。”刘健声音平静却又带着无尽的遗憾,“可我要对得起陛下,不能让这个时候的福建乱在我手里。”
江芸芸欲言又止。
现在陛下垂垂老矣,新帝年轻稚气,内廷外朝心思浮动,时局是真得很乱。
“所以真的不行吗?”她不甘心地喃喃自语,“那李家妇人算数极好,张家阿婆精通海上风浪,怎么就不行,她们只要记着今日黎楠枝的恩,那就会开了一个好头,后面的人哪怕坏了规矩,再往后的人总会有人想起来的,我这么想难道不对吗?”
“你是在怜惜那些不得志的妇人还是觉得自己事情被轻飘飘打散不甘心?”刘健抬起头来,难得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反问着。
“都不甘心。”江芸芸认真说道,“我为什么要甘心,我真心实意想要做好这件事情,不论男人女人我都希望他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可落到实处为何就这么难。”
“一个肉包掉在地上还有人抢呢,何况是这个泼天的富贵。”刘健讥笑着,“道理你都懂,偏也只有你不服输想去撞个南墙。”
他顿了顿,低声说道:“那就快些长大吧。”
江芸芸沉默坐了下来。
她明白刘健的潜台词。
那就快些长大吧,长到可以坐到首辅的位置上,长到到可以施行你的雷霆手段时,到时候那就是你的关了。
——可那实在太久了。
这句话,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年轻的小状元至少还要再走二十年这条路,才能走到那个位置。
江芸芸心事重重回家,正好看到张道长和顾仕隆两人头对头捧着。
“怎么了?”江芸芸不解问道。
张道长猛地抬头,突然神神秘秘招手,压低声音用气音说道:“有一份信,悄咪咪的塞到门缝里,上面写着要你看。”
江芸芸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字体,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是朱宸濠的。”她直接说道,“我看看。”
“真是这个神经病的啊。”顾仕隆立刻咒骂着,“跟个鼻涕一样甩不开,神经,烦死了。”
江芸芸看着信,脸色逐渐阴沉。
“怎么了?”顾仕隆的脑袋要伸出过来。
江芸芸下意识把纸张折了起来:“我自己能处理。”
顾仕隆怅然若失:“怎么还瞒着我了。”
张道长像是察觉到什么,连忙说道:“你一个小孩掺和到这里做什么,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免得被人抓到把柄,你的袭爵还要不要了。”
顾仕隆赌气说道:“不要就不要。”
“不要孩子气。”江芸芸立刻打断他的话,“我能处理好,你这几日早些回家吧,我看蒋叔一个人走动也辛苦,你要帮着分担的。”
顾仕隆只好丧气说道:“好吧,你都赶我了。”
江芸芸无奈摇头。
等顾仕隆走后,张道长悄摸摸走了过来:“那人又威胁你了?”
“嗯。”江芸芸躺在摇椅上,哪怕是闭着眼,眉心也不由微微皱起。
张道长一脸忧心忡忡:“那怎么办啊?我们还是跑吧。”
江芸芸闭着眼没说话,藤椅还是没换上新的,吱吱呀呀声越来越大声了。
“我最近夜观紫微星,瞧着有点暗沉,还有暗点闪现,你说是不是有问题啊。”张道长神神叨叨说着,“这一说,我眼皮子一跳一跳的。”
江芸芸还是没说话,只是晃椅子的动作越来越大了。
张道长碎碎念着:“那个人这么纠缠不休,杀又杀不得,放着又恶心人,要不还是跑吧,或者你就说你生病了,要休息几年,过几年再回来……”
“做不到。”江芸芸低声打断他的话。
张道长不高兴说道:“怎么做不到,你也该好好休息了,我早就说你身体不好吧,回头还得走我前面呢。”
江芸芸睁开眼,看着头顶逐渐被夜色笼罩的树叶:“我之前在兰州的时候,拉了一把不合适自己的弓箭,那把箭一旦你选择拉开,你就停不下来,弓弦的力气会桎梏着你,甚至只要你露出一丝软弱,我就会被弓弦反杀。”
她伸手摸着手腕。
那个时候留下暗伤,手腕时不时就会涨疼,冬日的时候更是疼得厉害。
“所以我现在必须要把这把弓箭射出去。”江芸芸扭头看着张道长,认真说道,“还要跟当年兰州时一样完美,痛快,故作无事地射出去。”
张道长错愕。
“漳州的后勤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他们说的我都懂,甚至当年我自己在州县,更能察觉到这股时时桎梏着我的力量,可我也知道做一件事情是不能软弱后退,企图和他人达成和解的。”江芸芸闭上眼,面无表情说道,“请人重新吃饭最好的办法就是掀了桌子重新开一桌,可现在我掀不了。”
张道长骇然。
“也许以后也掀不了。”江芸芸苦笑一声,“所以越发为难。”
“你,你,你的话听上去好像要杀头。”张道长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那一口气被缓缓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