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不清楚, 但我听说陛下前几日回光返照,不知现在……”谢来背着手来来回回走动着,“这要是京城忙着……想来也是顾不到我们这边的。”
黎循传懊恼地拍了拍桌子:“若是之前能早些推进到这一步就好了,若是能赶在陛下年限之前, 说不定此事就能办成, 看那些人的嘴脸当真是面目可憎, 这些人哪里会给百姓留口饭吃。”
谢来也跟着神色凝重。
——这种眼看果子就要成熟了, 临结束被人摘走的感觉也太难受了。
“我枣子被偷,我都没这么生气过。”他喃喃自语, “这些人真是该死啊。”
“要是能给这些后勤讨一个职位来, 哪怕是九品,甚至不入流,但是只要陛下定了基调, 那就能让他们好好再干几年, 把此事彻底稳定下来, 后续的人内阁肯定能选一个能人来, 何愁此事还能被这群恶人把控。”黎循传深吸一口气, 看了眼时辰。
“等会漳州的那群人就要来了, 那个庆功宴你要去?”谢来问。
黎循传咬牙:“不去不就漏怂了,还当真以为朝廷怕他们不成, 好处给了他们就是朝廷万万岁,没给他们就是这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不能任由朝廷挥霍, 要做个铁骨诤臣,正话反话都让他们说了, 到最后显得是我们朝廷的不是了。”
谢来冷笑一声:“再闹就送他们去投胎, 免得整日给我找不痛快。”
“这些人趴在百姓身上, 又吸着朝廷的血,杀了一个还有一个,根本杀不完。”黎循传说完,就听到敲门声。
“公子,时间到了,还是换身衣服去吧。”门口的终强说道。
“不用我陪你去?”谢来又问。
黎循传摇头:“你盯着驿站那边,其归的信这几天肯定就来了,不能被人发现劫走了。”
谢来点头:“那我给你的锦衣卫,你记得带在身边。”
黎循传点头,回去换衣服了。
昨日出海的船只全部回来了,各个满载而归,最远的去了天方,往南则是慢八撒,寻常去的是古里、锡兰等地,最近的也是占城、暹罗、婆罗等地。
这些地方对于明朝的茶叶绸缎瓷器是格外欢迎的,哪怕是寻常物件也是非常抢手,至于返程时则带回宝石,象牙,和当地特色植物动物等等同样在大明大受欢迎的物件。
今日开的是庆功宴。
“今日大功非黎提举莫属啊。”黎循传一来,就有人开始卖力奉承着。
黎循传目前任漳州提举市舶司。
他的到来让不少本来正在说话的人也就围了上来,一个个笑脸盈盈,和和气气。
黎循传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地说道:“有赖于陛下一力支持,才有诸位现在的荣光。”
众人一听也跟着奉承起来。
“我怎么听闻陛下情况不好了。”有人冷不丁说道。
众人都没说话了,悄悄去看黎循传。
众所皆知,黎循传不仅身边跟着锦衣卫,还和京城的那个江秘书关系极好,按理应该是最知道京城消息的人之一。
黎循传微微一笑:“陛下虽龙体抱恙,但我们也该尽忠职守才是。”
“是是是,是这个道理。”既然问不出什么,大家也只好讪讪地说回海贸的事情。
“要说起来这次赚的最多的怕是卢家的那艘船队吧,可是一路过去的,三十艘大船全都是满载的。”
“哪里哪里,你们许家也不差了,虽然没带回多少东西,但是那一船的绸缎可是都买完了,听说还接洽了当地的官吏呢,以后生意兴隆啊。”卢家当家人卢炳旺笑着拍了拍肚子。
两人又是一番谦虚,众人也跟着捧了起来。
这是这次出海最厉害的两户商户。
卢炳旺很快就止住这些相互吹牛,对着黎循传一脸忧虑:“听闻北方蒙古内乱不断,几次三番侵扰边境,修建的景泰城都被耽误了,不知这次能纳到的税额能不能助边境一臂之力。”
黎循传随口画下大饼:“若是真能解朝廷燃眉之急,我定为诸位表功。”
“哪里哪里,应该做的。”众人笑得更殷勤了。
说话间,漳州本地的官员,连带着福建布政司、按察司和都司的主官协同手下的人也都姗姗来迟。
他们一眼就看到黎循传就笑脸盈盈上前打了招呼,言辞恳切,面容诚恳。
“这次海贸大获成功,都是楠枝你的功劳啊。”右承宣布政使李韶作为长辈语重心长说道,“瞧着都瘦了,多辛苦啊,听闻这次方论他们家带了许多燕窝回来,按理你也该的一份的。”
被点名的方论连忙走了出来,故作抱怨地笑说着:“本早就送去一份给黎提举了,黎提举说我们辛苦,给自己留着补身体才是,愣是不肯收。”
“哦,年轻人嘛。”李韶挤眉弄眼,大笑着:“人家一次不收,你不会多送几次啊,你这个老菜帮还矫情起来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问题。”方论也跟着连连作揖认错,“我还得了一支极好的人参,明日一同送去赔罪才是。”
“这才上道嘛。”李韶故意调笑着,“说不定就等着你这根人参呢。”
黎循传抿了抿唇,只当没听懂这番话里的讽刺。
“人都来齐了,可以开席了,都入座吧。”按察司佥事萧显淡淡说道。
李韶坐在主位上,左右各是按察司佥事和都司福州中卫指挥,黎循传坐在按察司佥事手边,之后在依次轮了过去,漳州大大小小的官吏今日都以赴宴,那些出海的商人陪客末端,再往下面则都坐在屋外,一些藩王的人则另置小桌,隔了一道屏风坐在里面。
酒宴进行到一半,商人们讲得行船小冒险也都结束了,话题有些停顿。
“这次海贸我瞧着别的都好,就这个税实在是在太多了。”那个方论苦恼开口,“我这次是有点出师不利的,带了一批绸缎,没想到遇了水,空了一半,虽然买了不少燕窝,木材回来,但这十取五这么一收,也确实很贵了。”
“我们原先都是没有收费的。”有人也跟着抱怨着,“这船只维护,人员培养都是很花钱的,文引虽说便宜,但出一次还六两,也太多了。”
在此之前,海贸确实无税,但那是因为这是属于藩国进贡朝廷的一向政治任务。
先是发放“勘合”作为凭据,写明次数和使团人数等,一般这些贡使带来的物品是分成贡品和私货的,贡品献给皇帝,皇帝回赐,私货则是由市舶司抽取一部分货物,以原告市面价格买下,剩下的则是他们自己售卖,但这事说是这么说,私底下,却又不少商人开始对接这些藩国,民间走私已经非常频繁,这些自然都是没交税的。
原先漳州就因此被清洗了一波,连着镇守太监都已经投胎好几年了。
这话一出,有点太突兀了,在场的商人谁没干过这些事情,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了。
“谁不知道黄大商人专门做瓷器,一套精美的青瓷可要一百两一套,这么一说,你这原先不收费的话,现在可要补缴了。”黎循传带来的几个后勤人员,其中有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账房先生章阔,只当没看到席面上的尴尬气氛,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着。
“今年您这趟出海,可足足带了三整船的瓷器,青瓷白瓷都是极好的,我这眼原先也是见过许多好瓷的,一看就知道是特意找江西的瓷匠烧制的,多精美啊,还有那船找苏州的船坊做的吧,都超十六尺了,吃水很深,好是雄伟壮观啊,小小的一船绸缎也都是普通的料子,哪里比得上您的零头啊。”
黄伟脸色阴沉下来。
各家出海的东西都是保密的,那可都是赚钱的指标,谁也不会大声嚷嚷出去。
果然,章阔话音刚落,有些人的眼神立刻幽深起来。
“这么大的船?”上首的李韶眼神微动。
“可不是,小人有幸查检了黄家的船,超十六尺的就是八艘。”章阔比划了一下,一脸羡慕,“多大啊,又高又深,那走得小老二也是辛苦。”
李韶皮笑肉不笑:“原来如此。”
黄伟额头冒出冷汗。
“叫你来吃酒还堵不住你的嘴。”这个时候黎循传才施施然开口,“市舶司的工作如何能对外说。”
章阔嘻嘻一笑:“这不是都是自己人嘛,心里敞亮的,谁还计较这些。”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移开视线。
经此一出,宴会上也跟着安静了许多。
“这个税抽五,俺老孙一瞧,确实有些贵了。”都司福州中卫指挥陈光瑶忍不住开口,“这不是拿走一半的钱嘛。”
黎循传算是确定今日宴会的主要目的了。
“这不少百姓也跟着我们的商队出海呢,都是为了口吃的,怎么就这么高的税。”卢炳旺悲天悯人地说道。
“可不是,你这抽这么高,我们的费用也跟着起来了,您说的安置百姓也安置不下去了啊,成本这么高。”
“而且我们买卖也有风险,这钱这么高实在是难以承受啊。”
黎循传还是没说话,只是突然对着最后面那一桌,专门安置市舶司的人看了一眼。
“要是说这事。”一个很是年轻,面容黝黑的小姑娘立刻接收到他的眼神,慢慢吞吞站了起来,“我这里有一笔账,诸位要听一听嘛。”
一看是她,众人都不高兴了。
“让一个女的来做什么。”
“这人最是嘴皮子花俏,看她今后如何嫁人。”
一看就是之前打过交道且吃过瘪的。
黎循传淡淡说道:“工作就工作,说什么私事,你们要是回头能给我找到心算能力如此出众,记性这么好的人,那三娘的位置我就让你们的人来坐。”
众人一听不说话了。
那年轻小姑娘咧嘴一笑,小梨涡一闪一闪:“多谢夸奖,那我们就说一下诸位此次的问题,怎么说来着,陈词总结,推陈出新,好好反思,共同进步。”
“俏皮什么,快说。”黎循传打断她的话,“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姚三娘哎了一声,张口就来:“我们市舶司抽税是按阶的,你三艘十六尺以下走不纳税,回收三十,这就是你们说的普通百姓。”
“其余都是按船只大小,走时船宽十六尺以下,征银五两;超过十六尺,每多一尺则加银五钱,回来收五十。”
姚三娘环视众人,皮笑肉不笑:“你们若是和田税比,那肯定是高的,但这生意的利润可比种地的高了不知道多少。”
“那也是很危险的,出海的事情。”有人反驳着。
“那就别出海啊,好好种地不就好了,总不能既舍不得钱,又像安安分分过日子吧。”姚三娘冷冰冰说道,随后叹气无辜说道,“哎,真是不好意思,我姚三娘就是脾气直,嗓门大,大家都是贵人,肯定不会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的吧。”
“自然不会,但你也快点说吧。”黎循传非常自己给她递了台阶,面上和气。
“哎。”姚三娘嘴角一挑。
“我们衙门也贴出具体的航线方案,去的地方不同,也有不同的收费标准,若是吕宋、日本的船只,课税减少三十,也就是收二十,若是走得远了,譬如了米昔儿、速麻里儿等地,则要高一些,每艘多加一百五两,这可不是我们瞎算的,当年你们自己上报过来的信息,我们也是一一核对清算过的,当日告示贴在衙门口,你们一个个多还夸来着。”
众人神色隐晦,都没开口。
“那接下来我们说一说诸位这次大概赚了多少钱吧。”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算盘,上上下下要了几下,声音清脆,“那就从我们大善人,满心都是百姓的卢老开始吧。”
卢炳旺脸色微变。
“行了,还上瘾了。”章阔唱黑脸,“这么多大人物呢,要你一个小姑娘唱大戏呢,还不坐下来吃点好吃的。”
姚三娘立刻不太高兴地大声嚷嚷着:“卢家这次可是出动了二十条宝船,据说那可是郑和时督造的,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
“咳咳。”黎循传咳嗽一声,慢条斯理说道,“卢家的事情要你多嘴,坐下吃饭吧。”
“好嘞。”姚三娘也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做好自己的今日的工作,就开始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低头大吃。
——不吃白不吃,这么好吃的宴这辈子还没吃过呢。
“怎么会有那个时候的图纸?”
“不是说福州已经没了吗?”
“我当时就说那船看上去别有深意。”
众人的议论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越发热闹起来,甚至有人直接问起了卢炳旺:“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藏着掖着,也太不义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