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周鹿鸣只觉心如刀绞,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坚定的面容,就像当年她离家时一般,不由趴在她肩头大哭起来。
——他不想失去侄女,但更不想失去自己的姐姐。
—— ——
半个月的时候,原来鼎鼎大名的江芸是个女子的消息传遍了大明整个大街小巷。
“这个消息你真的不知道?”谢来的脑袋从窗口伸了进来。
黎循传麻木地看着面前的报纸,缓缓摇头。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嘛。”谢来质疑道,“你不会是为了摆脱自己的死罪,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她会死?”黎循传紧张问道。
谢来讪笑:“不好说,你难道没看到多少人上折子要杀她啊,就连现在外面地龙都怪是她的原因,还说现在边境打仗也是他的问题,要她死的人也实在太多了,不然消息和流言哪里能传得这么快,我瞧着江芸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深恶痛绝的坏人了,人人得而诛之。”
黎循传收回视线,低着头没说话。
“你就这个态度,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谢来又故意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江芸的时候,她就坐在高高的假山上,仰着头,吹着风,跟个小鸟一样无拘无束。”黎循传冷不丁说道,“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注定是要高飞的。”
“什么意思?”谢来不解。
黎循传没说话,只是猝不及防落下泪来。
“她说她有苦衷的。”他握着手中的报纸痛哭,“我怎么就不明白呢,江芸,江其归,你不是鸟嘛,为什么不跑啊。”
谢来沉默看着失声痛哭的黎循传,也跟着缓缓低下头来。
—— ——
“什么,江其归是女人。”刚从地里回来,准备倒头睡一觉的唐伯虎一跃而起,大惊失色。
“传遍了,都被抓紧诏狱了,瞧着是要死了。”师爷叹气说道,“可惜了,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偏是个女人。”
唐伯虎哑然,突然大骂一声:“什么男人女人,我看这世上只有好人坏人,快给我研墨,我要写折子,我要写折子,一群王八蛋,借刀杀人是不是!”
“县台且慢,何苦卷到这样的是非中。”师爷连忙劝道,“这江芸也帮不到我们了,而且传出去也有碎言碎语不是。”
唐伯虎把人推开:“一群烂东西,还配议论起江芸和我来了,我做事堂堂当当,江芸也是,她是个好人……”
他顿了顿又骂骂咧咧说道:“更是个好官,这狗屁官场要不是有她,我早跑了,上上下下都没意思,一群腌臜货,看我不骂死这群人。”
有人想要江芸死,自然也会有人要江芸生,一时间大明朝堂彻底被此事淹没。
这些年江芸做了不少事情,但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一次宛若海水倒灌,差点把所有人都淹没,全国各地的折子都涌了过来,短短几日,内阁本来专门放弹劾折的三张桌子都放不下了。
李东阳吃了不少弹劾,也为了避嫌,也跟着自请回家了。
“这可如何是好?”谢迁低声说道,“原先听陛下的意思是想要保江芸的,谁知道江芸自己承认了,消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结果闹成这么大的架势,陛下登基的典礼都被推迟了,这可怎么办?”
刘健心力憔悴,揉了揉额头:“小王子闻先帝逝世,半月前已经侵犯宣府入侵大同,如今连营达二十余里。”
“虞台岭的战报,上面虽然写着我军险胜,但我方将士死伤七八千人,白玉营只剩下数人生还,张雄、穆荣二位将军更是阵亡守国,武器装备损失代价,这些人要不要安抚归置。”
“鞑靼兵为了这次虞台岭之战,还在长城沿线布下重兵,形成重压,我们防线全线吃紧,伤亡不少,若非虞台岭死守七天七夜,后果不堪设想。”
“上半年宁夏地震,城墙倒塌,三月初杭、嘉、绍、宁四府地震,没多久南京与苏、松、常、镇、淮、扬、宁七府、通、和二州同日地震,刚才山西又报蒲、解二州,绛、夏、平陆、荣河、闻喜、芮城、猗氏七县地震。”
“荆襄、南阳、汉中、郧阳、西安、商洛等府州县流民已有百万之多,百万流民到处流浪,已爆发数场叛乱,户部拿不出钱,这些人到底如何安置到现在也没个办法。”
刘健抽出一本又一本折子:“于乔,我不是不想管这事,实在是事情太多了,新帝登基,四处不稳,正值混乱,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我恨不得,我恨不得……”
谢迁没说话了。
刘健叹气,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对面那种堆满折子的桌子,仲怔后骂道:“江其归,怎么又是她江其归,怎么就是她江其归。”
“可是生是死,总该有句话吧。”谢迁看着狭小的内阁,叹气说道,“此事太过离经叛道,但一想这事江其归,又觉得也太过正常了,她江其归走到现在,哪一步是规规矩矩的,所以我不想要她死,可我一想着……”
谢迁叹气:“礼法伦理,这不是就乱了吗?她江芸拍拍屁股走了,这后续又该如何处理呢,这样想着,她还不如死了算了,也好让所有事情都回了正轨。”
—— ——
“内阁要她死?”朱厚照跌坐在龙椅上,神色僵硬。
刘瑾也不知哪来的消息,忧心忡忡说道:“可不是,当真是好没良心,这么多年相处的同僚呢。”
朱厚照低声说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不想要江芸死。
很多年前,在他还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要仰着头才能看到江芸,那个时候的江芸也很小,但笑起来总是眼睛亮晶晶的。
再大一些,江芸去了江西,还给他送来手掌大小的画册,里面的故事真好看,他一直觉的自己是那个和尚,江芸就是那个不论任何危险,都会翻阅千山万水来找他的猴子,所以不管如何,他们的结局都会再见面。
再后来,她成了状元,她骑在马上,那一刻,画中的小猴子好像成了真,当真出现在他面前。
后来江芸去了琼州,他怎么也见不到人,只好让谢来去盯着她,看看她一日日都在做什么,写信都敷衍他。
那一小本册子上写满了字迹,也写满了江芸在琼州的两年半,他几乎要把那些内容翻烂了。
后来,这个猴子又回京了,他悄悄去见了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人黑了,但是更好看了,爹说,这叫从容不迫。
又后来,去了兰州,去了徽州,不论去了多远,去了哪里,去了多久,但她总是能慢慢吞吞走回来,然后再对着他笑,嘴角梨涡一闪一闪的。
他听着江芸的故事,越长越高,也明白越来越多的事情,到最后终于比她还要高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和她一起走下去。
江芸是男是女他根本就不在意。
朱厚照失魂落魄。
他只想要江芸一直一直陪着他。
刘瑾眼珠子一转,突然冷不丁说道:“奴婢有一个小小的想法,就是不知能不能让陛下如愿。”
朱厚照看向他。
“女人做官确实有些离经叛道,所以江芸才会有这么大的争议,但江芸这个官做的是真不错,也得罪了不少人,现在闹着一出,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挟私报复。”
朱厚照连连点头:“其实我瞧着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江芸说过,做事情能者居之,江芸做官厉害,继续做官也是应该的。”
刘瑾一怔,他是能猜出朱厚照态度的,不想要江芸出事,这也很正常,毕竟先帝也是出了名的仁慈,江芸和殿下多年相处,自然是有着非常深的感情,但他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对女人做官也这么不在意。
“说啊,你的办法呢?”朱厚照见他没说话,不耐说道。
刘瑾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不能再外廷陪着陛下,那不如来内宫。”
朱厚照瞪大眼睛。
“当了陛下的妃子,不仅能活命,还能一直陪着陛下,江芸肯定会同意了。”刘瑾信誓旦旦保证着。
朱厚照震惊:“我娶她吗?”
“皇后之位是不可能的,但一个妃应该陛下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刘瑾小心翼翼奉承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江芸肯定会同意的。”
朱厚照盯着他看,半晌之后鬼使神差问道:“可她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这么好的事情都还拒绝,她江芸还真的不要命不成。”刘瑾打着包票。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没说话,许久之后才喃喃说道:“可我瞧着……”
——江芸是不会同意的。
—— ——
江芸芸住的是老位置,她之前也去过,就是之前关押李梦阳和张道长的黄金位置。
之前没发现从这里竟然还能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到一枝丫绿油油的树叶。
刘瑾来的时候,江芸芸正坐在地上看着窗户下投射下来的树影。
“呦,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江芸也有这么落魄的时候啊。”他一来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说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还行,毕竟我们刘太监更落魄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
刘瑾脸色一黑。
“还没恭喜我们刘太监逃出生天,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司礼监呢。”江芸芸也跟着挖苦着。
真是熟悉的嘲讽口气啊,刘瑾气得眼前一黑。
“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刘瑾骂道,“我看你真是不知死活。”
江芸芸懒洋洋说道:“死活肯定是知道的,倒是刘瑾你啊,以后还有的累呢,下次可别太嚣张了,回头可没人救你了。”
刘瑾破口大骂:“我们太监的事情要你一个文官开口,你算什么东西。”
江芸芸没说话,开始抽出一根稻草干开始编小动物。
她手指看着灵活,奈何手艺一般,编出来的东西有点四不像。
“这动物你瞧瞧像不像您,四不像。”刘瑾挖苦着,“文官文官做不成,女人女人也做不成,男人也不要你,太监也挤不进去呢,到头来一事无成,真是倒霉死了。”
江芸芸一听,笑得直拍地:“是是是,是这个道理,要不还是说你们太监看得透。”
刘瑾也跟着哼哼唧唧:“你的处境可比我这个做太监的还要倒霉呢。”
江芸芸叹气:“确实是这个道理,做女人的,还比不得做太监呢。”
刘瑾觉得自己被骂了,又好像没有,一时间瞪着她没说话。
“刘公公特意来陪我解闷的嘛。”江芸芸不浪费稻草了,把手里的小东西小心翼翼放在床铺上,开始换了个方向,正儿八经看向刘瑾。
她这一转过来,刘瑾本来还得意洋洋的样子立刻收了几分,下意识有些畏惧。
“找我来做什么?”江芸芸问。
刘瑾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来告诉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江芸芸挑眉:“那肯定不是好消息,说来听听吧。”
刘瑾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你想不想活?”
“想啊。”江芸芸想也不想就点头说道。
“那我这有个办法,您听不听。”刘瑾诱惑道。
江芸芸立刻愁眉苦脸说道:“那不想的。”
刘瑾不笑了。
“倒不是我不信任你,就是瞧着目前这事没有你们太监什么事情。”江芸芸和和气气说道,“要是朝廷真有消息,那也是找个文官告诉我,再不济还有锦衣卫呢,要你一个小太监出来做什么,所以我猜这是你自己想的,然后告诉陛下,陛下被你哄住了,也跟着答应了,也就是你们内廷自己的主意。”
她一脸无奈:“一个办法要是好办法,那肯定能宣之于口的,肯定是能通过外廷,通过内阁才能更好服众,那现在看来,那这件事情就很难是个好事情。”
刘瑾彻底笑不出来了,甚至连摆个表情出来敷衍一下都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