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他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我记住你了。
江芸手中的刀被高高举起。
不知是谁挑高的灯笼,那灯笼上的光正正落在刀面上,刀面反射出刺眼的光。
陈公公和黑衣人下意识闭上眼。
江芸芸只觉得手臂在抖,那把刀实在太重了,她只是拖着就已经觉得吃力,此刻借着身体里翻滚的酒意,她高高举起那把刀。
那几月的不安慌乱,哪怕她故意遗忘着,却还是时时夜半惊醒。
她努力读书,只是为了摆脱这人三言两语间给予她的压力。
命运让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并在她头顶悬了一把刀。
她是恨的。
不知道是恨那道抓不到的命运,还是这个攀不上的陈望。
现在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神色傲慢的人瘫软在地上,成了一条可怜的,被人抛弃的狗。
江芸芸应该畅快大笑的。
所有她重重挥下手中的那把刀。
重刃划过空气,发出鹤唳般的利声。
陈望尖叫一声,直接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朱宸濠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由那雪光在自己瞳仁中一闪而过。
只听到铮的一声。
没有飞溅出来的血,只有一声刺耳的声音。
那长刀被钉在地上,刀身剧烈颤动,照得所有人的脸都在此刻看不清面容。
“你……”朱宸濠惊讶地看着她。
江芸芸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曾经一直堵在自己胸口的那口气,在今日终于被吐了出来。
她终于把这块绊脚石踢走了,她的未来由她自己做主。
“没杀过人,下不了手。”她低着头,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我也不想因为他,脏了我的手。”
“那我让人帮你下手。”朱宸濠和气说道。
江芸芸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反而转身重新捡起掉在地上的花,绣球已经坏得差不多了,浅蓝色的花瓣上沾着污泥,软哒哒地垂着,瞧着可怜兮兮的,但她还是舍不得扔。
这是买给周笙的,她想给她看看。
她拿上花,直接走了。
黑衣人看了眼朱宸濠。
朱宸濠注视着那道背影:“为什么不动手?”
明明举刀的那一瞬间,他的杀意是咋么强烈。
为什么在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归于平静。
那只猫。
他冷不丁想着,到底死了没?
他见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黑衣人便拔出那把刀,最后把昏死过去的陈望提了起来。
“王爷正等着见您呢。”黑衣人低声说道。
朱宸濠看着自己袖口不知不觉沾染上污秽,闪过一丝厌恶,脱了那件昂贵的外衫,随手扔在地上:“走吧。”
—— ——
“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周笙见了她神色的污渍,着急说道,“是摔了吗,怎么脏兮兮的。”
江芸芸随口说道:“在巷子口被人撞了一下,不碍事,就是花坏了。”
她一脸懊恼地把手中的花递了过去:“我看你屋子里花瓶的花坏了,就想着给你买个新的,现在都脏了。”
周笙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不脏,到时候擦一下就干净了。”
“还吃饭吗?”她又问道。
江芸芸摸了摸肚子:“不吃了,今天吃的很饱,我一个人吃了半桌!”
周笙摸了摸她鼓鼓的肚子:“可别吃坏了。”
“没事的,我写作业去了。”江芸芸笑眯眯说着。
两人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但有没有进来,只是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什么外人?”
“芸哥儿刚回来呢。”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等着芸哥儿回来呢,哪里看到什么外人。”
“连我也不信,再说院子里这么多人,有坏人难道他们都没看到吗?”
“你们看到了吗!”
外面交谈了一炷香的时间,陈墨荷神色匆匆走了回来。
“怎么了?”周笙紧张问道。
“说是府中来了贼。”陈墨荷担忧说道,“还跑到内院来了,现在都没抓到,现在正里里外外排查呢。”
周笙立刻慌了起来:“那今日渝姐儿就和我一起睡。”
现在渝姐儿也是单独一个小院子的,就在周笙边上。
“行。”陈墨荷立马说道,“我现在就去把渝姐儿抱过来。”
“你今日读书要乐山陪着你。”周笙对着江芸芸说道,“不要读得太晚。”
江芸芸哦了一声,后知后觉:“我让乐山帮忙找两个人和渝姐儿一起玩,他找了吗?”
“找了两个,我瞧着还不错,但渝姐儿不喜欢。”周笙叹气,“面黄肌瘦的,说原是打扫花园的,手上都是一道道疤,瞧着可怜,我就留下来了,渝姐儿身边那几个人太偷懒耍赖了,陈妈妈昨日都借机赶走了,正好留她们在她院子里。”
江芸芸为难地摸了摸下巴:“那你们看着办吧。”
“这种事情还要你操心什么?”周笙失笑,“去做功课吧,早点写好早点休息。”
“听说睡不好也长不高的。”临走前,周笙幽幽说道。
江芸芸脚步一顿,扭头,哀怨说道:“你怎么这么说我。”
周笙捂着肚子笑。
—— ——
“哎,你知道老宁王要不行了嘛?”几日后,黎循传借着课后休息的时间,凑过来神神秘秘说道。
江芸芸抬头:“不行是指病了还是……”
她闭眼歪头吐舌头。
黎循传也跟着有样学样。
江芸芸发了发呆。
怪不得那日朱宸濠说要回去了。
“发什么呆?”黎循传小声说道,“你怎么还有心思搞你的农事书?”
原来江芸芸那日赈灾之后,就一直觉得明朝本来就是小冰河时期,天气不好,靠老天吃饭,产量还低,她就想着能不能改进一点。
但她自己毕竟没种过地,就想着先把农时的书都看一遍,然后去村子里找老农民取经。
这几日她有空就抓紧看农事,又怕被老师抓到,让终强在外面放风,跟打游击一样。
“你看这个氾胜之书,里面就讲过区田法的耕作方法,我得去问问种地的农民们,为什么不做这个,你看还介绍了穗选法、浸种法的育种方法,我那个想要培育出更好吃的安南稻的法子,说不定有机会实现。”
“这个陈敷农书,主要讲水稻的种植方式,介绍了肥力制造。”
“这个王祯农书,讲的是农具,我觉得农具也可以改进一下了。”
黎循传不解:“这些农民一直种地,难道会不知道吗?”
“一个消息从南边穿到北边都能失真得不成人形,更何况是汉代传下来的东西,而且这些农民世代耕种,都是不识字的,就算侥幸有几个人看得懂,那也是小范围的变化,我们当时走那几个村子,这么近但他们土地耕种方式,农具就非常不同,可见现在的知识流通性是不够的!”
江芸芸信誓旦旦说道。
黎循传摸摸脑袋:“那你去问他们做什么?”
“知识是死的啊,但是他们种了这么多年地,祖祖辈辈都有经验,这也是知识的一种,而且比死板的文字要更能付诸实践。”
“可你现在问了,也只是这一小范围内传播,甚至他们愿不愿意听你这个小孩的也不知道呢。”黎循传格外实际,“他们都靠土地吃饭的,可不能随便给你做实验,若是坏了,半年的收成没了,那真的是天塌下来了。”
江芸芸果然皱起眉来。
是了,她低估了这个时代农民对土地的依赖性。
可是没有实验就没有成功!
“要不还是先等等,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有机会的。”黎循传建议着。
江芸芸突然伸手比划了一下喉咙。
黎循传不解,跟着去看她的脖子。
雪白的脖子纤细修长。
他看了一眼,莫名觉得不好意思,就飞快移开视线。
“如鲠在喉!”她皱脸比划着,“难受。”
黎循传低着头,突然慢慢吞吞问道:“那你知道祖父打算让你打算明年二月下场考一下县试吗?”
江芸芸大为吃惊:“我怎么不知道。”
黎循传摸了摸脸颊:“我偷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