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不用。”江芸芸想也不想就说道,“她们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自己顾好自己就是,她们不需要你操心。”
冯三又不说话了。
“我送去你去巷子口。”江芸芸看着完全黑下来的天色,转移话题,“我们这条巷子长,天黑了看不清容易摔。”
冯三眼巴巴地看着她,只看她从游廊下拿下一盏灯笼,站在台阶上对他和气地扬了扬脑袋,笑说着:“走吧。”
冯三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当年的内阁。
那个时候他还是看大门的小黄门,整日坐在小板凳上,捧着皱巴巴的书,维护着脚边小小的油灯。
每每天黑后,江芸才从内阁走了出来,身形挺拔,姿态从容,路过他时还会对他笑,态度温和平静。
脚边那盏幽幽的烛光落在她脸上,好似在她身上镀上一层光一般,温和却又让人不敢直视。
现在她再一次被那层橘黄的光笼罩着,他明明不再仰视,却还是卑微地不敢抬头去看。
巷子口,江芸芸把手中的灯笼递了过去,看着面前无声落泪的人,无奈说道:“哭什么,人生自有离别,也总会相逢,往前走吧。”
冯三接过灯笼,强忍着眼泪看她:“两疏见机,解组谁逼,希望我和老师都能避开这样的命运。”
“好。”江芸芸满脸笑意地点头。
冯三手指来来回回捏着灯笼,突然低声恳求道:“我还没有名字,我是家里的老三,所以我娘就叫我冯三,老师,你能给我取个名字吗。”
江芸芸吃惊,随后懊悔说道:“之前还想着给你取名字的,后来太乱了,都把这事忘记了。”
“不碍事的,老师,都不晚。”冯三脸上安慰道,“冯三也挺好的,大家一下就记住了,就是我想着我以后要是给您写信,写个冯三也太不慎重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春日出生的。”江芸芸说。
冯三眼睛一亮:“是是,老师竟然记得,我是初春生的,冰雪刚融化呢,我娘说家门口的小花都开了。”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好兆头。”江芸芸笑说着,“叫冯喜春吧,那一年的春日在欢迎你的到来。”
冯三怔怔地看着她,想笑,但又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大概只有您是这么说的。”
“别哭了,怎么又是一个哭包。”江芸芸无奈,掏出袖中的帕子,“都要二十了,索性字也给你取了。”
冯三眼泪也不擦了,连忙哎了一声。
“你排名老三,那就是叫叔尔吧。”
冯三把名和字放在嘴边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这才露出小来:“好……好名字,谢谢老师。”
“去吧,时间不早了。”江芸芸挥手,“去了兰州,做事不可再胡来了。”
“知道了。”冯三高高兴兴走了。
江芸芸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看着面前的光亮逐渐变黑,心中却又是说不出的轻松。
冯三愿意去兰州。
她是开心的。
她转身离开时,突然看到不远处一盏微光正朝着她逐渐走了过来。
“楠枝。”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在外面呆这么久,也不多穿点衣服。”黎循传把手中的披风递了过来,“深秋的天气可不会跟你开玩笑,小心着凉了。”
江芸芸胡乱应了一声,把披风随意挂在肩膀上就开始胡乱捋了一把:“没事,也就一会儿,和叔尔说了一会儿话。”
“叔尔?”黎循传看不下去了,把灯笼递给她,随后开始给人系上带子,“你这样穿不穿有什么区别。”
“有的,后背不冷了。”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
黎循传气笑了。
“以后冯三就有正经名字了,叫冯喜春了,字叔尔。”江芸芸高兴说道,“他是春天出生的,叫喜春可太合适了。”
黎循传垂眸看她兴奋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最后打上一个结,平静问道;“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他的春风为谁而来?”
江芸芸想了想:“为他自己吧,为什么一定要为谁而来。”
黎循传安静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拂过脖颈处的蝴蝶结:“走吧,都等着你吃饭呢。”
“肚子好饿。”江芸芸晃了晃手中的灯笼,两道影子便也跟着明暗不定,像是蝴蝶蹁跹的翅膀,“你的调令下来了吗?”
“下来了,户部郎中,明日就去报道。”黎循传笑说着,“得了江秘书的面子啊,不然也捞不到这个好位置。”
“是你该得的,我都想好了,要是现在京城空出这么多位置,你还没分到一个好萝卜,我回头就杀到吏部去。”江芸芸冷哼一声,拍着胸脯保证着,“你放心,老师不在,我肯定也能照顾好你。”
黎循传长睫微动,借着拿灯的动作,微微侧首看着她白皙的侧脸,精致秀气就像玉雕的一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好面貌。
“听说户部换了不少人。”
“户部右侍郎换了,是南京大理寺卿胡富。”
“韩尚书走后,都是顾侍郎顶了他的工作,他这次晋升了吗?”
原是之前户部尚书韩文因率领百官在宫门前上疏,所以被罢免了,当时的侍郎顾佐接替了他的工作,但一直没有晋升为实职。
“升了,今后改叫顾尚书了。”黎循传说道。
“顾尚书貌温气和,内守坚定,可是个好尚书!”江芸芸满意说道。
“刘瑾都没了,谁卡着他,自然是他顺势上去的,之前朝廷巡视三边军粮,查到当年顾尚书任职的一处粮食变质了,陛下罚他向边地输送八百石粮食,结果最后又变成罚他向边地输送一百五十石粮食,顾尚书本就清贫,用尽家中财物来交纳,最后还借贷来补足这些罚款,可这次刘瑾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到现在都没有落井下石。”黎循传低声说道,“人品贵重。”
这次刘瑾能倒台这么快,除了内廷在暗暗发力,外朝的那些弹劾也不容忽视,简直是拔萝卜带出一坑泥,一旦朱厚照跳脱出‘照顾自己多年’的光环,看到这些折子很难不生气。
“外朝的事情还有的闹,今日有人上折子要刘阁老和谢阁老回来。”江芸芸叹气,“阁老们都不好出声,所以这事就落到我头上了。”
黎循传吃惊,随后委婉说道:“这事不好处理,说到底都是曾共事过的同僚。”
“嗯,我已经把折子递给陛下了。”江芸芸笑嘻嘻说道,“阁老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黎循传也跟着笑说着:“不愧是江秘书,好机灵的小脑袋瓜子,那我以后就要靠江秘书高升了。”
江芸芸得意挺胸:“没问题。”
“行了,青梅竹马间原来也这么能拍马屁。”头顶传来谢来不耐的声音,“等你吃饭也太难了吧,江!秘!书!”
江芸芸歪头,对着黎循传说道:“找你的?”
黎循传摇头。
“那把他的饭碗给我撤了!”江芸芸立马气势汹汹对着乐山指桑骂槐,“来我家混吃的!还整天做梁上客,太过分了!”
谢来大怒,连忙翻身下墙:“我是来给你带好消息的,江其归,你太没良心了。”
“我不听。”江芸芸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什么好消息。”倒是顾知好奇凑过来问道,“要给我老师发钱吗?老师这个月的俸禄花完了,手头好紧啊。”
江芸芸连忙转脑袋,色厉内荏骂道:“胡说八道,还是有一点的。”
黎循传连忙把她的脑袋驳回来:“别动,披风还解不解开了。”
江芸芸只好收回脑袋,嘟囔着安慰道:“还有钱的,你别慌。”
黎循传头也不抬说道:“我不慌,我自己有钱,你也别慌,饿不死你。”
江芸芸眼神飘忽,心虚地没说话了。
那边谢来站在饭桌前,牢牢捧着自己的饭碗,脸色神秘,声音却一点也没小,中气十足:“你老师,要当阁老啦!”
第四百九十一章
阁老的位置空出来一个。
因为焦芳致仕了。
内阁的人数一直没有定数, 只是前朝一直维持在三个人的数量中长达六年,后来陛下登基人数也是多多少少,捉摸不定的。
但是现在内阁空出一个位置, 那不少人就自然很想挤进去的。
“焦芳走了?”江芸芸震惊,“他舍得走?”
谢来抱臂,用唏嘘的口气说道:“肯定是不舍的,但这不是也没办法嘛, 外面的人都要骂死他了。”
“那他就听了?”江芸芸还是颇为不解。
原来焦芳本来也不想走的,但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出门甚至还会被人扔垃圾,弹劾他的折子垒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平日里的江芸。
他自然也很想学前朝刘吉刘首辅做一个巍然不动的泥糊阁老,奈何陛下今日午后直接让张永婉言要他保持一个体面。
焦芳在家中呆坐着, 大哭了许久,这才不得不提笔写下致仕的折子。
他是万般不情愿的,但这个世道到底已经不是他的世道了,京城再也容不下他了。
“刘瑾倒得太快了, 朝廷中的官员都没回过神来,也就跟着换了一大批人,那个张彩, 就是一直卡着楠枝的那个人也被抓起来了,焦芳本来就是靠刘瑾入阁,现在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陛下肯定是容不下他的。”谢来已经主动坐下来, 准备吃饭了。
张道长一看他们准备讨论正事,就提溜着两个小孩去和乐山他们一起吃饭了。
“咱们好好吃饭, 不听她们吃饭还忙着事情。”张道长张罗着, “来来, 先吃饭,都这个时候了,别饿坏了。”
“算起来,排在其归前面的人也不少啊。”黎循传忧心忡忡说道,“现在突然越过去,可不是要被人戳着骂了。”
谢来点头,伸出手指来数了数:“确实不少,刘宇、曹元、梁储、刘忠、费宏、靳贵、杨一清、蒋冕,八个呢。”
内阁自来是按资排辈的,这几人确实都是排在江芸芸前面的。
“但是刘宇和曹元现在瞧着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瞧着这官身能不能保住都是一个问题。”谢来又说。
“梁储是个好人选,他一直兼詹事府的位置,陛下的老师,按理这次也该上去了,算是最合情合理的一个人。”
“刘忠也不错吧,但无功无过,但资历摆在这里,成化十四年进士。”
“费宏和靳贵也是年少成名的神通状元和探花,但是论起功绩确实差你一点的,但谁叫人家考上的日子比你早呢。”
“杨一清,这人你熟,成化八年的进士,你师兄,其实资料都在上面这些人上,但奈何常年在边境,也有很多功绩,在京城根基一般,而且陛下有意让他在边境先把城墙修好了,怕是赶不上这一波了。”
“蒋冕,父母接连丧,丁忧还没回来呢,这个好机会是捞不到了。”
谢来显然对这些人了然于胸,手指一根根比划着,有条不紊说道:“那你算算,这里面也就梁储和刘忠和你颇有竞争关系,但内阁的事情虽要阁老们提名,陛下也要首肯的。”
“我的名字也在这里?”江芸芸犹豫说道,“可我怎么对这事一点风声也没有。”
“哎,要不说李阁老天生是个捣糨糊的好手……哎哎,别瞪眼,随便说说的,外面的人都这么说的,骂我做什么。”谢来嘟嘟囔囔着。
“李首辅给其归提的名?”黎循传敏锐察觉到,“这,怕是有很大的争议。”
“没,一开始根本没人提江芸的名字。”谢来没好气说道,“就江芸这个年纪,三十都没到呢,谁没事提她,这不是平白挨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