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费宏说道:“大年三十那日,宁王献灯宫廷,据说那些花灯别出心裁,奇巧异常,陛下令送灯者入宫悬挂,附柱壁、以取新异。听闻陛下今日回乾清宫赏灯,不若今日我们把这些折子都递过去。”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谁送,是个问题。
按平常,陛下闹脾气,只有江芸能把人哄好。
但现在这个情况,王鏊心知肚明,让江芸过去,那才是火上浇油,搞不好要闹出大问题的。
“陛下最近都喝的醉醺醺的,现在看灯多危险啊。”梁储皱眉,“而且现在折子递上去也未必看,也不知这个脾气何时能消。”
“总比没递上去好。”费宏低声说道,随后看向江芸芸,“陛下对江阁老有几分高看的,不知江阁老能否出面一趟。”
王鏊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悦呵斥道:“送折子的事情让太监去就行,何来要阁老亲自跑一趟。”
费宏一脸歉意道歉:“是我考虑不周。”
江芸芸揉了揉额头:“我去送吧。”
王鏊欲言又止。
江芸芸对着他安抚地笑了笑:“宁王的折子正好送过去,千里迢迢从江西送花灯来,不知何意,还是要多加小心。”
杨廷和见状点头说道:“如此耗费巨资,和京城人人夸宁王的贤明,略有不同。”
“听闻宁王府的人去年就在京城很是活跃。”费宏似笑非笑,“这次能送灯近皇城,也不简单。”
“朝中也不少人因江西多匪患,想要恢复宁王护卫的折子。”梁储冷冷说道,“看来也是居心叵测。”
“先不说这些了。”王鏊一直盯着江芸芸看,越看越心烦,只好勉强打断众人的话,“先把折子送了吧,看不到陛下也没关系,折子要先送上去,不然外面的人真的要骂我们尸位素餐了。”
江芸芸点头,踹了几本起身离开。
正月的天还很是冰冷,前几日下了大雪,到今日还未完全融化,宫壁红墙上还有残留的雪痕,越靠近乾清宫,沿途的花灯便越来越华丽。
庭轩间还有依栏设立的一座座华丽的毡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
江芸芸眉心紧皱。
——有火的地方有放置火药,实在太不安全了。
乾清宫内的小太监们都换了一拨人,打头那人看到江芸,就笑着迎了上去,阴阳怪气说道:“不凑巧,我们爷说了,不见您。”
江芸芸平静说道:“这是内阁紧要的折子,还请公公递送给陛下。”
那个小黄门斜眼一看,冷冷说道:“大过年的,谁看折子啊,我们爷喝了酒,可不爱看这些。”
江芸芸没说话。
小黄门得意一笑:“请回吧,江阁老。”
江芸芸揣着折子,头也不回就走了。
但她不打算走,她打算去一个高塔的位置,盯梢朱厚照,非要把人逮到不可。
高台上是士兵巡逻的地方,远远看去乾清宫的花灯灿烂夺目,确实好看。
江芸芸安静坐在这个熟悉的位置上,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冷风穿梭而过偌大的宫廷。
巨大的皇宫好似巨大的猛兽蹲立在这里,巡逻的士兵,走动的黄门宫娥,成了渺小的蚂蚁,在这座猛兽的神色爬行,不起眼,却又时时刻刻让人看到的他们的存在。
多年前的春节,她是刚到内阁的小新人,被轮到在宫内值班。
那一日烟花灿烂,还是太子的朱厚照突然出现,拉着她在公道狂奔,要带她去看最大最好看的烟花。
那烟花确实灿烂,却又转眼即逝。
江芸芸轻轻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白雾模糊了脸上惆怅的面容。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乾清宫那边突然有了不小的动静,江芸芸眯眼看去,许久之后才脸色大变。
——着火了!
乾清宫到处都是花灯,还碰上火药,借着冬日的北风,眨眼的功夫,原本的小小的火势瞬间成了不可阻挡的大火。
小黄门尖叫声此起彼伏。
她猛地回过神来,心中一沉:朱厚照还在里面。
她慌乱地下了高台,朝着乾清宫飞奔而去。
乾清宫没有大太监,早已乱成一团,火药发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炮火声,谁也不敢靠近被大火笼罩的乾清宫。
“陛下呢,陛下出来了没?”她的瞳仁被大火笼罩着,抓着一个乱跑的太监大声问道。
小太监早已没了章法,只能胡乱大喊着:“不知道,不知道啊,救火,快救火啊。”
江芸芸看着茫然的众人,在看着已经完全把乾清宫堵住的大火,心一横,抢过一个小太监手中的水桶,直接倒在披风上,然后披上披风冲进大火中。
宫内也挂满了花灯,随着地面震动,整个宫内也开始烧了起来。
“陛下……”
殿内已经浓烟滚滚,精致华美的花灯在此刻成了一切的元凶,江芸芸大喊着,却丝毫没有动静。
她又想起刚才太监说的陛下喝醉了,当心他是已经昏睡过去,便朝着内间走去。
大火越烧越旺,头顶的悬链都发出不肯重负的声音。
火舌灼人,瞬间就能吞没一切,江芸芸眼前的视线已经看不太清,但她却丝毫没有听到任何回响,一颗心直勾勾地往下掉。
“朱厚照!”
“朱厚照!!”
她大喊着,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甘心扑倒床铺上,却摸了一个空,不料这个床已经被烧空了,她一用力,整个空架子就朝着她倒过去。
燃烧的火架子带着还未吞没的黄带子,灼热而凶猛的朝着江芸芸倒去。
—— ——
豹房内。
朱厚照和众人比完武,原本的兴奋很快被冷风一吹,就感到莫名的兴致缺缺。
他觉得有点没意思,却又一时间这不知道作什么才有意思。
“宁王送的花灯已经挂好了,陛下不如摆驾回乾清宫看花灯。”张永见状,笑说着。
朱厚照这才打起几分兴趣:“烟花,不是还有烟花嘛,再放几天烟花吧,再准备几坛好久,我要喝酒,我要痛痛快快喝酒。”
众人说话间突然看到光焰冲天,震动声不止。
“乾清宫大火。”报信的小黄门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朱厚照皱眉。
钱宁大笑着:“这是庆祝陛下今日大胜呢。”
朱厚照可有可无笑了笑:“那还真是一棚大烟火呢。”
“可不是。”众人一时间欢笑盈盈。
“不好了,江阁老以为陛下在火场,至今没出来。”第二个小黄门连滚带爬跑进来大喊着。
朱厚照脸色的笑意骤失,随后眼睛瞪大,想也不想就朝着乾清宫跑去。
—— ——
乾清宫内
江芸芸猛地避开这个火架子,却还是被框子砸伤,火舌瞬间点燃了披风,江芸芸飞快披风甩开,手臂上的鲜血与此同时也跟着流了出来。
就在此刻,一件带血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陛下还未回宫。”谢来不知何时冒险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江芸芸,把人紧紧护在怀里。
江芸芸被呛得全然神志不清,却又清晰听到‘朱厚照不在这里’的消息,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
——是了,几个大太监都不在乾清宫。
——她真是冷糊涂了。
门口朱厚照气急败坏被人拦住,失声力竭大喊着:“江芸,我要去找江芸!”
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王鏊死死把人抱住:“不可啊,陛下,乾清宫要塌了。”
朱厚照眼睛通红,看着被大火被大火笼罩的宫殿,大火冲天,几乎要把整个乾清宫吞没了,他突然跌坐在地上:“江芸,我要江芸,江芸……”
“出来了,出来了。”好似过了许久,又好似是在片刻,灭火的小黄门突然大喊着。
朱厚照满眼含泪看了过去,正看到江芸芸从谢来怀里出来,披风下出来的人,衣服被燎得七零八落,脸颊漆黑,唯有那双眼睛已经明亮。
她站在大火前的台阶下,被刺眼的光一照,只觉得恍惚,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远处跌坐在地上的朱厚照。
地上是一滩血迹。
献血顺着手臂落下,她的手不正常的垂落着。
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安静,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既没想到江芸刚冲进火场。
也没想到这么大的火江芸还能活着出来。
“江芸,江芸……”朱厚照再也顾不得他人的目光,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江芸芸看着他又哭又笑的面容,目光却落在那些衣冠楚楚的武人身上,心中有一瞬间难以言说的失望。
所以,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冷漠拨开朱厚照颤抖着伸过来的手,只是平静说道:“陛下无事就好。”
说完,江芸芸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大火蔓延的宫殿。
鲜血在她脚边蔓延而去,成了一道道不可越过的鸿沟,
朱厚照茫然站在远处,任由漫天大火轰得他脸颊发热,一颗心却好似跌入冰窟。
——江芸,江芸刚才这么看他……
——她是不是生气了,她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江芸差点就死了。”同样一脸漆黑的朱厚炜忍不住把手中的水桶重重扔在地上,冰冷的水瞬间贱满了兄弟两人的衣服。
“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他大骂道,随后头也不回就追着江芸而去。
“江芸,江芸……”朱厚照一颗心几乎要碎了,满脑子都是江芸,他想要追上去,却被匆匆赶来的张太后一把抱住,“儿啊,儿啊,有没有受伤,娘看看,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