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朱厚炜啊了一声,继续看了下去:“那不是王妃生的小孩,以后就不当皇亲吗?那不是也要饿肚子了”
“实非微臣不愿,但国家财政实在支付起这么大的支出,如今不是也有不少藩王饿着肚子,微臣看了那些声泪俱下的折子也忍不住忧心,更想为他们寻一条生路,让太祖的愿望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庶出可以传承三代,那庶出的嫡子呢?”朱厚炜又问。
“都是庶出了,哪来的嫡子,自来香火不是只有一脉吗?庶出可以传承三代,只要三代之内能有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难道国家还会亏待了这些人吗?”
朱厚炜似懂非懂,但到底没这么快下结论,把折子一揣:“我回去好好看了。”
“二殿下一定要仔仔细细地看,若是有哪里不满意,要和微臣说。”江芸芸和颜悦色把人赶走。
朱厚炜胡乱应了一声,只是等走出大门,突然回过神来。
——不对啊,我来这里不是干活的!
—— ——
朝廷因为给二皇子选妃过于胡闹的事情,闹了好一会儿,但有些人在无意得知二殿下也闹着不想成婚后,吓得魂飞魄散。
——这两兄弟什么毛病。
“我是觉得抓紧时间给他成婚的,免得他抓紧时间跑了。”又某一日,陛下当着王鏊面,故作无意说道。
消息也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众人一听,有道理啊,这一选妃又要耽误大半年呢,二殿下的性格也太跳脱了,可别真跑了。
等朱厚炜从宗藩条例里抬起头来时发现,天塌!
他一时间又气又急,不知是先处理自己捏着手里的藩王意见,还是先消灭他哥那张可恶的嘴脸。
最终,张太后病了好几年终于痊愈,开始张罗着给二殿下选妃。
朱厚照这混小子没一句话中听的,但有一句说的对——总不能绝了我老爹的后了吧!
江芸芸更是敏锐,老早发现情况不对,一扭头,跑去处理祥瑞异变了。
——说是河南林县有一头牛生下一只麒麟,她去看看怎么个回事。
朱厚炜两眼一睁,发现左右都是敌人,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垂死挣扎,每日都去找他哥去哭。
不去找他娘是因为他娘宫里现在全是秀女,他不敢过去。
朱厚照一边看着江西递来的折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哄着小孩,非常敷衍。
宫内宫外一起热闹,日子就来到了过年前后。
江芸芸赶在年前最后几日回来,惊讶发现发现朱厚炜的正妃选好了。
“说是南直隶应天府上元县一位举人的女儿,之前进宫时已经十九了,本来是错过了,幸好当年扩大年龄到二十了,便又被选上来了,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听说都二十四了。”张道长速来八卦通,在江芸芸耳边念个不停。
“大五岁呢,太后一开始都没把她放在候选名单里的,但据说这个夏姑娘性格温柔,某一次二殿下不小心见了,结果就一眼喜欢上了。”
江芸芸一听来了兴趣:“一见钟情!一开始不是很抗拒嘛。”
张道长挤眉弄眼:“据说此女容貌翘楚,又是书香门第,故而学问也极好。”
江芸芸和他对视一眼,随后了然点头。
“那什么时候成婚?”江芸芸又问。
“太后怕年纪太大了,不好生养,故而打算再找几个侧妃,谁知道二殿下念叨着什么嫡嫡庶庶的事情,死都不肯要,还说了先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太后大概也是心有所感,所以这次只要了一个正妃。”
江芸芸眼睛微微一亮。
——宗藩条例有戏!
第五百二十二章
宗藩条例的本质是让减少吃国家国库的藩王数量。
这份条例脱胎于推恩令的设想, 但推恩令的推行有三大要素促成,第一是当时的诸侯王有一定的政治、军事势力,是内部不稳定的因素;第二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 百姓无处可走,社会动荡不安;第三则是匈奴不断入侵,导致边境事端不断,外部力量强大。
后两者颇为相似, 但第一条却略有不同,但这也意味着明朝的藩王更好拿捏, 因为在前几次削藩后,全部藩王都没有护卫队,在地方上也没有太多的影响力, 但藩王的角色本就意味着高人一等,故而他们在当地为非作歹的频率非常之高。
虽说情况略有相似,但完全照抄很容易引起藩王的动乱,毕竟大明朝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所以江芸芸在此基础上做出了些许的调整,却也有一些让步。
譬如爵位自此有嫡子继承,且今后男女不限, 也就意味着只要你的正妃生的出小孩,那这个爵位就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之后的庶子可以传承三代, 三代之后或进入正常流程考取功名, 或从嫡系的公田中分配土地,自给自足。
这样最直观的问题就是能抑制藩王不断生孩的问题, 毕竟每生出一个小孩, 本质上伤害的是嫡系的利益。
第二点则是在藩王发生问题的惩处上, 主张仁义为先,但格外强调法制,也就是把藩王目前存在的荒淫无度,侵占土地等等问题,纳入统一的考核管理,碍于亲王这一特殊存在,故而亲王虽进行统一管理,但主打先教育再惩罚,但其余藩王则是一视同仁。
且江芸在此类问题中同样规定当地官员不可为藩王聚敛财富;不能和藩王过多往来等要求,从内而外,孤立藩王。
第三点原本藩王享有田地、湖泊、商税及支盐等经济优待全部收归国有,进行统一管理,从而解决宗禄告匮,牺牲民生的问题,也就是说今后宗禄自国家出,而非当地出,但藩王就藩前赏赐的庄田并不需要回收,只需要严格管理,不可随意扩大也不能肆意减少,以保证后续庶子的生活保障。
这些都不是江芸芸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因为太、祖把对待皇室的规则撰写得颇为简略,所以后来的皇帝们都巧妙利用这个漏洞,极力缩减朝廷所需承担的责任。
譬如宗位继承,有“袭封”和“进封”两种。
袭封是说老藩王归西后,儿子或者孙子继承爵位,而进封则是老藩王无子嗣,这份荣誉就要转交给弟弟或者侄子这些旁支身上。
按理这两件事情是可以依次进行的,但又因为太、祖并未明显规定,不少后世皇帝为了削减开支,表面上不会拒绝藩王的过继要求,却会在老藩王死后,拒绝承认这位被过继过来的人。
譬如最早的一例为广昌王第二代王爷朱美坚,就因为无子过继了弟弟的儿子,但在他去世后,景泰帝就以‘往昔并无过继子封王之先例’为由,断绝了过继袭爵的康庄大道。
甚至在孝宗朝就因为岳阳王爵位的事情特意颁布旨意强调——“往后若有请封事宜相仿此例者,一律遵循此规。”这意味着只要大宗无嗣,小宗间想要以“侄承叔伯之爵”的路径彻底无法实现。
江芸芸参考了历代帝王对藩王的限制,从而整理成册,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但她也考虑若是一下子给出太多限制规定,会让藩王们有意见,所以选择分而治之。
譬如男女都可袭爵,只要王妃能生下一子,就能保住这一脉的荣华富贵。
但她同时加剧了嫡庶之间的矛盾,分化了整个王府的实力。
皇权和藩王注定不相容的,只要皇权想要长大,藩王势必会受损,幸好,当今皇帝正是锐意进取的年轻人。
“有些苛刻了吧。”朱厚炜解决完自己的人生大事,就揣着折子来找江芸芸,开口就定下基调,“到底是叔伯兄弟,这样有失情面。”
江芸芸早有准备,把历朝历代,各地藩王对于禄米的需求增长图拿了出来。
她不仅贴心算出具体数据,甚至还画了折线图,是以更加客观直接,看得人触目惊心。
“要花这么多钱?”朱厚炜瞪大眼睛,随后质疑,“真的假的?”
江芸芸又慢条斯理指了指右手边一叠高高的折子:“这是历任官员对于藩王岁禄越来越多,朝廷难以支付的折子。”
朱厚炜震惊,随意打开一本,只看一眼就感觉到写折子那人的愤怒和不安,里面关于为了诸位藩王的岁禄,百姓如何家破人亡的描写令人触目惊心。
“这,这是不是江西湖广藩王本来就人数多的问题啊。”朱厚炜嘟囔着把手边的折子翻开一本又一本,简单看了几眼就去看下一本,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他虽然还未受封亲王,但之前早早就和他哥说好了,要选一个可以养鱼养花的好地方养老,故而他觉得这个宗藩条例实在太多针对人的地方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些藩王很多都不是东西,但他朱厚炜可是乖孩子,怎么就好端端被这些人牵连了,真是不甘心。
“初代藩王二十五位,如今亲王之数只有三十一位,看似增长不多,但各支亲王下面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却已经是过度膨胀,光是郡王就有两百人,到镇国将军又翻三倍、辅国将军又翻三倍,如今在籍宗室人数已有十万人。”江芸芸斩钉截铁说道。
朱厚炜拿着折子的手一顿,半信半疑地看向江芸芸。
江芸芸了然,又掏出一本折子递了过去:“这是礼部在籍的各处藩王的名单,陛下可以数一下,有一些藩王为了多拿一些岁禄,生了一百多个孩子,这样的事情,您应该也是听说过的。”
庆成王朱济炫,虽然此人并没有光辉的战绩,反而因为行为不端多次被申斥,甚至被来回迁徙封地,但人家已经有最出名的百子图而闻名历史,没错,他生了一百个孩子!甚至全都活了下来!以至于在宴会上父子不相识,兄弟不相认!
“可,可我们老祖宗不是说一字也不能改吗?”朱厚炜不高兴收回手,大声嚷嚷着。
江芸芸微微一笑,又掏出一本折子:“这是洪武年间,历代藩王的发放情况,几乎没有按照惯例发过,老祖宗提的是设想,希望所有子孙都能过上好日子,但显然现在还没到这个时候,故而还需要诸位藩王努力,才能朝着老祖宗的设想走去才是。”
朱厚炜盯着那本折子,想了想没接过去,只是嘟囔着:“你早有准备!江芸!你早有准备!”
江芸芸和气解释道:“微臣对藩王并无任何意见,高皇帝希望后世子孙永享富贵也并无不妥,只是如今朝廷自己收支都颇为困难,宗藩还要要维持如此高的生活要求,伤害的是百姓和高座上的陛下,甚至是您这样只想自己好好过日子的亲王,自来,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朱厚炜没说话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捧着自己写的意见本,其实里面还有很多问题,但看江芸的准备,说不定早早就准备好拿捏他了。
“若是觉得刑法过重,这事历代藩王违法乱纪的折子,抢占民田,欺男霸女都算小事,杀害兄弟,欺辱后院,插手政务,比比皆是。”
“若是因为田地问题觉得不行,这是藩王们每年讨要田地的折子,这是各地的税赋逐渐减少的数据,还有因为田地产生的纠纷。”
江芸芸果然早有准备,一本接着一本的折子递了过来。
朱厚炜叹气,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中的折子。
他自小就喜欢粘着他哥,所以也算是江芸教大的小孩,江芸这人,你看着说话温温柔柔,也总是笑眯眯的,但做事素来是不打没把握的仗,毕竟那些年她在琼山县、兰州和徽州的事迹,他哥可不单是自己看了很多遍,也拉着他念了很多遍。
她既然写好了这个条例,那定然是做了充分准备来堵住所有人的嘴。
其实他也相信,江芸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她是对所有人都非常温柔体贴的人。
藩王之事他听了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的不好,但到底……是亲戚啊。
“这十六本折子是秦藩、庆藩、代藩等地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和奉国中尉找人递来的,他们说自己生活困难,至今尚未娶妻,希望可以从事士农工商的行业。”江芸芸又找出最后一叠折子,认真说道,“藩王中也有想要为国效力的,他们是朱家子嗣。”
朱厚炜忍不住伸手拿起一本看了起来,许久之后才喃喃自语,神色震惊:“饭也吃不上啊?怎么会这样啊。”
“亲王都供应不上,如何能照顾到这些中尉。”江芸芸低声说道。
“可我们不是藩王吗?”最后,朱厚炜握着手中的折子,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忍不住看向江芸芸不解问道。
——为什么这样尊贵的身份,还要收到这么多的约束,甚至还有这么苦的日子。
“以江山社稷之重,不是朱家子孙的使命嘛。”江芸芸意味深长说道。
—— ——
正德十年的春节注定热闹。
宗藩条例一出来,举国震惊,各有纷争。
朝臣对藩王三代后可以科举颇为不满,认为此事和前宋并无区别,乃是大祸的伏笔,大骂江芸收了人家好处,全然不顾朝政,简直是蛊惑人心,不是好东西!!
藩王们中有人因为女孩也能袭爵而欢欣雀跃,也有人因为孩子太多要分走自己的土地而震怒,甚至有亲王上折子大骂江芸祸国殃民,置朱家子弟于死路,就连肃王也颇为不满,认为自己的岁禄这么少,没了别的营收如何过日子。
——“江渝!江渝呢!我要去找她说理去。”他骂完江芸还觉得不过瘾,扭头就打算去找江渝说情去。
——“去蒙古了,早就避着你了。”王妃抱着孙子,叹气说道。“我们出什么头,再看看吧,看看我们陛下的态度。”
但早已和朱厚照这支亲缘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尉们却是格外高兴,既可以得到田,还可以去考试,可不是今后有了两条路可以走。
春节就是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悄然而至,江芸芸大门一关,盯着自家小毛驴发呆。
陪了她这么十来年的小毛驴老了。
它躺在稻草上,嘴巴一圈早已发白,呼出的气沉重而缓慢。
它的小舍友小白马正低着头努力用脑袋拱了拱小毛驴的脑袋。
江芸芸一下午就呆在小毛驴身边,一下又一下拍着它的脊背,手里是一颗被舔的湿漉漉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