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谁想这么叫你啊,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那本书是你写的?”陈施不可置信问道。
他是看过那本被农民格外珍惜,翻页都小心翼翼的册子。
他看不来农事的好坏,但那些文字却格外白话,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倒是那些画格外精细,依稀可见笔锋。
——他本以为是那个骗子糊弄这些不识字的人。
一侧的江苍顺势看了过来,拨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是我整理的。”江芸芸谦虚说道。
“谦虚什么啊!”十五六的岁盛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大喊道,“有些东西书里可都没有,楠枝说了,都是你自己想的。”
“是吧楠枝!”他甚至找了个帮手。
黎循传也跟着骄傲说道:“对,他超级厉害的!”
叶相见棂星学社的人神色各异,忍笑地推了推盛仪的背:“你刚才不是说渴了吗?还不坐下歇歇。”
盛仪哦了一声,紧挨着黎循传坐:“确实渴了,秋老虎也怪厉害的。”
江芸芸给他倒了一盏茶。
“啊,我们芸哥儿真好。”他笑眯眯说着。
“你们扬州学子怎么不读书,改行种地了?”周柳芳笑说着,“怪不得有些人黑漆漆的。”
黑漆漆的江芸芸摸了摸脸。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叶相慢条斯理说道,“总比群居终日,言不及义要来的好。”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大好年华正是读书的时候。”周柳芳皮笑肉不笑,“种地那是农民的事情。”
“农业是国之根本。”江芸芸慢慢吞吞说道,“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农业手工业的人给你提供的,你不能用这样的口气去评价别人。”
她顿了顿,还是说道:“太没有礼貌了。”
“病学者厌卑近而骛高远,卒无成焉。”叶相也跟着冷下脸来,口气严厉。
“话也不能这么说,没有三斤不上称,读都没读好,如何能教育好农民。”陈闵然反驳着。
“是啊,万一东西不成,耽误的可是一季的农事。”有人小声说道,“这可耽误不起。”
“什么教育农民?”黎循传不悦反驳着,“如今非父非官,如何用教育这样的词。”
“他们大字不识一个,难道不需要教育吗?”周柳芳冷笑。
“人家会种地,会踩水车,你会吗?”盛仪嘲笑着,“写两个酸字就觉得了不起了,各有不同,何必以长比划人家短,也不嫌害臊。”
江芸芸眼巴巴地看着两边人好像要吵起来了,心中却是平静无波,脑海里只闪过一句经典的话。
——打起来,打起来!
许是她看热闹的眼珠子实在太囧囧发亮了,很快就被牵入战局。
她眨了眨眼,和稀泥:“理越辩越明啊,真是年轻人啊,继续啊,别客气。”
一个在场年纪最小的人说出这么故作老成说话,所有人脑海里闪过‘离谱’两个字,一肚子的话瞬间被戳了一阵,刺啦啦放了个干净,一句话也不想说了,真没意思啊,好像被鄙视了一样。
——这个江芸瞧着笑眯眯的,可真是难对付啊。
棂星学社的人想着。
——芸哥儿又是和的一手好稀泥,真是讨厌啊。
府学的人如是想着。
“好了,今日不是来对诗切磋吗?”一直不说话的江苍淡淡开口,“人都齐了,就先上菜吃酒吧。”
江芸芸借着喝茶的姿势,顺势去看江苍。
她对江家人除了恶心人的江如琅,大都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江湛如此。
江苍也是如此。
曹蓁是,江漾也是。
江芸的苦难根源不是这对母子,而是强娶周笙的江如琅,而且资源有限,不得不争抢的大明社会。
江苍察觉到他的视线,淡淡看了过来,那双酷似曹蓁的眼眸,这般扫了过来,高傲冷淡。
江芸芸眨了眨眼,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来。
江苍一愣,摸着琉璃珠的手指微微一滑,指甲磕在手腕上,随后移开视线,不再理会江芸,开始组织起诗会来。
“呦呦呦。”黎循传把一切尽收眼底,立马跟她咬耳朵,“他不理你了呢。”
江芸芸睨了他一眼。
小年轻就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说话阴阳怪气的。
她本着助人为乐,化解情绪,顺手把黎循传推了出去,大声吆喝着:“让他做第一个,他要做第一个,他特想做第一个。”
第四十七章
水摇金刹影, 日动火珠光。
鸿福楼位于文津桥附近,边上就是内城湖,从二楼窗户口看去,视线极好, 向北可以看到各大书院、寺庙尖尖的屋顶, 向南能看到巍峨的城门, 和若隐若现的民房, 向前则是波光粼粼的游湖。
湖面上游船货船交织在一起,笨重宽广的货船吃水极重, 慢慢悠悠在湖面上行走, 彩锦飘飘的游船却好似一片树叶,轻飘飘地在他们之前穿梭。
“就用‘秋’为题吧。”江苍说道,“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 但九月的扬州微霜已降, 秋水方清, 也不逊色。”
“佩水果然是扬州人啊, 真是看哪哪好啊。”陈闵然笑说着, “鄙人不才, 字还能拿得出手,今日就让我来誊诗。”
众人都无异议, 然后把目光正大光明地落在被江芸芸推出来的黎循传身上。
这位黎公的孙子想要自己先开口,大家自然也打算先试试扬州读书人的水。
“秋江长渡芙蓉老,门前倒霜黄菊鲜。飞花正落扬子渡, 行人又上广陵船。”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还没说话, 江芸芸立马捧场鼓掌:“好, 好诗啊!”
黎循传面带微笑, 点头坐下,但丝毫不耽误一脚踹了踹江芸芸的小腿。
叶相也随后夸道:“离别诗,很是合景。”
“‘门前倒霜黄菊鲜’,好生动形象啊。”盛仪鼓掌。
“清丽俊逸,韵味悠远,好诗。”陈施笑脸盈盈扭头问道,“江小童学诗了吗?”
江芸芸正一个人偷摸摸吃一个看上去像油炸栗子,但是吃起来又有鱼子味的零食,说叫金栗。
这一桌子的美食琳琅满目,令江芸芸印象深刻的是几道鸿福楼的招牌口味,一道乳酿鱼,说是乳酪塞进鱼肚子里,然后红烧的唐代吃法,一道名叫八仙盘,说是一只鹅全部剔骨后,用八种口味烹饪,各有不同,最后是一道生腌大闸蟹,远远就闻到一股酸味。
她刚一坐下,就被收了魂,趁着大家不注意,就开始哼哧哼哧自己吃了起来。
陈施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就都看了过来。
江芸芸连忙把嘴里的油炸栗咽了进去。
“不是说吃饭了吗?”陈闵然目瞪口呆。
原来几人说话就三炷香的时间,她的桌面已经堆起一个小土堆了,一看就是坐下来就在吃的。
“芸哥儿还在长身体的。”黎循传先一步维护着,但手里还是老实地把她面前的吃的都端走了。
——憋吃了!
江芸芸用帕子擦了擦嘴,倒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我刚学没几日,只会几句打油诗。”
陈施含笑:“这有什么,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诗会就是锻炼才思的,不若现在就做一首,大家也好帮你看看哪里还有问题。”
江苍下意识去看陈施,手指轻轻拨弄着佛珠,却没有出言阻止。
叶相笑脸盈盈说道:“既然芸哥儿刚学,也不急于一时,说不定连韵脚都没学会呢,等学会再来显摆显摆也不迟。”
“是啊,哪有这样要求人的。”盛仪直言道。
“打油诗也是诗啊。”周柳芳笑脸盈盈反驳着,“听说你之前打败了一众扬州才子,大家都说你是神童呢。”
扬州府学的人一顿,这才明白今日他们大概是冲江芸芸来的。
大明朝开国到现在一百二十三年的时间,可状元也不过三十四个,一个普通人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一个状元,就拿扬州府学的人来说,黎淳说就是他们见得第一个状元,能见到还是托黎循传和江芸芸的福。
黎公收江芸芸为徒这事,不仅在扬州引起过很大的风波,就是在整个应天府也是那段时间人人议论的,这个据说十岁之前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一非神童,二非家中财力丰厚,三非世代官宦子弟,怎么就能入了黎公的眼,成了状元徒弟呢。
大家都是读书人,今日既然碰到了,自然也恨不得试不试他的深浅。
“那便想一首,若是不好,我们就不先不写上去,你觉得如何?”陈施笑脸盈盈说道。
虽是如此说,但大家都知道若是他真的做出打油诗,怕是出了这道门就要成了全扬州的笑话了。
叶相眉心微蹙,心生不悦。
他性格最是温和,已经觉得这事在为难芸哥儿了。
众人下意识看了过来。
万万没想到,在大家说话期间,江芸芸不知又从哪里摸到一个水晶猪蹄尖尖正捧在手里啃,猪蹄尖尖裹着糖色,上面撒着核桃仁,饱满圆润,入口即化。
“你早饭没吃饱?”江苍忍不住问道。
江芸芸把猪蹄啃得干干净净,这才老实说道:“早上是吃饱了,但是刚才先走路去了黎家,然后又走路过来,有点饿了,而且之前唐伯虎跟我说,我要是不会,就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就好了。”
唐伯虎在苏州还是有些名气的,但是不太好。
“哈,原来和唐伯虎做朋友,怪不得自称小状元。”周柳芳不屑说道,“这等沽名钓誉的狂浪之辈,你竟然还听他的。”
江芸芸哦了一声,无辜说道:“那我听谁的,我也没去过诗会。”
许是她的态度太过真挚,显得对面的周柳芳格外咄咄逼人。
扬州府学的人立马露出不满之色。
——怎么还欺负小孩!
——太过分了,我们芸哥儿多好脾气啊。
——芸哥儿和谁做朋友,和他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