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杨廷和拧眉:“从母?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朱厚照眉眼低垂,注视着诸位大臣,声音平静威严:“那就从朕开始。”
—— ——
过年好大一出戏,整个正月大家都议论纷纷,猪不猪已经不重要,改姓可是大事。
也不是没有人改过姓,但那都是生死大事了,避祸和避讳是最主要的原因,但寻常时候哪有随意改姓的道理,而且这不是彻底乱套了。
“跟着娘姓?哪有这个道理,而且太。祖不是说过不要随意更改姓名吗?”
“可不是说,陛下哪来这个古怪的想法,而且都随女的姓,那男的姓怎么办。”
“哼,还能哪来的,肯定是有人鼓动的呗。”
“就是寡妇的小孩可以改,其他人又不能改,问题不大吧,我娘照顾我确实很辛苦,叔叔伯伯就知道抢我家钱,我娘捣洗衣服养我,天寒地冻,如此辛苦……哭怎么了,就要哭。”
张道长鬼鬼祟祟回了家,拉着江芸芸的手,就是闭眼掐算。
江芸芸懒洋洋抽回手:“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
“你要改姓?”张道长睁开一只眼,认真问道。
江芸芸躺在躺椅上,穿着宽大的道袍,头发随意用木簪挽着,神色闲适平淡:“我本来就跟着母姓的。”
“啊,你娘不是姓周嘛。”张道长手指也不掐了,一脸震惊。
江芸芸笑:“我不改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外面都说你要改姓。”张道长老实巴交说道,“都说你是蛊惑皇帝干这事得,都在骂你呢。”
江芸芸不太在意,闭上眼,随口说道:“骂就骂呗,又不是没被骂过。”
“不过我娘得重新立户了,之前就是拿了和离书,乐山,你要回家一趟嘛,顺便把乐水的孩子过继一个过来。”江芸芸笑问道。
乐山拿着勺子走了过来,一脸为难:“过继给我,我也照顾不好啊,这不是折腾孩子吗,要是过继了放他们家养,他们也为难。”
“这有什么,你给他们钱啊,反正你小金库很多。”张道长不甚在意。
乐山还是心事重重。
“你回扬州一趟,和你弟弟好好说说吧。”江芸芸笑说着,“你都没放过假,家里也不需要照顾,两个小孩可以先放在顾家吃饭,我一日三餐都在内阁,张道长吗,让他自己去外面讨饭吃去。”
张道长嘻嘻一笑:“讨饭我是熟练工,你放心,一两个月饿不死我。”
乐山犹豫片刻后同意了。
等人回去收拾行李了,张道长不厌其烦爬过来问道:“这事你真不知道。”
江芸芸摇头。
“真的假的,很像你会干的事情。”张道长嘟囔着,“你总是很怜惜女子的。”
“难道不是陛下才像会干这种事情的人嘛。”江芸芸哭笑不得,“他比我大胆吧。”
张道长看着她,一本正经说道:“可陛下是你教的啊!”
江芸芸语塞。
“像你不是应该的嘛。”他坐了回去,“我随我老师姓的,挺好的,我觉得特别好,谁养我我给谁送终,这才是真理嘛。”
但万万没想到,这事还没结束。
真是低估朱厚照的幺蛾子了。
乐山回去没多久,就传回信来,原是周笙正儿八经得了良民户籍后,本打算去兰州的江渝留了下来,原是打算改姓,改成周渝,信件传过来第三日,陛下突然开始大肆封赏这次九边的功劳。
杨一清直接改任兵部尚书、左都御史,总制陕西三边军务,有对左右说他与郭子仪不相上下,当真是文武第一人,但这里面还有一个要点,就是这事杨一清第三次被任命总制三边军,此后以尚书身份担任边疆大臣的惯例,从这里开始。
至于大同的总兵,将军不是上升一阶,就是被金银封赏,一时间,边关跟过年一样,朱厚照在军中地位稳固。
但这次旨意的最后一道圣旨则是要把这次在大同战事上救了他一命的周渝封为北平伯,专管九边蒙古和汉人的贸易冲突之事。
此事一出,王鏊忍不住冲到……江芸的官署。
“你,当真不知?”王鏊犹豫,惊疑不定。
“真不知道。”
江芸芸叹气,她也很头疼,之前已经劝过陛下了,陛下虽然不服气,但也没反驳,以至于他当时转移话题的时候,她也没当一回事,只当是小孩之话。
“女子封侯,那是大明第一例啊。”王鏊叹气,“陛下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商量。”
“和你们商量你们就同意?”江芸芸反问。
王鏊和她四目相对,然后呐呐摇头:“那,那不会的。”
“这不就得了。”江芸芸心平气和,“所以先斩后奏啊。”
——很有道理,但又感觉没什么道理。
王鏊悲愤:“我真的想回家了,江其归,你能不能一口气到五十岁啊。”
江芸芸想了想,昧着良心安慰道:“许负,一个相术家,不是也被封为鸣雌亭侯,奚涓之母在奚涓死后,其母先是被封为鲁侯,后改封为重平侯,还有,萧何去世在后,其妻继承了酂侯的爵位,你看也不是就单单是我妹妹以女子之身封侯的。”
王鏊面无表情:“那是汉朝的事情,也管到我大明了。”
“但陛下很喜欢汉武帝。”江芸芸又说。
王鏊缓缓闭上眼,脸色灰败。
——这可真的要完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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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众人也没精力搭理这些事情了,原是淮安、扬州大饥。
去年果然一滴雨都没有,秋收直接断绝,虽然有粮仓救济,但今年入了春也没有降雨,粮食终于不够吃了。
民间传闻是扬州有人遭了天谴,故而扬州降下大灾,从而牵连南直隶。
扬州周家为此大门紧闭,关闭了所有的店铺。
朱厚照大怒把上折子弹劾的人全都或贬官或罢官,哪怕这里有不少是江芸提拔起来的人,还直言朝廷上是不是有人对他不服,这才口出狂言,惊得首辅王鏊亲自前往告罪。
三日后,陛下下诏蠲免南直隶凤阳、淮安、扬州三府、徐、滁、和三州所属被灾州、县税粮。
一月后,巡抚都御史丛兰、巡按御史成英请求,准截留苏、松漕运粮十万石以及轻斋银七万二千余两,凤阳、扬州储库事例银六千一百余两,救济淮安、扬州等府饥民,陛下同意。
深夜,江芸芸在内阁看着扬州的折子忧心忡忡,二皇子朱厚炜不期而至。
“殿下。”江芸芸惊讶起身。
“坐吧。”朱厚炜大步走来,“我看这里还亮着灯,我就知道你还在之类。”
江芸芸笑:“那殿下怎么还不去休息。”
“兵科都给事中汪元锡奏言,言天下只可以理治众,以利治国,不可以恃势夺人,又说陛下不以宫廷为重,专事臣事,欲望久安长治,岂可得邪!”朱厚炜站在江芸芸面前,看着面前温和沉稳的江其归,三起三落不仅没有消磨她的志气,反而让她更加沉稳生动。
“改弦更张,意先破旧习,但琴瑟不韵,阻力颇多。”朱厚炜冷眼看着这几月京城的事情,不由长叹一口气,“哥很生气,想要把他革职了,但我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些读书人脾气倔得很。”
如今他自己有了妻子,也有了孩子,看人看事也跟着有了不同,他哥做这么多,有公事之心,也有私事之情,那些旁观者的担忧不无道理,他哥明明平日里还是很聪明的,一碰到她的事情就有些执拗。
“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江芸芸平静说道。
朱厚炜坐在她边上,盯着她的面容,却又半晌没说话。
这事,除了当事人,无法阻止。
江芸芸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颔首说道:“汪元锡担忧并非没道理,我会上折子为他求情的。”
朱厚炜沉默,半晌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有些伤心:“对不起。”
他也是这么喜欢他哥和江芸,他也不认为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他哥说的那些话定然也是当日在九边看到的一切,明明一切都好像是对的,但所有对的事情碰在一起,又总有错的风险,闹到人人都在反对的地步。
他哥执拗,不想回头,他便只能替他哥出面。
哪怕这事要江芸受委屈。
这事他最是知道,和江芸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芸芸只是看着他笑:“二殿下也长大了。”
朱厚炜也给跟着笑。
三日后,汪元锡迁南京太仆寺寺丞,原先被贬的官员也悉数被召回,去了全国各地当起了小官。
一直争论不下的舆论却又好似在一夜之间安静下来。
四月初,首辅王鏊上折子请求致仕。
梁储也紧跟着上了折子。
陛下这一次按下不发,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驳回,百官再一次闻到了不一样的信息。
“江芸的妹妹已经是伯爵,按理不该在内阁了。”一夜之间,有这样的舆论在京城传开。
“周渝姓周啊,江芸姓江啊。”又有人说。
“啊,这,这他们不是一家子嘛?”
“这话说得,之前还骂周渝改姓,完全不顾孝道,说她不是江家人了,现在又说人家是一家。”
“对了,江阁老怎么没改姓啊?”
“对啊,你为什么不改?”王鏊也好奇,他甚至生出无限阴谋论,暗戳戳问道,“你和陛下不会都算好的吧。”
江芸芸哭笑不得:“我不改,自有我的道理,陛下的事情,也有陛下的道理,和我有何干系。”
王鏊还是很疑惑。
“那你以后要进江家的祖坟。”
“江家没祖坟了,曹家之前早把他们祖坟扬了,而且当年他本应该入赘的,只是哄得曹老爷认为是可托付之人,这才变成了寻常嫁娶,曹小姐低嫁,却依旧没有恩爱到白头。”江芸芸平静说道。
王鏊倒吸一口冷气:“那,那你打算去曹家?”
江芸芸还是摇头,笑了笑:“我就不能自己一个坟嘛,我好歹是阁老,学范公还不行嘛。”
“那多冷清啊。”王鏊半信半疑,最后问道:“那你娘?”
“她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就别操心我了,让她开心快乐吧。”江芸芸笑说着。
王鏊不说话了,有一瞬间她觉得面前的江芸实在冷心冷清。
“实在是,外面好多流言……”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你不好。”
这回是江芸芸没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