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我为你换些药。”
他不只是拿药,还挑了几样药材放进壶里,出去灌了水放在炉子上烧起来。
“拿了药先别走,等炉子上的药茶沸腾,喝了热茶再回去,不然你怕是回去就要生病了。”芳信挽着过于宽大的紫袍,站在炉子前的背影格外修长。
他背对着孟惜和,孟惜和才终于看向他,忽然问:“今日太清观斋醮,你怎么不去,还有时间在这里待着?”
“我当然要去。”芳信头也不回地说,“我是趁着空隙特地过来招待你的,不然让你在这等一下午吗。”
芳信没听她再说话,转头问:“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孟惜和心中一动,却矜持问:“我可以去看?”
芳信看她那个想去又假装要人请的表情,闷笑:“当然,我请你去,正好这药茶还要煮一会儿。”
孟惜和不太懂这些道教科仪,只感觉气氛很肃穆,她与一些信士站在一起,看道长们各种动作。
太清观几乎所有道士都在这里,孟惜和默默观察着,好像都是眼熟的道长,平时里见过的,没有一个陌生面孔。
所以静王呢?难道说,这次的斋醮静王没有参与?
孟惜和猜测或许是天太冷,静王这一次没来,忍不住感到失望。
终于等到仪式结束,孟惜和也没见到什么疑似静王的人出现,她回去芳缘道长制药的后堂,去喝药茶。
刚才也在仪式上念了一段词的芳信跟过来,亲手帮她斟了一碗药茶。
孟惜和最近喝了不少药,闻到这股药味就有些不舒服,加上今日来的目的没能达成,便有些郁郁。
她用手指点着滚烫的碗沿,忽然手边放过来一个打开的油纸包。
“是红枣糕。”芳信收回手,“药茶里放了甘草,不会很苦。”
孟惜和不是因为苦才不想喝,前生为了求子,林夫人让她喝了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后来又为了保胎,更是喝了数不清的药,她并不怕苦。
红枣糕放在放在炉边,现在还有点温热,不是冷的。孟惜和都没注意芳信是什么时候放的,他有时候意外的细心。
孟惜和抬眼看向芳信:“我听说静王殿下在此清修,方才斋醮大会上,好像没看见静王殿下出现?”
静王和芳缘道长关系好,芳信也经常出入芳缘道长处,那么他有没有可能也和静王相识?
芳信有些诧异地抬了下眉梢:“怎么忽然问起静王?”
“只是好奇罢了。”孟惜和说,“之前去参加了一次宴会,席间听人闲聊起静王殿下,都说他松风鹤骨,有仙人之姿,我没有亲眼见过殿下,所以好奇。”
芳信的神色有些怪异,仔细观察了一番孟惜和的面色,直看得她露出那种想生气的表情才罢休。
“随口一问,不想说便不说。”孟惜和低头抿了一口药茶。
“咳。”芳信轻咳一声,“你想听,我自然要说的,不过你想知道什么?”
“你见过静王殿下,和他熟悉吗?”孟惜和问。
很奇怪的,她和芳缘道长来往几次,也知道芳缘道长性情随和,却始终顾忌着没有轻易向他问起静王。
但在芳信面前,那些不好说出口的话,轻易就问出来了。
或许是他这个人不着调,于是在他面前,也讲究不起什么规矩。
“当然见过,也很熟悉。”芳信回答。
“那静王殿下长得如何,真如传闻中一般?”
“长相嘛,”芳信思考了片刻,“与我差不多。”
孟惜和:“……”
“你不信?”芳信眼带笑意,“若你真想见静王,我可以带你亲眼去看看他,是不是如我所说,与我差不多。”
孟惜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倒迟疑起来:“听说静王独自住在后山的寄雨宫,寻常人无事不得进入,你怎么带我去看?”
“我知道一处小路可以悄悄进去行宫,带你去看一眼轻而易举。”芳信说。
孟惜和:“……”
她就知道,这人不靠谱。
狠狠瞪了他一眼,孟惜和说:“胆子如此大,也不怕卫兵把你抓了,治你个冒犯之罪!”
芳信歪头瞧她:“真不去看?”
孟惜和冷笑:“免了,我怕你连累我。”
芳信叹气摇头:“你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孟惜和确定他就是在耍她,捞起桌上的脉枕砸向他的脸。芳信敏捷地接住:“不肯去就算了,怎么还突然发起脾气了?”
孟惜和不想再问他了,起身走人。
她走后没多久,芳缘道长回来,见芳信坐在大开着的窗边看雪,手里抛着他的脉枕。
“孟信士已经走了?”
“嗯。”芳信望着雪出神,随口应了声。
芳缘道长去提壶泡茶,发现里面放着的药材,嘶一声心痛地抚了抚心口:“你又拿我这么珍贵的好药泡药茶!”
“待会儿让招风去我的药库给你拿一盒百年人参。”芳信说。
芳缘道长看他心不在焉,摇摇头,坐下问:“方才主动说要来替我招待孟信士,现在怎么又这个表情?”
芳信放下手里的脉枕,叹气:“每次见我都横眉竖眼的,就这么讨厌我。”
芳缘道长才是想叹气,提醒了一句:“孟信士已经成婚了。”
芳信没再说孟惜和,他抬手拂落了窗台上的积雪:“又下雪了……这雪总是下得无声无息,叫人无法察觉,早晨推开门才恍然发现,已然落了厚厚一层了。”
第31章
大雪一落,梁京中的宴会就一场接着一场,富贵人家都会在这严寒冬日邀朋唤友,欢歌饮宴。
按照亲疏远近,彼此之间加深走动,联络感
情,交流消息。
一年之中,后宅娘子们最繁忙的季节就来了,人情往来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孟惜和冒着雪回府,换过侍女们熏暖的家常衣物,休整片刻,雪柳送上了今日新收到的帖子。
将那一叠帖子拿到手中翻看,大部分是林府一些远亲和来往不多的朋友,这些人的帖子只是随礼问候,只需要回赠礼物就可以。
还有一部分,是几个不能推辞的亲友邀请,婚礼、及笄礼、孩子满月礼等等。
孟惜和垂目翻看,单独抽出一张放在旁边。
这张帖子流金溢彩,贴了金箔,纸面还有一股浓郁又贵重的香味,很符合发帖人的身份。
这是来自颖王府中,王妃的宴会请帖。
林府从前与颖王没有什么交际,林渊的祖父林相在世时,颖王年节上送到林府的节礼会厚两分,如今就只是普通。
林渊是个清高文人,有名的清流才子,前途一片大好,他自然不会主动讨好结交颖王,更何况他的心上人黎霜如今是颖王的妾,他对颖王从来是敬而远之。
所以两府不过是面子交情。不过今年,孟惜和特地命人把送到颖王府的年礼加厚了几成,又送了林渊亲手画的两幅画。
颖王府那边果然收到了这份奉承交好的意思,这才发来了邀请帖,请孟惜和去参加颖王府的宴会,这在往年是没有过的。
权贵人家的交际从不简单,尤其是后宅来往,便是在释放某种信息,官场上男人们不好说的话,心照不宣的事,往往都由后宅娘子们去表现。
从前孟惜和做得很好,她清楚林渊的立场,也知道他的性格,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要如何对待林渊的同僚亲友,为林渊省了不少事,也为他增添了助力。
不过这次,她只会做让林渊焦头烂额的事。
林渊一回来,听说孟惜和不日要去参加颖王府的宴会,果然露出不虞的神色,再一次主动来找她。
这一次他不再摆出那种试图笼络孟惜和的假意温情,而是带着事情不在掌控中的隐隐愤怒,声音沉冷地质问:“你为何自作主张,送了那么厚的礼去颖王府,你想做什么?”
他是这座府邸的男主人,只要他想,轻易就能查到孟惜和在年礼上做的手脚。
孟惜和面对他的质问,没有一点心虚之态,她笑着说:“郎君怎么像是生气了,我也是想帮帮郎君。”
“都说颖王日后有大造化,大家都争着想巴结颖王殿下,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我知郎君爱面子,为人清高,做不来讨好的事,所以就想替郎君分忧解难。”
看到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林渊简直想大骂一声蠢货。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妻子是这么蠢的一个人。
“你懂什么,如今说这事还早,陛下又不只有他一个侄子,聪明人都还在观望,只有蠢人才迫不及待贴上去!”
林渊能在几年后就一跃成为四品官,自然有他的聪明之处,毕竟是被宰相祖父带在身边教过的人。
孟惜和露出从亲爹那里学来的睿智嘴脸,用气死人的语气反驳:“郎君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就是要这个时候巴结才有用呢,锦上添花哪比得过雪中送炭。”
她用教导的语气劝诫:“郎君,祖父去世,我们府上可比不了以前了,想要日后风光,光靠郎君区区一个从七品监察御史可不够,我也是为了林府的未来,为了郎君着想。”
她说完这番话,清楚地看到林渊扭曲了一瞬的脸。
他官卑位低是事实,林渊又不可能和她解释他如今是在韬光养晦,只能被她在言语中隐隐鄙视。
聪明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一个蠢人自以为聪明地教导,还要拖他的后腿。
林渊此刻就是这么憋屈的心情,要不是顾忌着孟惜和的尚书祖父,现在就想让她回娘家冷静冷静。
眼瞧着她是说不通了,林渊只能告诫:“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自作聪明。你回帖回绝颖王府的邀请。”
“那怎么行,我已经回帖给王妃说会参加,又忽然反口,难道不是得罪了颖王府吗?郎君也太糊涂了!”孟惜和不赞同地说。
林渊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隐忍地闭了闭眼睛:“那你去宴会之后什么都别说,离颖王府上的人远一点,以后也不许再私自与颖王府上联络来往!”
这话就多少有些其他的私心顾忌在里面了。
林渊已经在心底决定,日后府里收到的帖子都要自己先看一遍,免得再被这个蠢货妻子给拖累,坏了他的仕途。
孟惜和故作不满:“郎君也真是不知变通,和颖王府交好百利而无一害,何须如此谨慎,我看别人府中都巴不得能将礼送进王府,郎君倒好,还避嫌起来了。”
林渊懒得再和她说这些,又告诫了几句,得到孟惜和不走心的敷衍后,压着怒火走了。
他一走,孟惜和就转头拨了拨案几上放着的一盆兰花,她嘴边带着讥笑,眼神幽深。
林渊之所以能在几年后得到陛下信任倚重,就是因为颖王出事后清算,朝中一批官员都被连累,而林渊没被牵扯其中,他蛰伏多时,一飞冲天。
这一次,孟惜和要死死把颖王这个屎盆子扣在林渊身上,还想用“独善其身”的清流做派得到皇帝亲眼被重用升官?做梦!
世人看来,夫妻一体,她做的,就是林渊做的,她要把林渊绑在颖王府这根芒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