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入席之前,孟家几个晚辈都来见过崔竞,最大的孟惜和看向崔竞的神色有些奇怪,但礼数还算周到,不冷不热地喊了声四叔。
孟二家那对兄弟,看到崔竞就像耗子见了猫,乖顺得不像话,接了压祟钱就躲到一边去,让孟尚书看得直摇头。真是出不了众。
孟取善倒是大方,喊了四叔,好奇地往他袖子里瞅。崔竞忍住下意识想要扬起的笑,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封压祟钱递给她。
孟取善接过来,忽然掩唇咳嗽了一声。
崔竞到底是没忍住,又多说了句:“若病还没好透,不要大意贪玩,多休息为好。”
“好,谨遵崔四叔教诲。”孟取善说。
上首的孟尚书多看了两人一眼。
崔竞收回定在孟取善身上的目光,又看向贴在她脚边的几岁小孩,那是孟熙继室生的儿子孟祁,因为常年待在后宅没见过外人有些怕生。
崔竞也特地多说了两句,才把压祟钱给了他。
孟取善牵着祁哥儿走过屏风,将他交给了继母,又转头去看姐姐丢在桌上的压祟钱。
“大姐,这压祟钱你不要不如给我?”
“你要就拿去吧。”孟惜和看崔竞不顺眼,更烦他这个装模作样的长辈样子,真拿自己当长辈,怎么有脸勾引她妹妹。
压祟钱这个习俗最开始就是民间包几枚铜钱给孩子压祟,后来达官权贵们会铸些金钱放在红封里。
孟惜和和妹妹小时候收过不少,但成亲之后就再也没收到过了。
崔竞今日一视同仁,连她也一起给了,越是这么一碗水端平,孟惜和就越觉得他欲盖弥彰。
她在心中质疑崔竞,孟取善在旁边已经拆开了红封,倒出了几枚金钱,金灿灿的坠手,比一般金钱更厚实些。
“平安、顺遂……这些难道都是四叔自己让人打的钱吗?”
孟取善又拆自己那个,倒出几枚差不多大小的金钱,这些钱币上的字样是福寿康宁,还有象征健康的吉祥花纹样。
除了几枚金钱,孟取善的红封里还多了一张叠起来的纸,她看到的第一眼就顺势塞了回去。
但旁边的孟惜和已经看见了,她恼火地一瞪妹妹,将那张纸抽出来。
原以为是崔竞暗度陈仓,给妹妹写的什么信,谁知定睛一瞧,竟然是张交子(钱票),面额还不小。
孟惜和:“……”
孟取善:“噗嗤。”
姐妹两在一边窃窃私语,没人看见她们在桌子底下的隐蔽动作。孟惜和将那张交子塞回红封里,以更衣为由,把妹妹拉出去。
“说说,崔竞为何要给你这么多银子?”
“我也不知道啊。”
孟惜和捏了妹妹的脸颊:“你不知道?方才故意在祖父面前显露出崔竞对你的不同,你是想做什么?”
孟取善眨眨眼,疑惑:“啊?有吗?”
孟惜和神色复杂而不赞同:“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圆圆,你不能跟崔家人有牵扯,更不能嫁进崔家,崔衡不行,崔竞更不行!”
“那崔四叔的远房表弟行不行?”孟取善问。
孟惜和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远房表弟?”
孟取善说:“好像叫什么崔巍,是另一支崔家人。崔四叔说想给我和他这表弟做媒呢。”
孟惜和:“……”
半晌,她语气怪异问:“崔竞,给你做媒?”
在孟惜和看来,崔竞毫无疑问是对妹妹用情至深。不然不会在听到妹妹死讯后,昼夜不停赶回梁京,又不顾流言蜚语,执意从崔家坟地起走了妹妹的尸骨带走。
更别说他不管不顾,打断侄子的腿,夺去哥哥的官,又吓得大嫂惊惧而亡,种种行径堪称疯癫。
在名声上有这么大的缺陷无疑是断送自己的前程。
若不是后来他葬身沙场,他的前途定然会被影响。
林渊那么喜欢黎霜,但在颖王没有出事,她的尚书祖父没有去世时,也不敢和黎霜有什么牵扯来往,就是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
这世间只听说过男人为了前途牺牲女人的,哪有男人会把女人放在自己的前途之前?
崔竞的所作所为,让孟惜和看到他对妹妹的感情,也正因此对他更为怨怪。
既然这么喜欢妹妹,愿意为了她放弃所谓名声仕途,愿意和她的尸骨同葬关外,为什么
不早一点让她和侄子和离,早一点光明正大地娶她?
若是那样,说不定妹妹就不会死了。
她还以为,这次崔竞也不会放弃妹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听见他要给妹妹做媒的消息。
“大姐?崔四叔的远房表弟也不能嫁吗?”孟取善的问话拉回孟惜和的思绪。
她忽的冷笑一声:“既然你崔四叔这么有心,等我去仔细打听那人消息,若是好的当然可以考虑。”
只是,她瞧着妹妹说起要嫁给别人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是不是对崔竞也有意。
那前生,妹妹对崔竞又有没有感情呢?
厅中,几个男人陪着孟尚书喝酒。一群人里,崔竞酒量最好,他坐在孟熙身侧,另一边就是林渊。
林渊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崔竞,他是知道孟崔两家之前有婚约,但婚约解除了,崔竞怎么还上门拜访,看孟尚书态度,两家好像还颇为亲密。
心中转瞬衡量出该如何与这位“世叔”相处,林渊也主动向他敬了一杯酒。
“先前在宫中见过崔指挥使,只是没机会上前攀谈,不想崔指挥使今日也是座上宾,倒让我有机会与崔指挥使结识了。”
崔竞态度不远不近,回敬一杯。
孟熙今日格外高兴,给他长脸的女婿在座,又有个年轻有为的世交,他很有主人意识地招呼两人,又热情邀请崔竞待会儿留下和他们翁婿一起赏画。
场面正热闹,忽然匆匆闯进来个油头粉面的男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来人是孟二婶的侄子冯彬元,他年前就到了梁京,住在了孟家老二那边,过年时被领着来见了孟尚书一次,之后就没再被允许过来。
孟二婶几次向孟老夫人提起,都被她有意无意忽略了。
“你怎么过来了?”一直沉默的孟煦尴尬地看一眼父亲和大哥。
孟二婶这时从屏风后出来,笑着打圆场:“是我打发人去请侄子过来一起的,今日咱们自家人吃饭,我想着也不好单独撂下侄子一个,刚好这不是林探花也来了,彬元年后就要考科举,正好让他过来听听林探花指点。”
冯彬元收到姑姑暗示,赶忙上前一圈拱手作揖。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孟尚书看一眼二儿媳妇,当着客人的面,他只说:“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坐下吃吧。”
第45章
冯彬元也是个时常混迹在席面上的人物,不过从前在家乡,都是那些同窗好友们捧着他。
如今到了梁京,列席都是什么二品尚书、四品指挥使,还有探花郎,他于是自动自觉就学会了伏低做小。
往下人添置的座位上一坐,他就开始吹捧在座众位高官亲长。
可惜在座都是些平日就听惯吹捧讨好的,哪个也没把他拙劣的吹嘘听进耳中。
林渊更是嫌他直白,摆出了一副矜傲的神情,不理会他交好的意图。
冯彬元没头苍蝇地乱撞一通,终于发觉在场没人乐意理会他,就连他姑父都一副恨不得不认识他的表情,两个表弟也嫌他丢人的撇嘴。
他一瞬间臊得慌,心中又羞恼起来。姑姑也真是的,非要他过来,要他过来又不提前打点好,倒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冯彬元终于消停了,上首冷眼看着的孟尚书才道:“见笑了。”
轻飘飘一句话,像是一巴掌,打得冯彬元脸色乍红乍白。
偏生这个时候,坐在孟尚书下首的贵客崔竞也开了口,他放下酒杯主动和冯彬元说话。
“还没问过这位是?”
冯彬元忙站起来:“哦,晚辈是济州冲南人士,家中做些瓷器生意……”
“怪道觉得你眼熟,忽然想起,前不久我曾在酒楼见过你一次。”崔竞语气不重,乍一听甚至带了两分笑意。
冯彬元受宠若惊:“不知是什么时候,晚辈竟然没有印象。”
“你当时喝得烂醉,自然没有印象,我只是听你醉话荒唐,才记得你几分样子。”
崔竞不看冯彬元僵住的笑脸,继续淡淡道:“我当时还道是谁那么大的口气,声称春闱进士手到擒来,又说家中有尚书亲戚,保他前途富贵。这话可不好随意说,若让有心人听了,怕是少不得一场官司。”
若按照以往,崔竞最不爱管这些闲事,也不会在做客时掀别人的短,惹得主人尴尬。
但之前听这冯彬元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姑姑也就是二娘的婶子要给他们做媒。
虽然知道孟尚书不至于这么糊涂,把一个孙女许给这种货色,但以防万一,崔竞还是决定彻底打消这种可能。
以孟尚书滴水不漏的谨慎性格,他是绝不可能让这种口不择言的蠢货祸害家里。
崔竞说完,孟尚书果然就转头对二儿子说:“让你屋里那个,给她侄子在外头找个安静的宅子,搬过去专心准备科举,就不必住在家中了。”
“陛下对科举看重,我又在这个位置,确实该避嫌。”
冯彬元就是再蠢也听出了他们的意思,他想娶孟二娘的算盘是彻底落空了,他奔着亲上加亲来的,连孟二娘人都没见着一面,如今就连攀关系的打算都被孟尚书给掐灭。
但他看着上面两位你一言我一语就安排了他的大人物,连不甘和怨恨都不敢表现出来,嘴唇嗫嚅几下,也只挤出两句无力的狡辩:“我是、是喝醉了,醉话怎么算数。”
姑父打断他:“酒量不好就少喝酒!还敢出去跟人瞎说,生怕连累不到我们!”
他今日本想让两个儿子沾沾光,不说和崔指挥使打好关系,就是能和探花姐夫多交流几句,也受益匪浅,没想到妻子这个侄子一来,什么都毁了。
他就不该听妻子的怂恿,想着什么亲上加亲,这下好了,连父亲都对他有意见了。
隔着一扇屏风,男人那边的动静也传到了隔壁,孟二婶已经忍不住捂脸小声抽泣起来。
她看起来平时是在做男人和儿子的主,实际上就好像战场上,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被牺牲的。外人说她厉害,但实际上吃力不讨好,倒是遇上事容易遭埋怨。
不用说,今日回去她家中几个男人都只会怪她,可能她侄子也要怪她。
坐在这边的孟老夫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看到似的,只招呼大家吃菜。
孟惜和夹了一筷子梅花肉放在孟取善碗里,提醒她别再往屏风那边瞧了。
孟取善收回自己感兴趣的目光,心道,崔四叔今日还真是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