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如果我说崔四叔不会娶我,祖父会怎么做?”孟取善试探。
孟老尚书说:“那我会马上再去与崔家商量你与崔衡的婚事。你们本就是自幼定亲,只是中间有些意外导致婚事暂缓,如今继续也没人能说什么。”
比起现在的局势,一个婚前纳妾生子,也算不得什么。
唯一需要顾虑的,是他们万一知道颖王对二娘有意,说不定不敢再商量这婚事。
但眼下匆忙,如果崔府都不敢,那就更没有敢和颖王抢人的合适人选。
他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成了这桩婚事,不论如何,也不能让二娘进颖王府。
孟取善从祖父处离开,没有走远,就在孟家的帷幕附近转悠。
芪官锁着眉头,她却有些神游天外。
“二娘,难道你兜兜转转还是要嫁给崔衡?”芪官问。
“嗯?”孟取善没听清她说什么,嘴里嘀咕道,“他应该会来吧。”
岸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位着锦披金的俊美郎君勒停骏马,动作快速地从马上翻下来,大步朝她走过去。
“二娘,你有没有事?”
崔竞匆忙从香陂台那边赶来,头上的簪花都快掉了也没管。
他扫视孟取善周身上下,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和神色,心中微松。
方才他手底下的禁军忽然去找他,说看见了他吩咐要关照的孟二娘,被带走去见了颖王。
崔竞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颖王好端端的,为何要见一个闺中女子,再想到他平日的名声,着实很难不担心。
“我听说你去见了颖王,他可是为难你了?”崔竞问。
“颖王殿下说要让我进府当侧妃。”孟取善答道。
“……”崔竞的神情一沉,他看上去像是想骂一句什么,动了动唇又忍下了。
“你怎么说?”他问。
孟取善瞧他额头上冒出来的青筋,骗他:“我答应了。”
崔竞闭了下眼睛,这次是真没忍住骂了一句,孟取善猜他还很可能想骂她一顿。
但最后他也只是耐心地解释说:“你知道颖王府是什么情况吗?颖王侧妃不是那么好当的,而且他比你大那么多,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明白吗?”
孟取善看见他眼里的着急和不赞同,奇怪问:“为什么,你们总是觉得我有选择呢。”
如果没有说不的自由,那不就是没有选择吗。
“对我来说,不论嫁给崔衡也好,嫁给颖王也好,都没有区别。”
“求夫妻恩爱的,会发现人心易变;求大富大贵,又料不到旦夕祸福。所以我觉得,想要靠婚事求什么,是求不到的。”
“姐姐觉得,我不该嫁给崔衡,因为崔衡不喜欢我也不会对我好,四叔觉得,我不该嫁给颖王,因为颖王处处与我不相配。”
“但我觉得,若是嫁给崔衡,哪怕他不喜欢我,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以崔衡那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我一个人照样能在崔家过得自在。而若是进了颖王府,自然没有像在家中的自由,但我仍然可以自得其乐,那也不会是很糟糕的日子。”
既然对夫婿无所求,那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富贵多少的区别,关着她的院子大和小的区别罢了。
他们都想为她求一个两全其美,可真正的好东西是求不来的。
崔竞第一次听她如此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从前就觉得她对自己的婚事不在意,今日才明白,她竟然是这般想的。
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羞涩与对未来的期待。
“……你年纪轻轻,为何对婚事如此悲观呢?”崔竞问。
“嫁人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吗?不然为何大家成亲时都要哭?”
孟取善从前以为所有人对婚事的态度都像她一样,后来才发现,只有她这么想,她是最奇怪的那个,就连姐姐都无法理解她。
崔竞久久凝视孟取善的眼睛不语。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此时此刻,也不见彷徨恐慌,只有浅浅的疑惑。
他想起自己梦中经常出现的那个孟取善,哪怕嫁了人,她仍然如少女一般没有忧虑,所有旁人对她的话语和行为,都不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包括他,他也不曾改变她半点。
面对这样的她,语言变得没有丝毫重量。
“知道吗,你让我想起泓乐法师说的,若是一个人对世间一切都不挂碍不执着,那便是天上星辰下凡,来助人渡劫的。”崔竞叹息。
孟取善心说,四叔这么信这些,肯定很受各大道观寺庙,还有街边算命摊子欢迎吧。
她笑问:“那我是来渡谁的?”
崔竞上前一步:“渡我吧……既然你连颖王都愿意嫁,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嫁一个可能会早早死在战场上的将军?”
“不愿意。”孟取善说。
崔竞感觉自己心脏一缩,仿佛回到了某个令人耿耿于怀的悲伤梦境。
“除非那个人叫崔竞。”孟取善突然一个大转弯。
“……”崔竞忍不住伸手在孟取善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下。
“我再问一次,你是真的愿意吗?”哪怕他知道,她很有可能只
是在几个都不想选的选择里挑中了他,还是想要再额外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四叔不是说这辈子不准备娶妻吗?”
“嗯,是我说话不算话。”崔竞仍盯着她。
这么想听她说愿意?不过是一句答应而已,她都已经表达过意思了。
孟取善不得不在他等待的目光下点头:“愿意。”
崔竞的神情很复杂,听到愿意时笑了一下,但又不像很高兴,因为眉头还皱着,可要说他不高兴,眼睛又很明显地亮了起来。
一种心事重重,觉得自己不应该高兴,但又真切感到开心的样子。
甚至有一会儿,他什么也没再说,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孟取善看他不动,上前戳了戳他带着疤痕的手背:“四叔,你真想娶我的话,就要快点了。”
崔竞回神,沉稳而郑重道:“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在颖王之前,先定下我们的婚事。”
孟取善:“不是,我的意思是,刚才祖父去崔府了,准备继续谈我和崔衡的婚事,四叔要是去得慢一点,说不定他们就谈完了。”
崔竞:“……”
孟取善听到了磨牙声。她恰到好处地退后两步,避开了崔竞朝自己脑袋上袭来的大手。
崔竞顾不上再和她说了,回身往路边系着的马走。
孟取善笑着向他招手:“快点啊!”
第60章
属于崔府的水边帷幕里,崔老夫人被侍女扶着坐在上首,与孟老尚书叙话,崔家老大崔壑和妻子李氏,都陪坐在下首。
孟老尚书突然到访,让夫妻两都措手不及。自从儿子崔衡和孟二娘的婚约解除后,两家刻意疏离了很多,没想到今日孟老尚书还会亲自过来。
在官场上浸淫久了,孟老尚书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半天也没说明今日过来的目的,倒把陪坐的崔壑夫妇急得不轻。
李氏心中有预感,猜测孟尚书是为了孟二娘的婚事来的。
她这个年过得糟糕,也没忘记打听着孟二娘那边的婚事,想知道离了自己儿子,她又能找个什么好的。
年前是听说孟家在暗地里相看了好些个,都没看中,年后没听着消息了,李氏还暗暗舒心,心里又生出些念想来。
她那个讨债来的儿子崔衡,这个年竟然也就只回来了一次,其余时间都在外面陪那个姓黄的狐狸精。
竟然又吵闹起要娶她为妻,李氏就是死也不肯松这个嘴。
可恨她之前差点就让人处理了姓黄的,偏偏被她逃了,还险些连累了她被查。
姓黄的又不知和崔衡说了些什么,笼络回了他的心,如今怀着身孕,说是冬日落水胎像不稳,成日躺在家中喝药安胎。
那个病恹恹的样子,李氏看着就不顺眼,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喜起来。
她更想为儿子娶一个大家闺秀,让儿子有岳丈帮扶。可是黄葛横亘在中间,之前又闹得那么大,现在还有哪家有头有脸的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
李氏找了这几个月都没找到合适的,已经琢磨着往梁京外面去找,选个丰州、良州的豪门大族女儿也凑合。
但到底是心不平,有过更好的人选,又怎么看得上差的。
今日孟老尚书一来,李氏心思就活络起来了,在心中祈祷,一定是要来继续婚约的!
好不容易茶都喝了两盏,孟老尚书又和崔壑聊了些朝堂上的闲事,终于步入主题。
“我今日来,是想重提两家的婚约。”
李氏险些笑出声来。这几个月来明里暗里被嘲笑生的闷气都消散了。
被她猜中了!之前那么强硬地要退婚,如今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回来找他们!
她笑容盈盈地接话:“怎么劳烦您老亲自过来了呢,递个信,我们当晚辈的自然就上门去了。”
崔老夫人咳嗽了一声。她没有大儿媳妇这么迫不及待,觉得这事指定还有些说法。
不然之前都闹成那样,两家都快不往来了,今日孟家这老狐狸怎么又会亲自上门,万一真是孟家有什么急事想要嫁女儿,说不定到时候还是孟家要求着他们崔家呢。
“当初的婚事呢,是我家老崔和你定下的,他去得早,这也算是他的遗愿,我们肯定是更希望能继续两家的婚约,全了这段情谊。”
崔老夫人话说得漂亮,“人说舌头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我们先前那些小矛盾也不算什么,今日你亲自过来了,婚事我们肯定是要好好谈,不能这么草率了事,这样,我明日就让老大备着礼上门去,把崔衡也带上,你们再详谈……”
为什么是明日,当然是因为还要留出时间去打听打听孟府发生了什么。
帷幕外一阵脚步声。
崔竞抬手掀开垂着的帘子,目光在帷幕中几人身上一扫而过。他走路带风,衣摆卷进外面青草味的湖风,冲散了帷幕帐篷里熏炉的香味。
他一出现,场中氛围立时一变。
“不必劳烦大哥明日去谈,我自己去就行。”崔竞耳聪目明,没进来时就听到了母亲的话。
说完又对孟老尚书一礼:“祖父久等,方才与二娘说了两句话,耽搁了片刻,这才来晚了。”
他从前都喊孟老、孟尚书,今日称呼一改,孟老尚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梢微微一动,便笑说:“不晚,来得刚好,正说起婚事。”
崔老夫人也听出不对了:“你自己去,什么意思?”
“回母亲,今日要商谈的是我与孟二娘的婚事。”崔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