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芳信再次跪了下去:“臣只愿娶那女子为妻,注定当不了什么英明皇帝。”
好说歹说他仍是固执己见,皇帝也恼了:“你就不怕惹恼了我,迁怒那女子?”
“那也只好请陛下赐我们生不能同寝,死后同衾。”
他不顾生死的深情模样,气得皇帝一挥袖:“好,朕倒要看你能犟到何时,要跪就去门外跪着!”
芳信一撩下摆,神色从容地跪到门外台阶前。
殿内又是很久没有声音,太阳升到正中时,有宦官脚步匆匆,端着圣旨从他身边走过。
那是处置颖王的旨意。
今日太阳很烈,将汉白玉的石砖照得发白,四下一片朦胧白光,恍如梦境。
就像芳信做过的梦。
他从前很少做梦,祖师爷说,不清静则生怪梦。
他这“不清静”大约是从与孟惜和重逢开始的。
近来的三个梦,几乎都与她有关。
在太清观再次见到已经嫁为人妇的孟惜和那晚,他做了第一个梦。
梦中是在几年后,很寻常的一个午后,他路过林府,看到林府门口挂着的白灯笼。
“林御史府上谁去世了?”他问。
有人说:“是林御史的夫人,听说是急病去世,昨日夜里没的。”
“林御史的夫人……哪个夫人?”
“林御史和妻子出了名的夫妻恩爱,府上连妾室都没有,就只有那一个夫人。就是孟尚书的孙女啊。”
“疾病去世……她还很年轻。”
“是啊,真是可惜了。”
那时他只以为这个梦,是他胡思乱想,心不静所以生妄念。
清明时,孟惜和来寻他,在他房中歇了一个午觉,他在榻上不知不觉睡去,做了第二个梦。
竟然是和上一个梦连着的。
梦中他去祭拜孟惜和,在她的墓前遇到了孟惜和的妹妹孟取善。
在梦中,孟取善已经是颖王的侧妃。
他隐约记起,孟取善先前与崔家有婚约,但后来崔家郎君逃婚离家,婚约作罢,不知怎么的,她被颖王看上,便成了颖王侧妃。
颖王似乎还挺喜欢这个侧妃,有段时间时常带着她出门游玩饮宴,芳信曾在春日游船上看到过他们的身影。
“静王殿下竟会在这里,不知殿下与我姐姐有何渊源吗?”穿着华服,满头珠翠的孟取善笑问,站在姐姐墓前却看不出伤心。
于是他也神色淡然说:“从前见过两面。”
他们两人一齐站在墓前,孟取善伸手碰了碰墓前的一束紫菊:“我记得从前未嫁时,姐姐种过几株紫菊,色如暮云,与这种很是相像,她取名为‘黄昏后’。静王殿下为她送上这样的紫菊,真是有心人。”
她的目光敏锐到,通过一束花便能洞察人心。
“静王殿下可知,我的姐姐并非急病去世?”孟取善看向他。
“她是因为撞见林渊与颖王妾室黎霜私会,决心与他和离,才被林渊害死。”
“为了拉拢林渊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颖王连自己的妾室都要送给他,所以如今林渊是颖王的支持者。”
芳信听出了她的意思:“你想杀了林渊给你姐姐报仇?”
孟取善不答,只道:“我愿意帮静王殿下,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告诉殿下一个秘密,颖王与宫中丽妃有私情,我还知晓他们会在何时幽会。”
“我会助殿下除去颖王,也请殿下替我完成心愿,日后夺得皇位,将林渊抄家问斩,再将他杀妻之罪大白天下。”
孟惜和的妹妹,有种和她乖巧外表截然不同的狠劲。
他答应了。
这是第二个梦。
也就是在那日,孟惜和匆匆回来告诉他,颖王竟然看上了她妹妹,要她做侧妃。
他口中玩笑问“他要你给他当侧妃?”,实则心中惊涛骇浪。
那个梦境竟然宛如一个预示。
最后一个梦,是在孟取善生日那天,他与孟惜和在夜市里买了两只小狗,孟惜和再一次在他身边睡着。
他也果然又做了那样的梦。
在这第三个梦里,他没有夺得皇位,而是被陛下贬为庶人,终生圈禁在太清观。
第79章
第三个梦中,他与孟取善联手,让颖王失去了圣心,被流放南边。
他又想办法救下身为颖王侧妃,被连累的孟取善,让她得以留在京中。
那时,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注定会是下一任皇帝,毕竟他的叔叔那么看重他,对他恩宠有加。
但芳信却逐渐感觉到,陛下对他态度的变化。随着他在朝中崭露头角,陛下对他的猜疑和审视多了起来。
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要,要就是抢——意识到这一点后,芳信很快再次沉寂下去。
然而梦中光怪陆离的时间流逝,画面一转又是几年后,皇帝忽然生病,他入宫探望,却在宫中被带兵围住。
当时已经是学士院待诏的林渊,站在兵士身后,大声宣告他的罪名,称他不听宣召擅自入宫,侍从身上还带着兵器,有不臣之心。
但可佩刀弓上殿,是从前陛下给他的恩赏。
这样可笑的控告,这样显而易见的谋害,如果能成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座宫廷的主人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他站在士兵的包围之间,要求面见陛下,只有一个宦者过来告诉他,陛下身体不适,不愿见他。
那位宦者说,宫中有位才人三年前偷偷生下
一子,因怕李贵妃善妒害了孩子,藏了许久,如今得知陛下突然生病,才禀明此事。
如今那孩子已经记到李贵妃名下,宫中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皇子。
或许他的皇帝叔叔当初确实想过要传位给他,但既然有了亲生儿子,自然不会再考虑侄儿。
而且为了保证那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能顺利继承皇位,他理所当然就成了需要处置的绊脚石。
这种时候,任他机关算尽,都已经没用了。生杀予夺,都只在那位天下君主的一念之间。
芳信忽然笑出来,拿过侍从身上的弓,直接张弓搭箭,一箭射中林渊的头,血染玉阶。
在众人的惊呼中,他丢下弓扬声道:“既然陛下要我认罪,我便认罪!”
他那位皇帝叔叔,既狠得下心,又做不到彻底心狠。
最后他没像颖王一样被流放往南边死在路上,只是被终身关在太清观后山的行宫里,不得自由。甚至已经是个庶人,吃穿用度仍是比照亲王。
那样的生活,芳信其实并不讨厌,和他少年的时光没什么区别。
清净的山林里,他种了不少花,每日修行,偶尔会忘记外面的世界。
孟惜和的妹妹孟取善来看过他一次。
她的日子大约也不好过,尚书祖父早就去世,她家中父亲当初就怕被罪人颖王连累,不许她归家,这几年她只能独自住在京中一座小院里。
芳信从前让人照拂过她,但他失势后,那些照拂应该也没有了。
“难为你竟然还来探望我,不过,负责看守我的禁军很是尽职尽责,那位崔将军也铁面无私,你是怎么说服他放你进来的?”芳信请她在菊园里坐下。
孟取善穿的朴素,她说:“我和崔将军的侄子当初有过婚约,虽说后来因为意外作罢了,但到底有些长辈交情。我与崔将军也只见过两面,并不熟识,没想到他还会给我祖父面子,答应了我探望殿下的请求。”
他们两人其实互相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最后他说:“还要对你和你姐姐说声抱歉,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我该对殿下说声多谢才是,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但林渊总归是死在了殿下手里,这就够了。”孟取善说。
她很快告辞离去。
梦中的时间倏忽而过,只是一眨眼,芳信听到来自宫城内的丧钟。
陛下去世,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子继承皇位,李贵妃摄政。
第三个梦至此结束。
梦境并不像真实经历过的事那么事无巨细清清楚楚,只有一些特定的时间和情节能记得,但梦醒之后,芳信还是把这三个梦互相串联了起来。
三个梦可以组成完整的发展脉络,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前世。
那到底是某种对未来的预示,还是在他不知道的过去已经发生过的?
芳信不能确定,他只知道,既然他看到了,就不会让梦中的事发生。
如今颖王已倒,他也不能独善其身,必须先远离朝堂,至少表面上该如此。
所以芳信求的不是让陛下给他和孟惜和赐婚,求的是一个处罚。他不能干干净净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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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惜和听着林渊母亲的哭泣漫骂,神色无动于衷。
林渊的模样太过可怖,没人敢移动他,所以他仍然躺在凌雪院黎霜的床上。
哪怕开了窗透气,屋里那股味道还是挥散不去,再加上林渊身上的痕迹,任谁来看第一时间都会猜到发生了什么。
屋内站着好几个医官,商量好了似的,都只说林渊日后怕是只能躺在床上生活了。
这是第二拨被重金请来的医官。
林夫人不信:“我儿子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了,我不信,都是些庸医!”
她拉扯旁边的丈夫:“你再去请人,去宫中请厉害的老医官来!”
“好了,你冷静点,像什么样。”不管事的公公是从一个文人聚会上被叫回来的,看到儿子这样也愁的厉害,但面对激动的妻子,他仍然有些不耐烦。
“儿子都这样了,你还一点不着急,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无用的男人!”林夫人哭着,再一次发现指望不上男人,又看向一旁的孟惜和。
“你回娘家,请你祖父出面,一定要找个厉害的医官来帮渊儿治病,不然你男人一辈子躺在床上,你也没有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