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她心里又生出愧疚来,捏着手帕嗫嚅道:“二娘,对不起,最近都没时间来找你。”
孟取善能感觉出来她之前心怀芥蒂的故意疏远,也能感觉出来她现在忐忑的惭愧内疚。都不过是人之常情。
“没关系,忙起来确实顾不上许多,你过好自己的日子,知道你过得好,我也放心。”
“可我不好。”王七娘瘪嘴,“他们怎么就那么想要孩子,那么着急,不只是阎家人催我,我家里也催我,让我怎么办?我也喝了药,他们还说我没用!”
所有人都在急都在催,她也被逼得急起来,面对那些催促和失望的眼神,她就觉得自己犯了错,让他们都失望了。
“吃了什么药?药可不能乱吃。”孟取善关切道,“找正经的医官去调养身体可以,千万不能迷信一些生子药,不仅没有用处,还对你身体无益。”
王七娘又想哭了,他们都只关心她能不能生,只有二娘担心她身体有损。
“哇!二娘!”她一头靠在孟取善胳膊上,赌气道:“我不生了,谁爱生谁生吧!就让他纳妾去吧,我不管了!”
她从小就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自己没有主意总跟着别人走,情绪又变得很快。现在这么说,等回去阎府,恐怕又后悔了。
孟取善只好说:“你要是信得过我这半吊子,不如我先替你看看?要真有什么问题,我再陪你去找我舅舅。若不是你的问题,我倒要问问阎奕,问问他有没有用。”
第119章
随着这几年和陶舅舅来往增加,孟取善为了更好地配香方,了解了更多药理和冲克之类,但把脉断病症只学了些浅显的皮毛。
她提出给七娘把脉,不过是为了安一安她的心。但手指放上去没一会儿,孟取善疑惑地嗯了一声。
王七娘霎时紧张起来:“怎么了?怎么了!难道我真的有什么问题?”
孟取善又探了探,收回手说:“好像是滑脉……可能是有孕了。”
反应了片刻,王七娘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孟取善又招手让人喊来芪官,芪官在这一道上比她更厉害些。
绑着襻膊,从晾晒香房那边跑过来的芪官,在王七娘紧张期待的目光中,替她探了一会儿脉,旋即肯定地说:“是有孕了。”
方才还说不生了不管了的王七娘,此时高兴得恨不能跳起来,她紧紧攥着孟取善的手:“我有孕了!我有孩子了!这次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好了太好了!二娘,我好高兴!”她自顾高兴了一阵,忽然反应过来,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瞧了孟取善两眼。
“二娘,对不起,我太高兴了,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炫耀……你肯定很快也能有自己的孩子的。”
她想起二娘嫁人几年没消息,自己前脚还抱怨,后脚又在她面前这么高兴,不是给人添堵吗?
孟取善看她懊恼的样子,笑起来:“那有什么,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而且有没有孩子要看缘分,也急不来。”
嫁给崔竞这几年,她自然也听过不少催促和闲话。
每次回孟府,祖母都要询问她关于孩子的事,叮嘱她要上心,还让人替她去不少寺庙求了子嗣。
另一个崔府那边,崔衡的母亲李氏因为当初求助被拒的事,更是对她怀恨在心,没少拿这个事在外面闲话,直说她没有子嗣运,以后要断子绝孙。
更多难听的话,孟取善也不是没在那些传来传去的流言里听说过。她们一方面羡慕她过得好,一方面又断定她未来必定凄惨。
她认识的那些夫人娘子们,聚会闲话时也会关心两句她什么时候有孩子。
同情怜悯、炫耀挖苦、热心想办法,这些孟取善都遇到过。
就连姐姐这次回来,都和她说起过一次孩子的事。
不过姐姐不是催促,而是安抚她,说孩子以后总会有的,不要着急。看得出来,姐姐自己怕是也有一些焦急。
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在这一点上,崔竞挺卖力,但他倒是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孩子的事。
孟取善早就想过,如果四叔问起,要怎么回答才滴水不漏,可他从来没问,反倒让孟取善有了那么一丝歉疚。
毕竟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这件事,只有她还有替她一起隐瞒的芪官最清楚。
——为什么没有孩子?因为她不想要,用了一些药干扰。
在所有已婚的娘子都希望尽早怀孕生子的情况下,她这种想法做法无疑是任性和奇怪的,可孟取善就是不想。
她看过好友宋三娘产子,也看过其他娘子们有了孩子之后的模样。一旦生了孩子,她们好像就不再只是她们自己。
她们开始将孩子置于比她们自己更高更重要的位置,将另一个本该独立的生命牢牢捆绑在自己的身上,想要与之共生。
孟取善打从心底排斥这种被夺走,被改变的变化。
此时此刻,她自己就是最完整的。
就连芪官也不是很理解她,但她们一起长大,是许多“坏事”的共谋,虽然不理解,芪官仍然会帮她,替她保守秘密。
孟取善带着笑,听着王七娘干巴巴地安慰,表示理解,又和她说了些怀孕需要注意的事。
但王七娘没怎么听下去,从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她就处于一种雀跃的情绪下,有些坐不住,很快提出告辞。
“我要赶紧回去宣布这个好消息,这下子,他们都要把我供起来!”
王七娘扬眉吐气地一撑自己的腰,“二娘,我算是明白了,阎奕根本就靠不住,他只会听他娘的,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我未来的保障。”
她如同无数个嫁了人后的妇人一样,在某一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将心神从令她失望的郎君身上收回来,转而投注到未来的孩子身上。
孟取善送她离开,靠在门边看着从前天真烂漫的友人走远,心想:未来七娘也会成为另一个“阎夫人”吗?或许她的孩子也会成为另一个“阎奕”。
王七娘回到阎家,阎夫人蔡氏拉长一张脸,张口就训斥道:“又出门了?谁家好人家的娘子像你这样,嫁了人还整日往外跑的,怎么,我们阎家庙小,容不得你了?”
换做之前,王七娘现在就该抹起眼泪,委屈地扭头回娘家去了。但现在,她说:“我去找二娘,她说我有孕了。”
蔡氏前一句听说她又去找孟二娘,刚要骂人,忽然听到后面一句,霎时什么都忘了,忙上前拉着她追问:“什么?有孕了?真的假的?不行,赶紧去找医官来看看!”
阎家热闹了一下午,等医官拿着红包走了,蔡氏满脸掩不住的喜色,对王七娘说话也和颜悦色起来。就连看见她那嘚瑟的样子,也只是在心里哼哼两声。
阎奕这日回家时,看到母亲满脸高兴地拜菩萨,才疑惑地喊了句娘,就听说自己要当爹了。
他乐呵呵地去见王七娘,她端着一碗汤在喝,看到他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想理会他。
想起来时母亲的叮嘱,阎奕只得好声好气地哄了一阵,才得了个笑脸。
听说是孟二娘诊出的喜脉,阎奕说:“那是要多谢崔指挥使的娘子了,咱们备份礼送过去,明日我再去找崔指挥使说声谢。”
但晚膳之前,他父亲,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阎都指挥使阎炳荣把他喊到屋里。
“你妻子有了孩子是好事,但你回去跟她说一声,以后少和崔竞的妻子来往。”阎炳荣说道。
阎奕疑惑:“为什么?”
阎炳荣看着这个傻儿子,把话说清楚了点:“还有你,你也少和崔竞来往,现在不比过去了。”
“什么意思?”阎奕更不明白了,当初还是他爹让他去崔指挥使手底下学东西呢,怎么现在又要让他和人保持距离了。
阎炳荣恨不得敲敲傻儿子的脑袋,光长个子和力气却不长脑子。
“前阵子李国公夫人不是邀请你娘去府里了吗,这是李贵妃在拉拢我们家。”
当初他选错了人,差点站队到颖王那边,颖王出事后连累他们家也低调了一阵,背后也是李贵妃的娘家出手帮了一把。
这是来自李贵妃的试探和示好。
前不久他妻子去国公府,李国公夫人说得很清楚了,他们以后要是替李贵妃做事,肯定是有受用不尽的好处。
他这个年纪,再升也快到头了,倒是他儿子,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巴上李贵妃这条大船,还怕没机会升迁?
“咱们既然要帮李贵妃做事,和崔竞就不是一路人,少些来往肯定没错。”
阎奕黑脸一皱,还是不明白,反驳道:“崔指挥使的妻子还常去李贵妃宫里,据说李贵妃很喜爱她,这不是说明李贵妃也看重崔指挥使吗?”
“说你傻你是真傻!”阎炳荣骂儿子,“你想想,那孟二娘的姐姐
可是宁郡王侧妃,李贵妃能放心她吗?现在给孟二娘的荣宠都是虚的,哪天说翻脸就翻脸,现在这态度不过是暂时迷惑别人而已!”
李贵妃养育着宫中唯一的皇子,朝中却有一票大臣支持宁郡王,这种皇位争斗,就是亲生兄弟也能互相残杀,更何况其他。
“总之,你给我记着,你们夫妻都少和崔竞夫妻来往,免得以后被连累。”
。
王七娘自诊出有身孕后,便再也没登门过,孟取善猜她大约是被拘在府里养胎,还往阎府送了一次小孩玩具的衣物。
转眼又到了七月,天气最热的时候,她与往常一般,进宫为李贵妃送香。
根据季节不同,这一次送的是用荷花荷叶莲子制的夏日荷香。
她进宫次数多,李贵妃蕴福宫里的宫人都与她熟悉了。
李贵妃的贴身宫女见她来了,歉意地说道:“娘娘今日午睡迟了,现在还没醒呢,你坐着少歇一会儿?”
孟取善去厢房里休息,厢房僻静,但仍然是闷热。她用手帕擦拭额上的汗,推开一扇窗户,让后面竹林的凉风吹进来。
忽然窗棂下响起一阵笃笃声。孟取善探头下去一看,一个瘦小的小孩蹲在那。
“是小皇子啊。”
小孩蹲在那,手里拿着个石头敲地面和窗台,一言不发。孟取善撞见过他几次,几乎每次他都是被那个叫阿祥的青衣宫女抱在怀里,很少出声说话。
“小殿下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孟取善问,又听一阵急切的喊声:“小殿下?小殿下?”
照顾小皇子的阿祥找到这里,她同时看到孟取善与小皇子,愣了一下,快步过来抱起小皇子。
准备离开时,她忽然犹豫地看向孟取善。
似乎挣扎了一下,她伸手捂住小皇子的耳朵,对着孟取善小声而快速地说:“孟二娘,如果可以,不要再来给李贵妃送香了……”
第120章
就在不久前,阿祥无意中听到了李贵妃和她心腹宫女的对话。
那日她也是在找躲起来的小殿下,他竟然跑到了小花园,那里放着李贵妃最喜欢的珍稀花卉,不允许人随便进去。
阿祥本打算赶紧将小殿下带出去,谁知这时李贵妃忽然进来了,她害怕被训斥,只能带着小殿下蜷缩躲藏在花盆后,幸好他们都身材瘦小,这才没被发现。
李贵妃当时欣赏着盛开的鲜花,与身旁的宫女闲聊,忽然说起了最近常用的香。
“娘娘还真是给孟二娘面子,她送的香都用了。”
“我也确实喜欢,虽然都是些粗陋材料,制出来的香却有一种天然之感,不像宫中用的,馥郁得叫人厌烦。”
“能让娘娘喜欢,也是孟二娘的福气。”
“就是可惜,日后若对她出手,就少了一个可心的制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