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红笙
只往日挨着琼华宫扫的很是勤快的地,这会儿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原本琼华宫是这宫中最是清雅宁静的去处,只虫鸣鸟语声这会儿都像是消失了一般,静的人心头发慌。
待进殿,从前熟悉的宫人一个都没有。
只有穿着蓝袍的内尚宫太监沉默的守着。
原本香炉内青烟袅袅带来的香气,也因着无人添香而变得寡淡了起来。
此刻跪着的徐灵容穿着身涧石蓝色的直袖衫,散花锦的襦裙……那是与明崇帝初遇时的打扮。
而明崇帝的看着徐灵容的眼神却有些冷晦——她比他想的,还要做的多。
徐灵容抬头看向明崇帝。
她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怀念和温情。
仿佛还能记起从前那段美好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满殿的宫人都尽数被带走了。
内尚监那帮阉人的手段,徐灵容也清楚,除非死,否则什么都藏不住的。
徐灵容轻轻的拢了拢鬓发。
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含笑间道:“陛下何故这般看着嫔妾?”
“她初入宫时,与你无冤无仇。”
潘玉莲,还是潘玉莲,从入殿到现在,明崇帝的第一句话还是潘玉莲。
跪着的徐灵容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她守着明崇帝十年。
整整十年的光阴。
她换来了荣宠不衰的昭妃娘娘。
明明是他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一力带了出来,还给了她最美好的一切……但是差一点,她和明崇帝之间,仿佛总是差了一点。
差的这一点,就像是吊着心晃晃悠悠的提起来的那根丝线。
若隐若现,永远叫人恐惧。
徐灵容也很想满足的。
她会安慰自己——
她已经得到了太多。
她得到全天下人的艳羡。
她已经得到了这世上,明崇帝最独一无二的……爱?
这些安慰自己的话,徐灵容一直很相信。
可潘玉莲入宫了。
明崇帝顷刻间就倏地抽身而去。
从来都是那般理智淡漠的陛下,会在大朝会的时候甩下群臣,不管不顾的去看受伤的潘玉莲。
会在她受伤的时候,一日日,一夜夜的陪她。
潘玉莲生的那般模样……
若是明崇帝贪恋这份娇嫩鲜艳的皮囊想尝尝鲜,日日传召潘玉莲侍寝,徐灵容都不会那么的恨。
他们陛下给她连番越级晋升。
给她亲赐宫室。
给她种了满院的花,给她铺了一条花路,只允她一人去御前……
到最后,潘玉莲甚至还有了身孕。
她和陛下之间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个女人就像是烙印在明崇帝身上的刻痕,深入骨血。
哪怕徐灵容不想承认,可那一刻,她感知到的那份嫉恨达到了顶峰,不死不休。
慢慢的,殿内像是哭一样的笑声渐渐地淡了下来。
“无冤无仇……”
徐灵容轻轻的重复这个词。
她满目厌憎,满脸含笑的看着明崇帝。
“嫔妾不喜欢似潘氏这等见利忘义,贪婪龌龊,背信弃义的幸进之辈。”
看明崇帝为着她评价潘玉莲的这些话蹙着眉,眼尾那点伤痕越发显眼……
这伤就像是烙铁一样狠狠地拓在徐灵容的心上,刺痛,灼烧着她的理智。
徐灵容看着明崇帝,对着潘玉莲笑的万般嘲讽,:“陛下,您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潘玉莲——”
“这个您如今视若珍宝,捧在掌心,万般宠爱的女人,曾经和旁人定过亲?”
“她曾嫌弃旁人出生寒微,翻脸无情,一意撕毁定亲之约!”
“之后更是恬不知耻的入宫,蛊惑圣上……”
徐灵容的话,确实是稳准狠的戳中了明崇帝。
薄皇后为着涂娴的事,自责愧疚不已。
明崇帝……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是她晋升的吉日,他却为着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嫉妒和不安……就为着一件小的不能在小,甚至是早已知晓,根本就不值当的事争执了起来。
他让她怀着身孕惶惶不安。
让她满是愁绪,身形消瘦。
让她不得已还要想着法子来哄他……
她从高台落下。
他们的孩子,没了。
潘玉莲再度重伤,她至今都不能从榻上起身……
看着一贯清冷的明崇帝当着她的面控制不住的失态。
徐灵容满是讥讽怨恨又得意的笑了起来。
就说没人会不在意这种事。
徐灵容忽然有些痛快的想着,潘玉莲她这辈子都……
“灵容。”
“当年,你也同朕的皇兄定亲。”
“甚至还是父皇指婚。”
骤然听着明崇帝的这些话,徐灵容的笑声戛然而止。
“当年你定亲的时候……朕同你都无能为力,甚至哪怕之后皇兄撒手人寰,朕也只能看着你,看着你守着这个身份。”
明崇帝看着徐灵容。
他的眼尾有些发红。
像是对着徐灵容,像是对着自己,说着那些像连绵不绝让自己隐隐作痛的话。
“潘氏……她的祖父与外人定亲时,她才是个垂髫小儿。”
“这份婚约哪怕告诉她,她甚至都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或许,或许还不及买个糖块,多吃个什么点心来的重要。”
“她的嫡母出自林府。”
“她的父亲是京官。”
“她吃穿用度哪怕再不精细,但该有的也都有。”
“而当初登门的慕容烨呢。”
“他无功无名,一路颠沛流离。”
“入京求活时甚至可以说一无所有……”
“灵容,你自己扪心自问,你会不会心甘情愿下嫁于那时的他?”
徐灵容微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明崇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其他人不知,可朕,可你该知道此事有多么的身不由己。”
“你也尝过这样的痛苦,数年之
间甚至还为此落下了心悸之症……”
明崇帝看着徐灵容。
他那种无形中仿佛能剥皮般的目光让徐灵容抖了起来。
“可你知道潘玉莲的那些曾经后,却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立即挑拨涂氏对她痛下死手。”
“就在潘氏初入宫,甚至连朕都没见过几次的时候。”
什么为着慕容烨这个故人鸣不平。
什么为着皇帝的恩宠生的怨恨……
当然这些或许是有的吧。
但一开始,不过是为着‘心魔横生’而已。
此刻的徐灵容遍体生寒,仿佛全身的衣物被脱去。
欺天易,欺己难。
心中隐秘的那点晦涩被拉出来,赤裸裸的暴露在了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