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非子
也算元滢滢运气好,正好晚上有一辆开往外国的轮船,但有空余的不是正经的座位,而是船舱底部的狭小空间。元滢滢上了船,才知道她用全部身家换来的一张船票,究竟买到了什么位置——几十个人挤在甲板底部,人挨着人坐着,因为空气不流通,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元滢滢皱着眉,挪动脚步走到角落里,才能大口呼吸。她抚摸着透明玻璃窗户,看到外面各种鱼儿游动,轮船划开两道水痕,暗蓝色的水轻轻摇荡,是难得一见的海底美景,元滢滢却没有闲心欣赏,她在心中祈祷着,陈先生一定不要改变。
他一定要还爱着她。
飘洋过海来到外国,刚一下轮船,元滢滢蹲在岸边平复了许久,胸中的压抑感才散去。她黑发红唇,在一群金发碧眼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元滢滢躲开众人的视线,手中牢牢地捏紧纸条。元滢滢的课业中,国文尚好,外语就一塌糊涂了。她只能用着蹩脚的外语,向洋人询问纸条上的地址在哪里。好在陈先生很贴心,在中文地址底下还缀了一行外语。
来到金碧辉煌的饭店,元滢滢眼中闪过惊讶,同时心中隐约松了一口气,陈先生住在这样的地方,日子过得肯定不错,应该会乐意收留她的。
元滢滢连比划带说:“我要找陈先生,陈……”
她急得额头冒汗,满头金发的男人才终于听懂了几个字,他询问着元滢滢和陈先生是什么关系,元滢滢瞪着眼睛,红唇吐出一句话:“他是我的老师,对,老师。”
男人领着元滢滢敲开了门,高大的阴影投落下来,元滢滢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她来不及看清陈先生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当即抱了上去:“先生,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
回应她的,却不是陈先生欣喜若狂的声音,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抱歉,你认错人了。”
元滢滢抬头,看见一张英俊而陌生的脸蛋。她愣在原地,意识到对方不是陈先生,便向领她过来的男人询问是怎么回事。
“我要找陈先生,他在哪里?”
男人拧眉,他学过中文,但对某些相似的字音却分不清楚,固执地指着程秀成说道:“这位就是程先生。”
程先生在旁边看着,这场闹剧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大可以把房门关上,任凭元滢滢用拙劣的外语和男人鸡同鸭讲一通。但元滢滢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梳好的辫子起了毛燥,瞧着怪可怜的,程秀成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他对着男人流畅交流了一通,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程秀成对元滢滢解释:“你要找的是陈先生,而我姓程。他国文不好搞错了,你把地址拿来,我看看你要找的陈先生在哪里。”
元滢滢连忙摸着口袋,却怎么都找不到一直紧握的纸条。她满脑子都是“完蛋了”,没了陈先生的地址,她怎么在国外活下去。浸在元滢滢眼睛中的蒙蒙雾气终于凝结成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只流泪,却没有发出呜咽声,安静哭泣的模样让人看了揪心。带错路的男人意识到自己搞砸了,忙出声弥补:“你可以住在我的家里。”
说着,男人就伸出手拉元滢滢。但元滢滢听不懂他的话,只以为他要对自己图谋不轨,一时间泪流淌的更凶了。
明明元滢滢没有发出声响,程秀成却觉得很是烦躁,他提出看在元滢滢同是国人的份上,能帮她找一份工作,让她安定下来。
元滢滢就在酒店定居,她换上了外国女人的洋裙,在酒店做清洁的工作。她长相精致,一头柔顺乌黑的头发,时常有人喊她瓷娃娃。元滢滢听不懂,每次都纠正他们,她的名字叫元滢滢。
程秀成经过时,正好被元滢滢拉住,要他对众人解释自己的名字。程秀成只好对这群外国人说,元滢滢不喜欢瓷娃娃的称呼。于是,大家就不再叫她瓷娃娃,而是喊她密斯元。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他偏不跟着众人叫密斯元,整天追在元滢滢身后,喊她安吉尔。他是个酒鬼,也是个浪子,大家都叫他约翰,人长得很英俊,因此即使身上有浓重的酒气,仍然有漂亮姑娘喜欢他。但元滢滢却对他不假辞色,醉醺醺的浪子和浪漫唯美总是扯不上关系的,因此即使对方时常给元滢滢送花,元滢滢也从不接受。
程秀成在大学任教,有时候回来的很晚。他踏着月色回到酒店时,正看到约翰像只烦人的蜜蜂一样,围在元滢滢身旁说着话。程秀成心想,约翰又在自讨苦吃,毕竟元滢滢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但这一次,程秀成却猜错了,元滢滢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不抵触约翰的靠近,两人的脑袋快要碰到一块,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但当程秀成走近时,约翰一侧身,他宽阔的肩膀把元滢滢遮挡的严实,朝着程秀成露出痞气的笑容:“晚上好,程先生。”
程秀成嗯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胸口却闷闷的。
对程秀成而言,元滢滢是从天而降的麻烦,她突然出现,本来是要找陈先生,却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他这位程先生。元滢滢随身携带的地址丢了,又身无分文,程秀成莫名其妙地背负起照顾元滢滢的责任。程秀成逐渐了解元滢滢——她同样是申城人,读过清心女中,只是成绩不大好。程秀成初次听说时,心中感到惊讶,因为他在清心女中教过书,不过教的是低年级,仅仅半年就离开,没和元滢滢碰过面倒也算正常。
因为元滢滢长得美貌,即使她在异国他乡,总有人对她宽容。比如,元滢滢不擅长做打扫的活,做的十次清洁八次需要返工,酒店里其他人喜欢她,愿意帮她的忙。但程秀成对这些外国人却有天然的防备心,他心想,元滢滢是清心女中的学生,而自己在女中教过书,他勉强算是她的先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元滢滢欠他们的人情。要知道,人情日积月累,迟早有一天元滢滢会还不起的。程秀成便拿出教书赚的钱,给那些帮过元滢滢的人,当作他们工作的辛苦费,如此一来,他们帮元滢滢做清洁,就是单纯的交易,谈不上欠人情。
当然,这一切程秀成都是瞒着元滢滢的。他知道元滢滢性子清高,倘若发现自己连清洁都做不好,需要别人帮忙扫尾,肯定要涨红了脸,表面嘴硬说着她会改,以后好好做清洁,实际背地里躲起来偷哭,觉得自尊被践踏。
要一个人在外国讨生活,元滢滢这样别扭的性子实在不合适。程秀成清楚,元滢滢最好改变性格,才能更讨人喜欢,更容易生存下去。只是程秀成从没有开口和元滢滢提过,他隐约觉得,即使自己提了,元滢滢也不会改变。每次替元滢滢平息麻烦事,程秀成都会叹息,感慨他来到外国是为了清净,更好地搞文学,怎么反而越来越像元滢滢的佣人了。
目睹了元滢滢和约翰相处的一幕,程秀成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五六点钟才睡着。他醒来时,房门被打开,正和进门打扫的元滢滢对上视线。元滢滢张大嘴巴,问道:“程先生,你怎么还在房间里,平常你不是七点钟就出门跑步吗?”
程秀成没有办法开口解释,他昨晚上失眠,只睡了一两个小时。程秀成只说是太累,今天不想跑步。元滢滢点点头,开始打扫起房间来。程秀成在酒店是长住客人,一租就是一整年,但他的房间很少有私人的东西,每次打扫的时候,元滢滢都觉得干净整洁的没有清洁的必要。元滢滢拿起抹布,装模作样地擦了两下,就要离开。她这才注意到,程秀成始终注视着她。
元滢滢心里发虚,毕竟程秀成如果把她偷懒的事情告诉老板,她肯定要被狠狠批评。
元滢滢眼珠转动,忽然想到该怎么样堵住程秀成的嘴巴。她匆匆跑开,被撑起的裙摆像盛开的花瓣,一颤一抖。元滢滢拿着玻璃花瓶回来,里面放着两枝红玫瑰,娇艳欲滴,散发着馥郁甜腻的香气。
红玫瑰新鲜极了,枝蔓绿莹莹的,花瓣上挂着水珠。程秀成看着就展开了眉头,元滢滢见他心情好也跟着笑道:“是约翰送我的,我借花献佛,转送给程先生。”
程秀成的脸蓦然变得黑沉,变化之快让元滢滢反应不过来是哪句话惹怒了他。程秀成语气生硬:“约翰花心轻浮,你不适合和他亲近。”
话说出口,程秀成感觉自己好像在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他从来没有这样搬弄是非过,一时间觉得很不自在。
元滢滢轻声道:“我觉得他还挺有品味的……”
程秀成当即顾不上纠结自己为什么会说人坏话,声音发冷:“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要只看他长得英俊嘴巴甜,就相信他是个好人。”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比元滢滢初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生硬。元滢滢端起玻璃瓶,心里也带了火气:“总比程先生嘴巴坏更像好人。”
说完,元滢滢就转身离开,程秀成接连喊了她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元滢滢和程秀成陷入了冷战,酒店的人都能感受到。例如元滢滢正笑着,看到了程秀成就抿紧唇,转身走了。程秀成的脸色同样不好,只是他没有停止为元滢滢“善后”,倒是让酒店的人搞不清楚,两人究竟彻底决裂没有。
约翰刚一靠近,程秀成就皱着眉想要离开,他闻不惯约翰身上的酒气和香水味。约翰伸出手臂挡在程秀成面前:“你怎么惹到安吉尔,她不仅不理你,连我都不理了。”
程秀成肃着脸,要约翰离元滢滢远点。在他看来,约翰是个当之无愧的花花公子,可元滢滢思想传统,受不了约翰的有意玩弄,再残忍抛弃。
得到程秀成的警告,约翰直呼冤枉,他举起双手,承认对元滢滢动过心思,只是元滢滢拒绝过他太多次,约翰备受打击,再不敢同元滢滢谈情说爱。不过,约翰实在喜欢元滢滢,将她当作心中的安吉尔,虽然追求不成,但能够亲近一番,得几个笑脸也是好的。
“我知道安吉尔爱写诗,苦看了几夜诗集,放弃了出门约会的机会,才在安吉尔面前说上话,得了她的笑脸。可程先生,你几句话就让安吉尔冷落了我,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程秀成无心理会约翰的满腹牢骚,他心中想的是自己冤枉了元滢滢,她不是因为约翰的花言巧语被骗,而是因为有人欣赏她的诗而雀跃。
程秀成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便买了一束红玫瑰去向元滢滢赔罪。元滢滢转身要走,程秀成语气诚恳地道歉:“是我的错,不该武断地做出判断,以为你是看约翰的相貌就……你说的对,和约翰相比,我这个嘴巴坏的人,明显更像坏人。”
元滢滢冷了他一会儿,见他是真心认错,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
这之后,程秀成常常辅导元滢滢写诗,他的措辞严厉,常引得元滢滢生气,同他冷战。程秀成便去请教约翰,从他那里学来了夸奖人的本领。在下一次和元滢滢相处时,程秀成就生疏地用上了约翰教的技巧,果然元滢滢的脸色好了许多。
程秀成引导元滢滢把写的诗作投稿至各类杂志,中式诗歌蕴藏的委婉含蓄和西方诗歌的热情直白截然不同,元滢滢的诗作被一家杂志选中刊登。元滢滢收到来信,精致的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她指着方块大小的诗作,和程秀成炫耀着:“瞧,这是我写的。”
程秀成早已经读过,但此时又认真读了一遍,这才夸她:“写的很好很好。”
这样大的喜事,程秀成要为元滢滢庆祝,用的是西洋人祝贺的方式——订一个三层高的蛋糕,备上一桌精细的饭菜,和两瓶红酒。
元滢滢喝的面色酡红,程秀成比她稍微好点,但衬衫的纽扣紧的他喘不过气,他想要松松,手却不听使唤,怎么都解不开。元滢滢站在他身旁,三两下就解开了扣子。她吃吃笑着,说程秀成醉酒之后,就从聪明先生变成笨先生了。
被元滢滢取笑,程秀成丝毫不生气,他看着倒映在元滢滢眼睛里的烛光,拉着她纤细的手臂靠近,将唇印上。
元滢滢记得约翰教她的,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因此元滢滢垂下眼睑,感受着程秀成身上的气息。他身上没有别的气味,只有淡淡的墨水香气,比酒店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好闻。而且他的吻技,刚开始生涩,后来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让元滢滢感慨,聪明人果然学什么都很快。吻了许久,程秀成刚松开手掌,就听到元滢滢小声的抱怨声:“明天酒一醒,你就都不记得了。”
她声音里夹杂着极其强烈的抱怨,让程秀成不禁莞尔。程秀成开口,声音清明,吐字清晰,哪里有半分醉意:“你和我的第一次接吻,我怎么会忘掉。”
元滢滢这才知道,看似正人君子的程秀成实际坏透了,竟然让人误以为他喝醉。元滢滢想到程秀成还让自己提防约翰,实际最应该提防的坏人是他才对吧。
……
得知程秀成要和元滢滢结婚,约翰连喝了三瓶烈酒,抱着酒店的经理长吁短叹:“怪不得程先生总在安吉尔面前说我不好,原来他想要独占安吉尔。”
婚礼这天,程秀成招待宾客,却看到有一个穿着儒雅的绅士站在大堂,并不落座。程秀成走到他面前,对方没有开口,他却心有感应地问好:“你是……陈先生?”
陈先生皱眉:“你认识我?”
程秀成摇头:“听滢滢提过你。”
他打量着陈先生,两人面对面站着,像照镜子一样,同样的相貌儒雅,谈吐温和。不同的是,程秀成满是意气风发,因为他要抱得美人归,而陈先生眉眼低垂,显然好不容易打听到元滢滢的消息,但却得知她就要结婚了,让他情绪很低落。程秀成心想当初如果不是元滢滢找错了人,把陈先生误认为他这位程先生,他也不能就此找到人生伴侣。
元滢滢穿着婚纱跑了出来,她娇声说着,头纱怎么都弄不好,要程秀成帮她。程秀成目光温和,抬手帮元滢滢整理头纱。元滢滢这才注意到了陈先生,他乡遇故知让元滢滢露出笑容:“陈先生,好久不见。”
陈先生笑容苦涩:“好久不见。”
他看到程秀成对元滢滢极尽温柔,心却缓缓沉了下去。陈先生将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既然你来了,怎么不来找我?”
元滢滢随口说道:“我是来找你的,只不过找错了人。”
陈先生拧眉,刚想要再追问细节,程秀成打断两人的对话,轻推着元滢滢走:“口红有点淡了。”
元滢滢顿时慌着去补口红,再顾不上陈先生。
程秀成朝着陈先生微笑,笑容冷淡疏远:“于滢滢来说是找错人,对我是上天恩赐的机会。陈先生,我很庆幸,也很感谢,我们有相似的姓氏。”
第257章 悍妇
成磊是在喝下那碗鸡汤后才发觉不对劲的。
腹部好像有一团火焰在胡乱窜动,急待发泄。成磊没有过对象,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很快就意识到鸡汤里下了药,他被面前的父女两个算计了。
张小月的心脏始终悬着,平时她见了成磊总有说不完的话,而成磊面对她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像是跟她多讲上半句话都觉得浪费功夫。张小月难得闭上嘴巴,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的村长老爹半劝半逼迫地让成磊喝下加了料的鸡汤。成磊不知道,他的脸色有多红。他的皮肤本来就白,人长得又精致好看,这会儿遍布红晕,让张小月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早就在成磊进村子的第一天,张小月就相中了他。张小月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精致好看的男人——个头高,不胖不瘦,从眼睛到嘴巴长得没有一处不精致。如果不是知青下乡,张小月这辈子都碰不到成磊这样好模样的人。她打听过成磊的家庭背景,他是从京市来的,只看身上穿的衣服就能猜测出家境很好。成磊家里应该很宠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把他送下乡,他脾气臭,一个大男人却娇气的很,粗活重活都不能干。因此,刚开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被成磊的那张脸迷的七荤八素,但很快,大家就知道了成磊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这年头,连下田割麦子都能伤着手的男人,要他做什么。
农活做不好,成磊就没有工分,分到手里的粮食自然就少了。一同下乡的知青虽然隐约猜测成磊家庭不一般,只是成磊性子傲慢,从他嘴里打听不出来有用的东西。知青们见成磊只分到一点点粮食,连女知青拿到的粮食都比他多,不禁开始担心成磊会占他们的口粮,因此对他不再亲近,开始疏远他。
成磊并不在意,守着半口袋都不满的粮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竟没有给饿晕。农活做的差劲、被其他知青排斥,成磊都没有放在心上。唯一让他心烦的是,村长的女儿张小月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身后,自作主张给他送来红薯干。成磊沉着脸,没有因为张小月是女同志,和村长有关系就特别优待她。成磊端起红薯干,蛮横地塞到张小月怀里,咣当一声重重关上门。
被成磊毫不留情地拒绝,脸皮薄点的姑娘早就羞红了脸,甚至会怨恨起成磊。但张小月不,她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成磊,是决心一定要嫁给他的。张小月在家闹腾了几天,终于让她爹松了口,想出了让成磊不得不娶张小月的法子。
村长抽着烟袋,语气沉沉:“生米煮成熟饭,把他抓个正着,不怕他不认。”
张小月想起成磊多次拒绝她的决绝,突然问道:“他就是不认呢?”
“不认也得认,他好歹是在咱们村子里,碰了黄花大闺女的身子,要想安稳地待下去,他就只能娶。”
得了村长的保证,张小月这才放下心,提前开始准备着嫁给成磊。
这天晚上,村长把知青们都请了过来,挨个敬酒。成磊喝不惯乡下的粗酒,座位上只有他的酒杯是半满不空的。村长看了不生气,反而呵呵地笑着。晚上的饭菜准备的丰盛,拳头大小的杂粮馒头,足足有三个荤菜,猪肉炖粉条,芹菜炒腊肉,还有一道炖老母鸡汤。
知青们已经很久没见荤腥,埋头苦吃,都来不及在村长面前做出一副斯文模样。只有成磊拧着眉,慢条斯理地吃着。村长实在看不上成磊,除了一副好皮囊,他连能干的庄稼汉都比不上,活干不好,还爱享受,人情世故也不懂。可女儿偏偏看中了成磊的脸,村长也没办法。
村长亲自舀了鸡汤,让张小月端给成磊。
成磊本来不想喝,他口粮虽然分得少,但每天都在国营饭店吃饱了才回来。饭店厨师的手艺不行,但总比张家人要好的多,起码菜肉看着都新鲜,摆盘还算整齐,不像眼前这种油腻腻的,看着就没胃口。但村长会说话,他神态诚恳说张小月年纪小不懂事,跟在成磊身后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叫成磊多宽待,喝完了这碗鸡汤,就当成磊原谅了张小月,彻底断绝了她的心思,再不去缠着成磊。
成磊想要清净,因此他接过了鸡汤接连喝了好几口。
……
村长已经走了出去,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成磊和张小月。这时候,成磊再不知道自己被算计就太过愚蠢。或许,知青们也知道内情,但为了不得罪村长,能吃上一顿丰盛的饭菜,他们放任成磊喝下鸡汤,却不开口提醒。
张小月凑到成磊身边,脸上露出两坨红,瞧着很羞涩,她大胆地表达心意:“成磊,我喜欢你,你和我结婚以后,我肯定会好好对你……”
张小月长得不错,模样清秀,人也勤快,只是成磊听了她说的话没有半点意动,只觉得恶心。
成磊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张小月,跌跌撞撞地朝着外面跑去。张小月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没拦得住他。看到成磊走远了,张小月心慌地叫着爹,村长骂她没用,连个吃了药的男人都按不住。村长叫着张家人去找成磊,他今天已经破釜沉舟,把成磊得罪了个彻底,成磊必须成为他的女婿,否则难免会在哪一天拿这件事告状。村长安排张家人,只要找到成磊,就立刻把他抓回来,到时候和张小月关在同一个房间里,再大声嚷嚷,说成磊酒后乱来欺负了他闺女。成磊如果不想进监狱挨木仓子,就只能娶他闺女。
成磊胸中萦绕着一团火,不止是因为药性,还出于愤怒。只要想到张家人的无耻算计,他恨不得立刻找对方算账。成磊的脚步变得很沉,再走不快了,他心想,即使张家人逼迫他娶张小月,他宁愿蹲监狱都不会同意。
成磊没了力气,顺势坐在门口台阶上,他刚将身子依在门上,大门猛然被推开,成磊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变得上下颠倒,成磊只看到散发着柔和光辉的皮肤,比他都要白。再往下,是一张发颤的嘴唇,紧紧抿着,水润殷红。
“臭流氓,看什么看!”
乡下洗澡的大盆本就矮,平放在地面还没有人的小腿高。元滢滢待在里面洗澡,只能屈着腿才不会春光乍泄。如今她抱着双腿,遮挡身上隐秘的地方,指使着成磊:“你去里屋给我拿一件衣服出来。”
成磊皱眉,从来没有人对他颐指气使过。
元滢滢看成磊没有动弹,舀起洗澡盆里的水朝着他泼去。
“你傻了吗,快点!”
今晚天气舒爽,不热不冷,正是洗澡的好时候,趁着家里人都不在,元滢滢就反锁了门,用大盆接了热水,在院子里洗澡。但不知道怎么,锁被打开,元滢滢原本放在旁边的衣服也不见了。她被困在洗澡盆里不敢动弹,担心一站起来,恰好从外面来个人把她看精光。
成磊刚闯进来的时候,元滢滢以为他就是偷走自己衣服的人。可成磊推开门就倒在地上,只愣愣地看着她,什么都没做,元滢滢就打消了疑虑。她依稀认出了成磊——模样长得最好的知青,却是个绣花枕头,比女同志还要娇气。不过成磊出现的刚好,元滢滢待在大盆里久了,双腿发麻,正好让成磊帮她去拿衣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