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非子
唐士程见人群停滞,挡在前面,又听到元茹轻声的抱怨,眉头微皱。他拨开众人,见刘子皓正把黄衫青裙的女子搂在怀里。虽看不清脸,但只瞧身段,唐士程便猜出是元滢滢。他阔步走上前,将元滢滢从刘子皓怀里拉出。刘子皓想要阻拦,挨了他重重一拳。
元茹低声道:“士程,是长姐主动投怀送抱。”
她急于和刘子皓摆脱关系。
唐士程目光冷漠:“你眼睁睁地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靠近你姐姐,却丝毫不管?”
元茹心中一紧,弱声解释:“我太过着急,忘记了。”
“士程,你何必为了这不知羞的女子责怪茹儿。她甘愿和人私会,哪个能阻拦?”
唐士程冷声道:“事情还未明了,你们就急着给人定罪,当真可笑。”
元滢滢从唐士程怀里抬起头辩解道:“我没有,是她——”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面色慌乱的元茹:“她推了我,他又强行抱住我。和人私会的不是我,是元茹。”
元茹立刻出声反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长姐不知悔改,竟要她帮忙背负污糟坏名声。众人看的分明,刚才她何曾出手。刘子皓做配合状,无奈叹息,说事情戳穿了又如何,他会负起责任,等会儿就上元府提亲。只是他有婚约在身,娶不了元滢滢做正妻,只能委屈她做妾。众人议论纷纷,对元滢滢的嫌弃又添了一分,不洁身自好,找的情郎又是有婚约的。
元滢滢身子轻颤,她接连重生,可不是为了嫁给刘子皓这种人。她深知若是不能彰显清白,就会在大家的推波助澜下嫁给刘子皓。元滢滢抓住唐士程胸前的衣襟,语气发软:“唐士程,以前是我故意欺负你。你别和我计较,帮我好吗?”
见惯了元滢滢骄傲得意的模样,看她眼圈发红,低声认错,唐士程不觉快意,只感到胸口有郁气堵塞。
“好。”
他抬眸,听到众人说元茹亲眼所见,刘子皓也认了,只剩下元滢滢一个嘴硬的人,冷声道:“我替她作证。”
元茹隐约感到不妙。
唐士程本想给元茹留出脸面,如今看来她似乎不需要旁人怜悯。唐士程声音冷峻,条理清楚,说出元茹是几时和刘子皓搭上,传过几封信,都经过哪些人的手。元滢滢惊讶,她竟不知唐士程知道的如此详细,竟比她还要多。唐士程当然要把事情弄清楚,尽管两人已经解除婚约。
他道:“我以自身起誓,所说句句为真,若有一丝掺假,万劫不复。”
元茹脸色灰白,尤其是听到唐士程已经登门退亲,浑身卸了力气,险些站不稳。众人当然相信唐士程不会撒谎,何况他起了重誓,顿时看向元茹的目光夹杂了鄙夷,心道为何有如此坏的女子,同人私会还推到长姐身上,既没担当又心思恶毒。
唐士程不想借元茹和刘子皓的事情要挟什么,他只是说道,他所知道的比元茹想的要多,倘若她再往元滢滢身上泼脏水,他不介意公之于众。
刘子皓忙道:“茹儿不会的。”
在他的催促下,元茹神色木讷地点头答应。
可唐士程不说,其他人未必能管住嘴巴。但唐士程没有大度到替元茹出头提醒。众人散去,唐士程要送元滢滢回府,她却摇头道:“我要看皇帝生辰宴的布置。”
事到如今,元滢滢还惦记着看新鲜,唐士程无奈应下。他另寻了一间屋子,楼层稍高,能够把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宴会场地开阔,布置大方庄重,多为象牙白和金色,足以凸显皇室尊贵。四周围绕着衙役,是从官府调来的,防止有人趁乱破坏。吕皇商双手背后,边踱步边指挥。吕西翎领了闲差,陪他爹共同筹划。给元滢滢做过伙计,他经商的头脑彻底打开,办起皇差竟也像模像样。旁人皆夸赞吕西翎能干,有其父之风。吕皇商听了心里畅快,比夸他自己还要得意。
风中传来轻声呼唤,吕西翎抬头,四处张望,看到了客栈方向有人招手,嫩黄的一点,脸蛋模糊。他笃定那人就是元滢滢。
吕西翎走近了点,细微的声音变得渐渐清晰。
“伯父,场地好生漂亮!”
吕西翎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冷嗤,心想元滢滢难道不知道,这场地布置还有他的功劳吗。
吕皇商轻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脸色不对劲。吕西翎冷声道:“你回头看看。”
吕皇商微眯起眼睛,才看清楚是元滢滢,忙挥手道:“是滢滢。待会儿事情完了,我们去打个招呼,陪她用膳。”
吕西翎嘴巴一撇:“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她喊的是你,可不是我。”
吕皇商面带笑意,心想吕西翎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这可不好,便附和道:“言之有理。滢滢没邀你,就我一个人去罢。”
吕皇商抬脚便走,竟是要把吕西翎留在原地。眼看他走远,吕西翎胸中烦闷更甚,觉得元滢滢可气,他爹也是非不分。在此等情况下,他爹不应当有所表示,坚定地站在他一侧冷落元滢滢吗,怎么立刻就倾向了她。
吕西翎眼看吕皇商没有回头的打算,便追了上去,心想他只是好奇吕皇商要同元滢滢说些什么话。
唐士程见元滢滢刚才还委屈的眼圈发红,这会儿面露笑意,感慨女子真是奇怪,情绪似潮水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
吕皇商抬手敲门,是唐士程开的门,他心中疑惑唐士程的身份,面上却未表露分毫,略一点头示意,朝里望道:“滢滢。”
元滢滢忙唤伯父,听吕皇商问她可是特意前来看宴会布置,便点头承认。吕皇商说道远远地瞧着看不出意思,需得走近了看。元滢滢刚遭一场算计,现在宛如惊弓之鸟,行事变得犹豫:“不是说闲杂人等不许靠近,我若走近了看,会给伯父惹上麻烦罢。”
吕皇商面露诧异,因当着唐士程的面不好追问,安慰道:“怎么会。你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是帮我看看可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旁人若是提出质疑,我来回他,你不用怕。”
元滢滢才放心,随着吕皇商下楼。
吕西翎依偎在门旁,高大的身影俨然门神一般将大门堵的严严实实。要出门去必须经过他,元滢滢忽视不得,便唤道:“西翎。”
吕西翎未张开嘴巴,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他眼睛随意一瞟,瞧见了元滢滢眼圈周围有未曾褪去的绯红,非是寻常的胭脂色,倒像是哭过了。
吕西翎故意做出的冷漠姿态当即维持不住,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元滢滢下意识地看向唐士程,让吕西翎误会因为有外人在,她不方便说。吕西翎把元滢滢拉到身后,面带戒备。
吕皇商笑呵呵道,他虽是宴会筹办人,带一人参观尚可,再多一人恐怕会招人非议。唐士程听出赶客的意思,见元滢滢同他们熟悉,仍旧问了一句:“你要我走还是留?”
元滢滢此刻更想和吕氏父子二人待在一起,便道:“你走罢。”
她回的干脆利落,像是过河拆桥之人,唐士程听了却不惊讶,只是稍有失落。他不是不识趣的人,轻轻颔首,不多言语便离去了。
元滢滢蹙眉细想,自己做的过分吗——唐士程不计前嫌,当着众人的面帮了她,她却赶他离开。
如此看来,似乎是……有一点点过分。
元滢滢匆匆追去。
唐士程停下脚步,神色稍冷,问道她还有何事。元滢滢回道:“今日,多谢。”
她拉起唐士程的手臂,把微凉的物件塞到他掌心。唐士程手指收拢,抬起一看,竟是一枚黄澄澄的柿子。元滢滢柔声道:“以前是我看错了,你是个十成十的好人。多亏有你,我才能清白。这是谢礼。”
唐士程稍收紧力气,感觉到柿子的柔软,不解道:“你送我软柿?为何不是脆柿,还只送了一只。”
元滢滢回的理直气壮:“我告诉过你的呀,脆柿不好吃。你要爱吃柿子,就多吃软柿,香甜可口,定然没有你上次吃的脆柿一般发涩。至于买一枚……这都要怪你走的匆忙,我紧追慢赶,只来得及摸出一枚铜钱给路边小贩。一文钱当然只能买一只柿子。不过那小贩没有因为我要的急就随意糊弄。我亲眼瞧着呢,他挑的这只柿子是摊上最大的一只,肯定甜。”
唐士程掂掂柿子,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欢喜。他觉得好笑,想他多大的人了,竟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被一只柿子轻易地哄好。
唐士程方知,过去不仅他对元滢滢有误解,元滢滢待他也是如此。如此一来,彼此算是扯平了。
唐士程带着柿子回了家,田先生见了打趣,说买柿子的人小气,只舍得买一只柿子。唐士程下意识为元滢滢分辩,说是要的急才买了一只,非是吝啬之人。
田先生道,他不必多问,便知道柿子是上次来的那位元小姐所赠,是也不是。唐士程未曾否认,只让他别多想。
带着柿子回房,唐士程将它置于桌上,双眸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剥开皮,撕去成条状的经络,送进口中。软,滑,甜。元滢滢所言没有夸大其词,软柿当真比脆柿香甜。只是吃过之后,双手太过狼狈——唐士程吃的斯文,但掌心仍旧沾满柿子汁水,啪嗒啪嗒地落下。他拿清水净手,仔细洗过后手指内侧有团状的黄色痕迹。唐士程耐心搓了几下,没弄掉,便由它去了。他一抬头,嵌在水盆架上的镜子倒映出他的脸——唇角带着斑驳的橘黄痕迹,像是偷吃过后忘记擦嘴。
唐士程不禁发笑,想到元滢滢若是看见了,定然会说他为了一只柿子,平日里的斯文全都不见了。别瞧元滢滢刚才把“恩人”挂在嘴边,但看到他可笑的面容,她照笑不误,不会留有情面。
另一边。等元滢滢去而复返,吕皇商没有张口打听她和唐士程的关系。吕西翎有些沉不住气,被吕皇商用胳膊捅了两下暂时憋在心中。
吕皇商提议,现在日头高悬,正是炎热的时候,不如他们先坐下用膳,待太阳小一点了再去看布置。
元滢滢点头应好。
吕皇商很快命人准备好一桌膳食。他坐在上首,对面坐着元滢滢和吕西翎。
吕皇商以茶代酒敬向元滢滢,他深知吕西翎有多难对付,幸亏有元滢滢在,吕西翎才能静下心当伙计。吕皇商庆幸当初未曾阻拦,把铺子给了元滢滢。如果元滢滢有意,他可以再给两间,制衣铺子和首饰铺子尽管她挑。
元滢滢当然不和昔日的公公客气,说着两个都想要。吕西翎低声道:“贪心。”
吕皇商大笑,显然十分欢喜她的率真性情,当即应允。元滢滢又道,她操持点心铺子已十分艰难,再无余力,能否由吕皇商代为管理,她只用坐着等盈利到手。吕西翎暗道不愧是她,不仅要铺子,还许下一大堆要求。她恐怕将吕皇商当做了万事皆应的神佛,什么都求。可吕皇商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买卖,求他爹不如来求他。
但吕皇商随口应下,说自然可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第411章
元滢滢眉眼弯弯:“多谢公公……”
见吕皇商和吕西翎都看向她,她忙改口:“谢谢伯父。”
吕西翎被完全忽视,心中不快。他突然插嘴,问起刚才元滢滢神色不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元滢滢想起楼上一幕,唐士程能信守承诺,其他亲眼目睹之人会把其中细节一一传出。城中人早晚会知道元茹和刘子皓有私情,遭人发现了便让元滢滢当替罪羊。
元滢滢细细说出,吕西翎听了皱眉,气势汹汹站起身要寻元茹和刘子皓的麻烦。元滢滢问他要如何做,难不成打二人出气。
吕西翎道:“有何不可。找几个人把他堵在巷子里,套上麻袋揍一顿。你不必管,若是发现了也是我吕西翎一人所为,攀扯不到你的身上去。”
元滢滢稍做思索,竟也点头同意了。在她看来,元茹使阴谋诡计,被戳穿后只是丢了脸面,还不如被打上一顿,身体上的疼痛更能让人记忆深刻,也更直截了当地让她出了心口的闷气。
吕皇商瞧着他们胡闹,并不阻拦,问道,吕西翎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没有,他选出得力的人去办。吕西翎满口拒绝,这点小事他再办不好,还要仰仗吕皇商,让元滢滢看了轻视他。
吕西翎没有拖延的习惯,当即起身去办。待他回来,碗中多了一条鸡腿,是元滢滢夹来用以犒赏他。吕西翎微抬脖颈,将鸡腿吃的干净。
饭毕,他们便去了宴会场地。桌椅板凳已经摆好,皇帝当然坐在上首正中的地方,椅子是纯金打造,又镶嵌宝石,椅背和两侧扶手雕刻有蟠龙纹路。元滢滢看了惊奇,身子一转,就坐在了皇帝专属的位子上。她故做深沉声音:“堂下所站之人,可是吕西翎。竟不跪下行礼,太没规矩,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吕西翎没应声,一步步靠近,直将元滢滢逼的双腿合拢,身子蜷缩在椅子上,后背绷直。她声音慌乱,故意装出镇静模样:“你敢欺负我,我叫伯父罚你!”
吕西翎猛然一伸手,抓住她的脚踝。她体态纤细,一只手能把脚踝完全圈住。吕西翎眉毛高扬:“我可不怕。”
他俯身靠近。元滢滢想着这次玩大了,吕西翎肯定觉得冒犯要惩戒她。想起他简单直接的报复法子,元滢滢不禁身子颤抖,忧心自己的下场。她闭上眼睛,额头被轻轻一弹。
元滢滢睁开眼,对上吕西翎戏谑的目光:“怎么,一副我会吃掉你的样子。就这副小胆子,你竟还敢坐龙椅?”
元滢滢捂住额头从龙椅上走下。
她好奇问起皇帝生辰宴要准备什么,吕西翎随口答道,无非是老一套,管弦丝竹,轻歌曼舞。今年由吕皇商来办,他便添了与民同乐的主意——来参加宴会的仍旧是妃嫔臣子,但因是在民间露天办,百姓可以去酒馆客栈,和皇帝同饮祝寿。吕皇商另请了前些日子的杂耍班子,让他们排了几个精妙的把戏,到时演出来博皇帝一乐。
元滢滢听罢心中好奇,尽管她已经看过了杂耍把戏,但觉得看第二次也不会厌烦。吕皇商问道,元滢滢可想亲自赴宴。元滢滢当然愿意。吕皇商便给吕西翎使眼色,吕西翎吞吞吐吐地开口,说他可带女眷出席。
元滢滢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雀跃:“我要跟着你同去。”
吕西翎避开她灼灼目光,应了声好。
自古以来传播最广最快的便是绯闻轶事。元茹的所作所为已经传遍,元父试图阻拦和辩解,却无济于事。他只觉老脸都丢尽了,命人把元茹唤来,要好生质问一番。后母想阻拦,但知此刻开口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元父怒火更重,认为是她平日里娇纵才让元茹竟躲开众人,私底下干了一桩大事。后母只能让前去传话的婢女叮嘱元茹,等见了元父不许狡辩,诚心认错,其余的看她眼色行事。
元茹赶了过来。元父正要大骂,看到她脸上青青紫紫顿时大惊失色。元茹满腹委屈,她途径巷口被一众人拉进去,蒙上麻袋便有无数的拳头落下。她听声音,只知全是女子,却没看清楚长相。这些人下手收着力气,既让元茹吃痛受罪,又不会让她受太重的伤。元茹又听闻,刘子皓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打他的是男子,下手没轻没重,他双腿断了,要躺在床上养半年多才能走路。元茹怀疑是唐士程所为,随即摇头否认,此举不是唐士程的行事作风。她思来想去,便怀疑到元滢滢头上。
元茹向元父说道:“定是长姐所为。我知对她不起,可女儿家的脸蛋何其重要,她不该如此对我。”
元父气极。元茹将自己的情郎推给元滢滢固然可恨,但他不愿意看到姐妹不和。难道在元滢滢眼中,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可靠,不能明辨是非,她需得亲自动手报复吗。
元滢滢被唤来,她看到元茹如今的模样,心中畅快,想着该夹给吕西翎两条鸡腿的,毕竟他做的事情漂亮,给她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见她眉眼弯弯,元茹更笃定了身上的伤和她脱不了干系。元滢滢却道并非她所为,但她看了确实感到痛快。她非圣人,遭元茹陷害当然看她不快,见有人如此义举替她出气,她顿感愉快。
元茹捂着脸颊:“爹!”
元父厉声道:“茹儿可是你妹妹。”
元滢滢道:“不必爹提醒。她已做了我十几年的妹妹,我是不会忘记的。不过,她明知我是姐姐,往我身上泼脏水时毫不客气,我怎么不能幸灾乐祸了。”
元父气得身子发抖,刚要说话,就被元滢滢开口拦住:“爹要说什么,孽女?不孝?又要罚我家规处置了吧。真可惜,我以为爹还能再对我仁慈几天,没想到你给我的慈父心肠到今天就了结了。不必你关我禁闭,我另外投奔他人,不在家中住了,你想要在吃穿用度上拿捏我,已经不能够了。”
说罢,元滢滢转身回到闺房。她话说的斩钉截铁,行事同样利落,该带走的东西一样都不会留下。元滢滢吩咐竹兰收拾东西。
竹兰想问去投奔谁,那人可靠得住,但听到元滢滢所言,只应了声是,匆忙收拾衣裳首饰。
吕西翎刚清点完架上的货物,便听见门声响动。他挪动脚步,心道时辰已晚,怎么还会有客人上门。元滢滢正四处翻找钥匙,忽然面前一亮,她抬起眼睛,对上吕西翎惊诧的目光,来不及张口解释,忙侧身进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