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澄
“那你年后还卖吗?”
“看情况吧,有合适的东西就卖。”
“卖什么卖,在那里费劲巴拉地凿半天冰,也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够耽误功夫的。大川,你倒是劝劝他,在家里好好种地不行吗,总想往外跑。”徐秀芬听到两人的话后,立马接道。
“妈,种地才能挣几个钱,现在凿鱼是费劲儿了点,可那不是因为天冷吗?等到春天我再卖点菜,鸡蛋,果子什么的,肯定比现在挣得多。大川哥,你说呢?”陈远安看向陈远川,想要得到他的认同。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你好好努力,以后经济形势肯定是越来越好的,我听说南方那边已经有私人开始办厂了。”
“是吗?南方那边都开办的什么厂子?”陈远安来了兴趣。
“这我哪知道,我也没去过,大概什么都有。”陈远川也就是听谢书海说了那么一嘴,看谢书海的意思,似乎是有想辞职去南方开厂的想法,只是还没做通谢父的工作,这才迟迟没有行动的。毕竟在老一辈的人看来,放着好好的铁饭碗工作不要,跑到南方去开厂,一般人都接受不了。
不过陈远川
觉得谢书海大概迟早会去的,那就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本身他也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工作。
这会儿陈远川看陈远安似乎也对这事儿上了心,想着那许瑶对这俩人与众不同,兴许这还真是个机遇。不过陈远川想到刘银凤的提醒,也没当着徐秀芬的面再撺掇陈远安什么,省得回头有点什么事儿再赖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换了个话题,转而问起陈美芳:“芳芳去上大学感觉怎么样?”
陈美芳77年12月那次高考差了几分没能考上,去年她又考了一次,这回倒是考上了,刚好赶上秋天入学。周丽走了,陈远川身边就陈美芳这么一个大学生了,他也挺好奇如今的大学生活的。
“挺好的,因为高考停了这么多年,我们学校里什么年龄的人都有,你们不知道,好些还带着孩子呢……”
开春之后,全家人的重心都放在了余蔓身上,就等着余蔓发动了,就在这个时候,陈远安找了过来。
“安子,你有什么事儿?”
“大川哥,我想跟你借点钱。”陈远安也听说了陈远川在北京买了房子的事,虽然不知道陈远川两口子是怎么攒了那么多钱的,但人家肯定比自己富裕,陈远安这才想到来找陈远川借钱的。
至于陈家另外两个有工作的人,陈远山两口子是出了名的抠门儿,陈远安压根儿就没考虑他们。陈远明则一直在县里都不怎么回来,陈远安跟他肯定没有跟陈远川熟悉。
“借钱,你要干吗?”这在县里摆摊不需要什么本钱吧。
“我想去一趟南方。”
陈远川还挺意外的,虽然过年的时候,他就看出了陈远安对南方很是向往,但没想到陈远安这么快就打算要去了。
“你真要去南方?南方咱们都没去过,那边什么情况还都不知道呢,你在县里摆摊不是摆得挺好的。”
“这政策一放宽,如今在街上卖东西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很多都是卖自家的菜蛋什么的。除此之外,咱们这里是真没什么有特色的东西可卖,要说挣钱也能挣些,但单靠这些东西挣不多。”所以陈远安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去南方一趟,那边既然都已经有不少厂子了,生产的东西肯定多,兴许他能在那边批点东西回来卖。
陈远安把自己的想法这么一说,陈远川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他问道:“你想借多少钱?你手上又有多少钱?”
“我手上有个差不多200块,我想再借200。”他手上这200块还是他这些年往黑市倒腾东西,攒下的私房钱,他怕这点钱出趟远门不够,想再借200。
陈远川琢磨了一下,开口道:“这出趟远门200块钱确实不经花,何况你还想进货,这样吧,我给你500,这钱也不算借你的,只当是我入股的,等你回来以后,除掉本钱,挣的钱咱俩对半分怎么样?”
啊?陈远安张大了嘴巴,没想到陈远川会这么提议。
“可……可是我也不确定这趟出门能不能挣到钱。”
“没事儿,做生意总是有亏有盈的,真赔钱了也不要紧,我不用你还。”500块钱陈远川还是能损失得起的,何况他其实还挺看好陈远安的,有经济头脑不说,敢凭着一腔孤勇就往南方跑。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许瑶可是一直对陈远安另眼相待,这许瑶的人品虽然不咋地,但陈远川还挺相信许瑶的眼光的,或者说相信许瑶那邪门的本事。
想到这里,陈远川很是痛快地拿出了500块钱递给了陈远安。
陈远安接过钱都愣住了,他家里人都不赞同他跑那么远去瞎捯饬,大川哥倒是这么相信他,500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他们队里好些人家怕是全部的家底都没有500块。
最后陈远安拿着500块钱满怀激动地走了,他下定决心这回要去南方闯一闯,回去后他也没管家里人反对,买了票就踏上了去南方的路途。
陈远安走后没两天,余蔓就生了,是个女孩,这回就连刘银凤都没再说什么,陈远川给孩子取名叫陈佳佳。
他两辈子头一回有孩子,感觉还挺奇妙的,陈冬冬虽然也是他儿子,但那是他接收原主的,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如今这才有些初为人父的心情。
孩子一出生,多出了不少事情,余蔓要坐月子受不得累,刘银凤到底也不年轻了,照顾余蔓就挺辛苦,陈远川也不好再把孩子丢给她,没办法只得自己上阵了,很是体验了一把手忙脚乱带孩子的酸爽。
这天陈远川正在家里看孩子,就接到了陈远安的电话,原来他已经回到县里了,打电话是让陈远川上县里去跟他会合的。
陈远川挑挑眉,陈远安这一去就是10来天,期间陈保国没少到他们家跟他吐槽陈远安的不是,说是陈远安怎么怎么不听劝,不顾全家人反对,到处瞎跑。言谈间很是担心陈远安一个人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地再被人欺负了。
弄得陈远川都没好意思跟陈保国说,自己也出了一份钱。这要是让陈保国一家知道陈远安这趟出门背后还有自己的支持,肯定得对他有意见。
现下陈远安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虽然他在电话里没有多说,但听他的话音,陈远川就能感觉到,他这趟出去应该是收获颇丰的。陈远川接了电话也没耽误,立马就去了县里。
等他找到陈远安时,发现他已经在县里摆上摊了,而且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实,只听里面时不时地传出陈远安的声音。
“这个20!”
“这个25!”
“都别抢,一个一个来!”
看这模样陈远安好像是在卖衣服,好家伙,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衣服不要钱,是白送的。
陈远川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在遭了好几个大妈的白眼后,硬是从人群里挤了进去。
陈远安正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自己能长出8只手,一转头瞧见陈远川来了,顿时跟看到救星一样。
“大川哥,你快来帮忙。”
有陈远川搭把手之后,陈远安好歹是能喘口气了,两人忙了一下午,才算是把陈远安从南方带回来的衣服全给卖完了,一件都没剩。本来陈远安还想给家里留两件,结果硬是被那眼疾手快的大妈给抢走了,最后没抢上的人还怪陈远安这衣服进得太少。
等到人群散去后,陈远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这还没到夏天呢,他就热出了一身汗。
“你这生意可真是够火爆的。”陈远川心生感叹,刚才那抢衣服的场景,简直堪比过年时在供销社里抢年货。
“我把这回带去的钱都用来进货了,大川哥,你是不知道,那边除了已经建成的厂子,还有好些正在盖的,以后那边的厂子恐怕会越来越多,而且生产什么的都有。”陈远安当时只恨自己就一个人,带的钱也有限,买不了那么多东西,不过也幸好他这回进的货还算不上太多,不然回来的路上……
陈远川看陈远安皱眉,不由问道:“怎么了,这趟应该能挣不少钱,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别提了,我也是这回才知道,倒买倒卖也不是那么好干的,原来现在还不允许这么弄,我坐火车回来的路上,就有公安在火车上专门查这个的,说这属于投机倒把,幸亏我机灵,还没等人过来,我就背着行李躲到厕所去了。那些公安查得不算特别严,倒也没有一个个地打开行李看,这才让我躲过去了。”
说起这个陈远安也是头疼,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挣钱的门路,却还是个有风险的,这以后他还要不要往南方去呢?
“投机倒把?现在还查这个?”陈远川除了跟老黄交易过野物以外,也没做过生意,还真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他打算回去以后给谢书海打个电话问问。
“可不是,算了,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回去先把钱分了。”想到衣兜里的钱,陈远安又来了兴致,他还从没挣过这么多钱呢。
两人回去后,把钱数了数,他们总共投了700块钱,除掉陈远安来回的路费和花销,陈远安这回进了62件衣服,这一下午就卖光了,差不多有一倍的利润,两人最后一人分了315块钱。
“不过才十几天的功夫,就能挣这么多钱,这可比卖菜卖鱼挣得多多了。”陈远安激动得不行,要知道他过去那么些年才攒下了200块。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趟出去风餐露宿的,也辛苦不是,而且万一被抓了,就得不偿失了。”陈远川怕陈远安被这些钱迷了眼,不管不顾地又去了,这被当成投机倒把给抓住了,可不是小事,他不得不给陈远安那发热的大脑降降温。
待陈远安走后,陈远川就打给了谢书海,问了下他关于投机打靶的规定。
“是会抓的,不光如此,关于投机倒把,今年还给立法了,但主要打击的是大规模哄抬物价,倒买倒卖的行为,如果你个人少量地带一些东西,还是不要紧的,真被抓住了,就说是给家里人带的呗。”
陈远川明白了,也就是说只要你不是进的货物太多,让人家一眼就看出来是回去倒卖赚钱的,就没什么大事。
“对了,我已经把工作辞了,过些天就去南方。”临挂电话前,谢书海对陈远川说道。
“这么快就决定了?你爸竟然能同意你辞了工作。”陈远川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谢书海那边还得再抗争一段时间的。
“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再说我本来就不喜欢现在的工作。至于我爸,我坚持他也没办法,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儿,他还能管我一辈子吗?”
“行吧,你高兴就好,我等着你发大财的那天。”
跟谢书海聊完以后,陈远川把投机倒把的规定跟陈远安说了一下,让他自己好好斟酌斟酌,如果还准备去南方的话,千万不要过于贪心,别回头再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那大伯一家怕不是要哭死。
陈远川也不打算再跟陈远安合伙了,陈远安现在有了本钱,他再说要去参一股就纯属占人便宜了,更别提这事儿本来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等回去之后,余蔓听说陈远安这出去一趟,他们两人一人就挣了300多,倒吸一口凉气。
“倒买倒卖这么挣钱吗?一趟的利润都快顶我一年的工资了。”
“这还用说吗?拿死工资的怎么可能比得上做生意的?不过你们这种拿死工资的胜在稳定,做生意还是有一定风险的,现在还在那儿抓投机倒把的呢。”陈远川把陈远安回来火车上经历的事跟余蔓说了。
“这样啊。”余蔓若有所思,半晌她抬头问陈远川,“你说南方那边私人都可以开厂了,咱们这边可以吗?”
“大抵是一步一步放开的吧,先从南方开始,要不了两年,咱们这里应该就可以了,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我就是听你说那些南方进来的衣服卖得特别好,如果在咱们这边开个制衣厂的话,你说能行不?”他们县里只有机械厂跟玻璃厂两个厂子,走的都是工业化路线,在日用品这一块儿还真没有本地的生产线,衣服什么的都是从外地进来的。
“可以呀,余蔓同志,想法不错,只要政策允许,我无条件支持你,到时候咱也不稀罕什么主任了,直接就升级成余厂长。”
“别在这里瞎贫,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等轮到咱们这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而且佳佳还小着,暂时也离不开我。”
“有想法总是好事儿,不然哪儿来实现的可能,你这回坐完月子回去上班,也想开点,能干咱们就干,要是有人给你气受,咱们就不干了,回头自己开厂去。”
余蔓笑了笑,她是有这么个想头,可让她跟谢书海似的,放弃自己手上铁饭碗的工作,到南方去开厂,她目前还真做不出来,要知道她可是付出了很多努力才考上6级工的。说起这个,她还挺佩服谢书海的魄力的,谢父一看就是个比较传统的人,也不知道谢书海是怎么做通谢父的工作的。
余蔓出了月子以后,就回去继续上班了,她如今也不当主任了,不用操那么多心,每天做完自己的活就直接下班了,日子过得也还算轻松。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厂里渐渐有了一则流言,说是余蔓之所以能够考上6级工,是因为金师傅特殊照顾她的原因,而她本身根本就不具备6级工的水平。
流言这种东西往往都是传的人尽皆知了,当事人才最后一个知道,毕竟也没什么人会当着余蔓的面说,所以这事儿余蔓还是听陈远明说起才知道的。
余蔓听了这个消息很是想不通,如果说是她还当着车间主任的时候,有这么则流言,那还说得过去,大抵是她挡着别人的路了。可她如今已经不再是车间主任了,还有谁会传这么个流言?这又有什么好处呢?
看着余蔓不得其解的样子,陈远明给她解释了一下。
“周厂长上台后,很多理念与做事风格都与严厂长不同,所以厂里不知不觉间就被分成了两大派系。一派是以周厂长为首的新人,一派是严厂长过去重用过的老人。”
大概因为陈远明是余蔓的小叔子,而他们家又跟严鑫关系过密,所以余蔓和陈远明都被天然地视为旧厂长这一派系的。这则留言也未必就是在针对余蔓,很有可能是为了打击他们严厂长这一派系。说白了就是想要提拔自己的人,把原来严厂长重用的那些人都打压下去,一朝天子一朝臣,还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余蔓闻言更茫然了,她不过是生了个孩子,休息了一段时间,厂里就开始分派系了?而且严厂长都已经退了,还能闹出这种风波。
余蔓按了按头,只觉得心累,她19岁接了雷志高他爸的工作进厂子里上班,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在厂里这么多年,要说对厂子没有一点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她其实很想看着机械厂越来越好。可现在的机械厂还是从前她为之奋斗努力过的地方吗?她怎么总有种很无力的感觉。
“总之大嫂你心里有数就行,这流言也就是这么传一传,你的能力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其实也没几个人相信这么个传言。”陈远明安慰余蔓道。
“我知道了,明子,你去工作吧。”
余蔓想了想,她总不能拿着个大喇叭到处去宣传说自己是靠真凭实力考上来的吧,所以这事还是算了,只当不知道得了,这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呢。
余蔓是想着得过且过,别人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在又一次被周厂长找到办公室谈话的时候,已经心如止水了。
“小余,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找你是因为什么吧?”周厂长还挂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
“我还真不太清楚,不知道周厂长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你就没听说过厂里前一段时间的流言吗?”
“流言?什么流言?”余蔓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周厂长旁边的邱主任见状,便接上了话:“厂里有传言说,你的6级工是以前的金主任看在严厂长的面子上才给你过的,并不是名副其实的。”
余蔓看了看邱主任,这人就是当时接替自己当上主任的,也是去年才调来的,据说是周厂长一手提拔起来的真真正正的自己人。
“是谁这么恶毒传出来这种流言,我当时考6级工的时候,可是在大伙眼皮子底下考的,又不是我和金师傅私下里操作的,凭什么说我不是名副其实 ?而且还说是看在严厂长的面子上,严厂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我可是听说你公公早年间还救过严厂长,严厂长在的时候一向都很是器重你,要不然你一个怀着孕的女同志能当车间主任?你去看看哪个厂子里有这样的?”邱主任是真心这么觉得的,他就没见过哪个车间是由怀着孕的女同志当主任的。
如果说余蔓刚才只是装作生气,现在则是真的生气了,她从邱主任的话里,就能够感觉到邱主任对她很是看不起。
“我怀着孕当主任又怎么了?在我卸掉主任之前,我有请过一天假,耽误过一天的工作吗?邱主任,你这是歧视女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