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乔吟与卫祁在果然对她赞许有佳,李秀色被这对小情人夸得有些飘飘然,唇角的笑容挂都挂不住,乐呵了半天又倏地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卫道长,这人不过是个摊贩,不幸被那僵犬咬了大腿才变成这般,你看他还有救没救?”
卫祁在蹲下身,抬手微掀那僵人的眼皮,露出内里发白的眼珠,又去看他腿部鲜血淋淋的伤口,见上头绿气丛生,无奈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伤口过深导致尸气侵入过重,尸变是已定之事,并无转机。”
见李秀色闻言后面露伤感之色,晓得她是可怜此人遭受无妄之灾,便又续道:“我见此僵唯有臂上现了剑口,晓得李娘子大抵是心善刻意未伤及其要害,我与几位师弟会将他带回观中,度化后施以棺椁,好好入葬,娘子不必过于介怀。”
他说着,掏出黄符贴上僵人额间,确认无误后方才继续行至那几只僵犬身侧。
僵犬身上还捆着铜钱链,卫祁在探查间也发现这几只犬耳上的咬痕,不由皱起眉头,起身与师弟们交谈了几句后,见颜元今尚靠在身侧的摊位旁,便道:“世子方才可有何发现?小道愿闻其详。”
颜元今一脸懒得理他:“没有。”
卫祁在深知他一贯这般态度,倒也没再说什么。
反倒是另一边的李秀色略有嫌弃地瞥了那骚包一眼,而后手挡了半边脸,对着卫祁在小声说起坏话:“你知道的!心胸,”暗指颜元今,再拍拍自己胸口,煞有介事道:“小得很,有也不会同你讲的。”
自认为声音小,殊不知耳朵比狗还尖的广陵王世子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嘶了一声。
换是往常他定还不痛不痒深怕不气到他人地点头认可“她说的没错”,但此刻倒觉得“小气”这二字从这小娘子嘴中说出来让他格外的不舒坦。
她竟觉得他小气?觉得他心胸狭隘?
这可怎么行。
于是便听一身银红锦袍的小郎君忽然先抑后扬地重重清了清嗓子:“不过本世子倒是忽然想起来——”
李秀色当即一愣,说人坏话说到一半被迫止住,朝着颜元今看去。
后者也没瞧她,只慢条斯理道:“这几只畜生脖颈上戴的项圈,那坠子有几分特别。”
三只僵犬脖子上的确挂着三条黑色的项圈,胤都寻常人家也有不在少数者养犬,这项圈也不过是最常见的款式,卫祁在方才瞧见也未过于放在心上,经颜元今一提,方凑近捏起别在那圈下小巧的玄青坠牌,牌面上并无任何装饰点缀,材质也似只是一般的硬木,便道:“世子是觉得它有不寻常之处?”
颜元今道:“都中一般人家养犬圈上也会挂坠,不过坠上多半是写了主家姓氏,以防护院或是以宠为乐的家犬走失,似这般涂了全黑却不书一字的,倒是头一回见。”
卫祁在恍然:“想来或是其主家身份有些特别,还是有什么……”
话未说完,却听一人声音远远传来:“这是大理寺养的犬。”
寻声望去,见说话之人竟是广陵王车前的小厮,他应是替车内人传话,高声道:“王爷道此类玄青犬牌唯有大理寺监守处所制,因不常外见与人,所以鲜有人知,道长若有疑虑,可前去查探线索。都中冒出犬僵,此事非同小可,关乎百姓安危,还要辛苦阴山观各位道长了。”
卫祁在颔首道:“多谢王爷指引,我观定竭尽全力。”
那小厮说完话,又对着颜元今所在方向望去:“世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已耽搁许久,该要进宫了。”
颜元今道:“知道了。”
小厮道:“那世子……”
颜元今却没继续搭理他,只兀自行至李秀色身旁。他低头静静看了她一眼,似在心中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但到底还是没有斟酌出来,也不顾她神色别扭,低声开口道:“都中近日不大太平,我有事要忙,你自己注意,莫要乱跑。”
李秀色没想着他会突然来自己跟前说上这么一句,而且这语气说实话也让她有些莫名的惶恐。
旁边人都在看着,她哪里习惯他这般嘱咐,下意识便打起了哈哈,客气道:“世子不必担心,我有小剑在手,能保护好自己。”
颜元今像是被她所说的话气笑,啧一声道:“不错,既然你有小剑,我也不必再多嘴了。”
李秀色只觉得这厮今儿个有些婆婆妈妈的,但到底还是很给面子地继续道:“世子抓紧去忙罢。”
颜元今没再说什么,也似乎懒得再看她,转身行回了僵犬那边,瞧见卫祁在已掏出定僵符箓贴在那三犬头上,便抬手收了铜钱链。
小桃花有灵性得很,早便在旁乖乖候着,广陵王世子上了马,行至马车旁时并未有所停顿,却忽听车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这女子是哪家的姑娘?”
问的是李秀色。
马蹄落下,颜元今将手中的马鞭一扯,停住脚步后嗤道:“怎么?王爷还要查人户籍?”
车内那人却只是淡道:“方才我们已行出东宿门,眼看便要行至宫门口,可你却在听闻此地街市作乱后头也不回地策马折返 ,”言语间顿了一顿,“你长至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你那般着急。”
广陵王世子却是笑了:“好一句长至这么大,我长至这么大,王爷见过我什么模样?”
他言语间夹枪带棒,广陵王却并未回应,反倒是低笑了一声:“本王只是觉得,似是头一回见你对小娘子上心。”
颜元今没理他,只是稍稍偏头朝后方看了一眼,恰看见那边厢不远处正弯着腰与顾隽几人一同帮摊贩捡拾东西的紫衣小娘子,他眉头一挑,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如今当真是全天下都看出他对她的上心了。
广陵王见他未回话,便又续道:“不过我方才瞧见,这女子额上似有胎痕。”
颜元今这才收回目光,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那又如何?”
车内半晌没有出声,久到广陵王世子不愿再等,抬手正欲起鞭,倏尔听到内里又传来一声低低的:“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与你母亲,倒是相像。”
颜元今动作一顿,面上倏然间便沾了几分寒气,冷笑一声道:“我可与她不同。”
说完,带着几分讥色,策马先行而去。
马车前小厮见状,问道:“王爷?”
车内的广陵王并未作声,只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目光恰与方站起身抬头的紫衣小娘子对上。
那小娘子似乎怔仲一瞬,随后立马远远行了个颔首礼。
广陵王扶帘的手一顿,随后将帘子放下:“走吧。”
又道:“回去查一下她的来历。”
“是。”
*
这边厢,李秀色行完礼,下意识摸了摸额角的胎记处,心中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那王爷刚刚是在瞧她罢?他瞧她做什么?
另一边,一众小道士正用引路铃起僵,只听“丁铃”三声,那地上先前被咬化僵的摊贩及三支僵犬径直站立了起来,犹如游魂一般步伐僵硬地行成一排。为首的道长向天洒符,以幡招引,同卫祁在告别后,便赶僵而去。
李秀色见多了给人贴符,还是头一遭见给狗贴的,更是第一次见着赶犬僵,正新奇张望着,瞧见其他小道长们统统都走了,唯有卫祁在原地不动,见他应是要与乔吟去大理寺附近,想来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自告奋勇道:“我也去!”
没等回话,另一边的傅秋红闻声也生拉硬拽着顾隽凑了过来,眼瞅着是也要凑这份热闹,卫祁在盛情难却,想来今日只是去探查一番线索,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也点了头。
大理寺位于西郊之地,距城中较为偏远,几人赶至附近时,已是落日西斜。
李秀色自乔吟马上轻巧跳下,远远瞧着远处建筑那四周的高墙及那顶紧闭的朱红色金漆大门,又左右看了看两边的两座雄狮及门口那架鸣冤鼓,感叹道:“看上去倒是气派。”
乔吟道:“此寺主审朝廷重刑,乃三司之首,内还设有大理寺狱,不知押了多少重犯凶徒。瞧着恢弘,实际阴森得很。”
另一边,傅秋红刚搀了顾隽下了自己的马,一边搀还一边翻着白眼,就差将“没用的男人”几个字写在面上。
稳当落地的顾大公子:“多谢。”
傅秋红一脸痛心:“怎么会有男子连马都不会骑,你这样真的讨得到娘子做老婆?”
顾大公子似乎认真想了想:“多半不能。”
“……”
傅小娘子没话说了,她懒得再搭他,顺势要将马牵至一旁树下,树边不远便是大理寺外设马厩,供内里差事者暂停,傅秋红随意扫了一眼,却瞧见一匹熟悉的,当即咦了一声:“飞电?”
卫祁在瞧着那匹红马:“姑娘认得?”
“是。”傅秋红点了点头:“这幼时原是我的小马,因侧身有一道闪电状的黑纹取名,不过在我小时就被我爹以礼送人了。”
乔吟好奇道:“送给何人了?”
傅秋红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忽听不远处传来开门人声。
几人循声望去,正见大理寺边上的一道不起眼的侧门内走出了两位步伐匆忙、看着像是要出去办急差的衙役,李秀色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拦了住:“几位大哥请留步!”
那二人瞧见上来位虽其貌不扬但装扮灵动的小娘子,先是吓了一跳,旋即皱起眉头:“娘子有事?”
那小娘子身后站出位道长来,手里拎着块玄青坠牌,开门见山道:“两位可认得这个?”
那两个衙役当即睁大了眼:“犬牌如何会在你这儿?”
“今日午时有三只恶犬化僵现身于闹市,身上便挂了这个坠牌。”卫祁在道:“小道乃阴山观中弟子,奉命探查此事,敢问几位可有所知?那三支犬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此地附近可曾有僵尸出没?”
“化成了僵僵僵僵——?”衙役显然是被吓着,非但面色紧张,讲话更是结巴起来:“这……这怎会如此呀!咱们将将才发现那几个看院的畜生没了,头儿放话去找,因他们性子凶猛生怕吓着人,这怎的已经出了事了?伤着人没有?”
“何止,”李秀色在旁唏嘘:“都咬死了一个。”
“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不会怪罪到我们身上罢?!”
“只要你们如实说了,”李秀色继续唏嘘:“便多半怪不到你们头上。”
两个衙役简直快要哭了:“我们说什么呀!是,我们确实是未看管好犬,也不知何时让那几个畜生跑了,明明锁链牵制得好好地,往日里它们也都很是乖巧,也从未出现过这般状况……”
傅秋红在旁皱眉:“这么说你们根本不知道它们化僵的事?也从来没见过或听过僵尸的风声?”
“我们自然不知!”衙役异口同声道:“什么僵尸……此地从未有过!”
见他二人这般信誓旦旦,神色也不似扯谎,几人心中正在犹疑,忽见那侧门又开了一次,内里走出个同样装扮的衙役,边走边道:“你俩怎么动作那么慢,还在——”
话说了一半,目光恰与抬头看过来的卫祁在对上,瞧见他的道士装扮,动作僵滞一瞬,竟下意识地扭头就要往回走。
卫祁在眉头一跳,当即一个纵身,挡在了他面前:“怎的话未说完便要走?”
那衙役干笑一声,却笑得一脸苦相:“那什么,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
“什么事这般急?”乔吟几人也挡去了他面前,微眯起眼盯着他。
“就是……很急……很急……很急……”
这一行几人个个看上去来势汹汹,唯独顾隽还是个翩翩君子,“哦”了一声,礼貌道:“人有三急,可以理解。”
傅秋红:“闭嘴。”
“好的。”
李秀色站在那衙役面前,笑吟吟道:“方才有你们寺的三支犬在外头闹事,这事你知道吗?”
“我、我如何知晓,头儿将将才放话让出去寻。”
“准备上哪儿寻?”
“就……四处找找。”
李秀色点头:“可它们已经咬死人了。”
那衙役登时抬头,一脸震惊:“咬死了人?咬……咬死了多少?”
“很多。”李秀色再度一脸唏嘘:“咬死了一整街的人。”
“一整街?”衙役的神色顿时惊恐起来,下意识道:“那、那城中此刻岂不是混乱不堪,遍地都、都是僵了?!”
他一说完,李秀色的表情便微微一动,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衙役被问得一愣:“什么?”
“我说,”面前的小娘子眼神清亮,眸色狡黠:“我方才只说它们咬死了人,但半句没提一个僵字,更未与你提及它们是化成了僵犬咬人的。”
她笑吟吟道:“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被他们咬过的人,会变成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