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并非娘子想得那般……”瞧见乔吟不搭腔,便立马换了句话道:“赵某恰巧见着娘子,想再来问候一声。我送的礼可曾拆了?娘子可还喜欢?”
乔吟没答,只勾唇一笑,声音极尽魅惑:“赵公子可想要陪我走走?”
赵乾真愣了下,当即大喜道:“自然!自然!”
乔吟没说话,顺着他的神色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白狐披肩的小娘子肩膀发抖,指尖险些都掐进肉里去。
“哦,是吗?”她收回目光,似笑非笑,话锋一转道:“可我不想。”
这大美人声音冷下来时连眸底都是一片凉意,尽是添了些嘲讽:“今日这大好日子,若是同一些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小人之辈同行,我只怕折了自己的寿。”
“……”
*
李秀色远远看着戏,再偏头瞅瞅自己那位气得脸色铁青的二姐姐,被对方回以一瞪:“你满意了吗?”
李秀色道:“我满什么意?”
“乔吟与我无冤无仇,不是你特意在她面前编排我,她用得着这般?无非是你想看我出糗罢了。”
李秀衣轻呵了一声:“如今你得意了?我落魄得很,你大可以笑话。倒是你这般面上添光,巴结上了国公府,还攀上了王府高枝,只怕满京城的权贵都叫你结交了上,总算将日子过得好起来了?风光无限,非要来我这落井下石?”
李秀色气笑了:“你以为你是谁?还得我处心积虑针对你?”
又道:“我过得好不好,同旁人没有任何干系,是我每天吃得饱睡得好开开心心养出来的。还有,我与旁人结交,那是他们值得,与身份没半点干系。”
“当然,他们交我也是,我值得。我没觉得与人结交只有我添了光,我倒还觉得他们与我做朋友也添光了呢。”
李秀衣被这最后一句气道:“你一个庶女罢了,还是貌侵,添什么光?”
“总算说实话了?既是瞧不起我,何必动不动来挽我的手?”
李秀色却是笑眯眯起来,为气人开始胡言乱语:“但不好意思,我待人真诚,乐于助人,只怕全天下的好品质都在我身上了,谁跟我做朋友都是享福,庶女又如何?”
“也请你说话放尊重些,何来貌侵,”小娘子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不知谁说起的一个比喻:“你瞧我这胎记,像不像长在此处的花钿?有人说它像呢!我朋友都不觉得难看,还越看越漂亮。”
李秀衣被她这番旁人根本插不进嘴、简直令人发指的话惊得睁大了眼。她说的都是什么?她是不是疯了?
另一边远远的,陈皮趴在乔府房梁上,才观望地灌了一口水,瞬间如数喷了出去。
……李娘子原来这么能说!怪不得也能把主子气得不轻。
好敬佩。
不过到底是谁说李娘子胎记像花钿的?只怕是个油嘴滑舌的,为了哄骗小娘子此等昧良心的话都说得出来,这小娘子还这般天真烂漫,这都能信!待回去定要同主子告状。
李秀色气完人,瞧见李秀衣眼渐渐红了,这小娘子素来是弱柳扶风的,虽会阴阳怪气,但想来确实不怎么会吵架,眼下心中定因赵乾真气得委屈,俨然要抽泣起来。
紫衣小娘子这才叹了口气,道:“还有你。你可知……”她想说原主,话到嘴边便是:“你可知我小时候多羡慕你?你因是你母亲的小女儿,自幼备受宠爱,有着嫡女头衔,亲姐姐也素来护着你,人也生得漂亮。而我呢,我什么没有,被你们从小欺凌到大,你如今跑来说我风光?”
“明明你的人生更漂亮,如今只因一个不入流的男人将自己嫌弃成这般?你今天打扮得这般好看,不知多少人艳羡着你,你为了那样一个人,在这哭哭啼啼,还等着被人笑话?”
“眼泪收收罢,你再这般只想着攀附,尤其是攀附劳什子男人,才早晚有你哭的。”
瞧见李秀衣擦起眼泪,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李秀色也懒得再多说,离开时只丢下一句:“我也跟你直言,我今日是有针对的人,但不是你,我也从未想过针对你,你莫要再给自己面上添金了。”
李二娘子听完便捂脸跑了。
李秀色扭头,恰见着方才在乔姐姐那吃了当头一棒的赵公子独自走了回来,似乎又是想回原地寻她那个二姐姐。
李秀色笑笑,立马迎了上去:“赵公子哪儿去?”
第162章 报复
“你是?”
赵乾真甫一瞧着面前的小娘子有些眼生, 却又很快认出她额角胎记,道:“原是你。”
李秀色讶道:“公子认得我?”
赵乾真冷笑:“当日春宴赵某状态不佳,叫那顾小公子侥幸赢了我后, 香囊岂不是姑娘收的?这叫我如何忘得了。”
李秀色挑了挑自己腰间的那个粉色香囊, 故作叹气:“这东西我确实喜欢。我也未想过顾夕能这般轻松便替我赢了下来, 赵公子当日那般努力,竭尽所能却依旧未果,想来还真是有些对不住。”
“你——”
赵乾真早不认得香囊颜色了,只瞧出她是在故意挑衅自己,他今日本就受了气, 眼下这小娘子又这般牙尖嘴利,真真令他气竭。
但思忖起当日她旁边坐的另一位可是广陵王世子, 到底情绪不敢太过外露, 换了话头假笑道:“怎未见姑娘同那顾公子一处?顾某还以为姑娘同他一道回了何处组宅乡下呢。”
再虚虚感叹了句:“不过倘若姑娘当真对顾家那位有意的话, 也需多加小心, 毕竟背了至亲之人命官司的,饶是枕头边上,也谈不上安稳万全。”又笑道:“顾某再是大胆,也不敢同这般人比较的。”
果然是他。
李秀色想起高家兄妹当日的言行,对着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像是多说一句都觉得恶心,绕过他直接朝前去了。
走出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回过头道:“方才似乎瞧见李二娘子向着假山那边去, 不知赵公子走何处?倘若能碰见我家这位姐姐,麻烦托句话,就说妹妹我先行离去了。”
赵乾真也没将这小娘子放在心上, 见她走了,这才冷哼出一声,思忖了下,脚下特意换了个方向,朝着假山方向去了。
赵乾真所去的假山方向在侧院角落,这一方角落日头照不过来,满是阴影。
旁边是一方碧潭,他绕过潭边,瞧着四下无人,便小声唤了句:“衣妹妹?”
这李家嫡女姿色不浅,腰肢柔软百依百顺,娇嫩如春日柳枝芽儿的人物,又上赶着朝他身上贴。他知道她在他身上图什么,他虽然给不了,但美人谁会腻?眼下想着还是过来哄上两句,谁知连唤了两声都未听声应。
赵乾真心下奇怪时,却瞧见假山阴凉下露出抹浅碧色衣角来。
还玩这般小性子情趣。
他笑道:“妹妹还在生我的气?”
“娘子不知,我对那乔家小姐乃是逢场作戏,方才不过是去客套两声。我心中挂怀着你,这不快快便来寻你了?”
他一面小声哄着,一面慢慢朝里去:“你若是不想出来也罢,赵哥哥进去便是。只盼望妹妹莫要再气性了,我还有好些话要同你讲呢。”
眼见假山后那衣角子似乎晃了晃,赵乾真心中更是一喜。他脚步不由加快了些,几乎是瞬间行至了假山后头,想也未想便一把抓住了面前的手:“妹妹好生淘气,叫我——”
话未说完,却是浑身僵住,戛然而止。
面前那‘人’虽着一身浅碧色,身形却无半点柔软之意,而是僵硬到令人生惧。此刻正直挺挺站着,披头散发,阴影下的面上皮肉纵横交错、血红唇边獠牙却是浊黄尖长,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眶内呈了灰白色,没有半点眼珠子,正直勾勾盯着他。
不仅如此,‘她’两手还伸得挺直,其中一只手还正搭于赵乾真已然有些僵硬的掌心。与他对视半晌,那副獠牙微微一动,发出“哧”一声响,嘴边黏腻恶臭的汁液“啪嗒”一记滴至赵乾真手背之上。
那滚烫灼人的触感让吓痴了的赵乾真找回半点魂来,嗓间登时溢出“啊!”一声惊叫。
他一把甩开那东西的手,连滚带爬地自假山洞中狂奔出去。
方跑了没两步,只听身后“唰”一声,那东西竟是两腿并拢,横空一跳便拦在了他面前。两条胳膊笔直地伸着,大红色的指甲突出极长,险些要刺到他胸前。
赵乾真近距离瞧着那东西面孔,虽说早已面目全非,但眉眼之间还是有些许眼熟。
他稍稍一愣,远方不知何处传来细细一声,声音飘渺阴森,咯咯笑道:“赵公子,你不记得奴家了吗?”
赵乾真当即尖叫一声,又立马原地转身跑了回去,可没跑两步再次被挡住。
“哧——”
那东西恶狠狠地对着他龇了龇牙,声音也变得狠戾。
“赵乾真!我找你找得好苦!”
赵乾真虽知晓卫朝多僵,但何曾亲眼见过,眼下这么吼一声,脑海中登时闪过许多人身影。
他腿已有些软了,胯间也一阵热流,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寻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不认得你!”
那女僵只阴森森看着他,像是恨不得要将他撕碎。
赵乾真欲哭无泪,朝何处方向都有这僵尸拦着。
眼瞧着女僵愈发逼近,只稍稍张嘴便可要死自己,赵乾真走投无路之际,瞧见一旁的水潭,想也不想便跳了进去。
“扑通!”
趴在树后的紫衣小娘子终于放下捏着嗓子做口技的手,眼下只差拍手叫好。
那女僵见人已跳水,原地站了片刻,也未再追下去,只忽然脚下一踮,直直就着院中阴影跳了出去。
片刻后,才有几个方才听到动静的人朝这院中过来。赵府下人寻来时,正见赵乾真在潭中扑腾着直呼救命,像是险些呛过去看,登时大惊失色:“少爷!”
只见那郎君落汤鸡似的被人自水中捞出来,外裤不知何时都落了,内衬湿布上还混了些骚味,光着半条白花花的腿,因惊吓过度,面上像是发了癔症般两手乱甩,一个劲念叨着:“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别吃我……”
岸边围观的一些郎君与小娘子议论纷纷,离得近的捏了鼻子,不乏取笑之音。
赵府下人面红耳赤,忙搀着发疯的自家少爷匆忙朝外逃走,手忙脚乱间,都不知是先帮赵乾真挡上脸,还是先给他遮住腿。
待他们走远了,园中的取笑声才浅浅大了起来。
李秀色便趁乱也从园中悄摸溜了出去,一路捧着肚子笑。
小蚕跟上来道:“这尚书家的公子平日里作的仪表堂堂,如今当着众人面丢了大脸,只怕明日全都城都会传开来,他怕是要有几月都不敢出门了!”
“何止几月,以后但凡他去在任何小娘子面前,对方都得记起他脱了裤子落水污秽满身的模样。”李秀色拍了拍手:“谁叫他欺负人,这是他应得的。”
小蚕拍马屁道:“顾夕少爷对小姐这么好,还给小姐话本子看,小姐帮他是应该的。”
只是连小蚕自己也没想到,往常她家三小姐从未想过报复那些挖苦取笑自身的人,眼下却一心要为旁人受的委屈讨理,小姐当真是侠义心肠。
“那僵真名换做樱桃儿,本就是道灵道长趁着今日天气阴凉要在山下某地收回观中的,半路正好借我一用。那日叫你传信给他,便是为了今天。别看她模样吓人,实则脑后贴了‘指挥符’,伤不了人,也逃脱不了,吓人刚刚好。”
又叹口气道:“这樱桃儿生前也是个苦命人,原是歌妓一名,用自己攒下的银子替自己赎了身后,却最终被情郎蒙骗陷害至死,死时怀中还有未成形的孩子。”
“她做歌妓时赵乾真也曾去听过戏,曾骗过她要为她赎身,她信了,还为此感激良久,谁料这位衣冠楚楚的赵公子骗了身心后,一出门便将她忘了。”
“樱桃儿最厌恶世间多情虚假又令人作呕的男子,虽不是被赵乾真害死,但叫她吓一吓他,也算好好给她解了气。”
李秀色说完,这才想起什么:“道灵道长可在府外等我?这回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小蚕道:“道长已走了。”
“走了?”
小蚕点了下头:“他叫我同小姐说,今日之事本不过举手之劳,小姐不补放在心上,还得感谢小姐了了樱桃儿一心愿。阴山观事务繁多,他已先行离去。”又挠了挠头,因着那道士口吃,她听得艰难,有些记不太清道:“还说了句什么……哦,说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要定心远离,只怕不可再与小姐相见了。”
李秀色:“啊?”
趴在墙头继续偷听的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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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春交替之时,天气还尚冷,尤其阴雨天时,半点阳光不见,更是寒意刺骨。饶是如此,东郊马场今日还是设了上半年的骑射日,还添了马球赛事,热闹得厉害。
小蚕已经回府,李秀色独自赶到时,已是人满为患,她再一次生出了误入盘丝洞之感,也在人堆里凭借自己努力再度挤出条路来,寻了个视线不错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