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颜元今觉得有些好笑,眼神却灼灼:“我不过上前一步,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方才她讲的那通乱七八糟他全都没在意,只知道她确实是梦了,他没有听错。
那夜收着传音雀,他是有些意外的。
广陵王世子活了十多年,从来不近女色,也是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小娘子,但除了剖明心意,他从未想过其他层面上。除了那日因失血意识不清时,不在自己掌控范围内地,或许是做过出格的事,但可惜那回实在不清醒,他早不记得亲小娘子时是什么感觉了。
他性子断然古怪,行事也断然乖张,但一些情欲之事,从不在自己的思路范畴,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想过。
可是这个紫瓜倒是好,早在从前他便晓得她与旁的小娘子不同,明明瞧见别人相拥的场面都会脸红,可偏偏在男女之事上,又这样的胆大包天。他时常想弄明白这李家三娘子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爱看这样的话本子便罢,如今连那劳什子梦都敢做了。
可偏偏又梦的是自己。
广陵王世子一时说不上来什么心情,破天荒的几度有些怀疑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冷静下来后,除了惊讶外,又有些非常不合时宜的高兴。
“李秀色。”颜元今看着她手腕上滑落的水珠,琥珀色的眸子此刻似也都掺上了那水的湿润,像是非要问个明白:“你要做梦,为何不梦别人,偏偏要梦到我?”
李秀色想死的都有,她如何晓得?梦都梦见了,横竖梦里什么都做了,这般问来问去和鞭尸有什么区别?
她梗着脖子,硬生生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颜元今笑了:“那你便好好想想。”
李秀色有些泄气,试图道:“我想是因为刚巧那日我看了话本,又刚巧同世子您一道出去,您也晓得,孤男寡女,确实有些许问题——”
“什么问题?”
李秀色被打断,愣了一瞬,换话继续道:“就是即便是换了旁人我也……”
颜元今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这厮咄咄逼人得厉害,三番五次打断,眼下还脸色不快。李秀色有些说不下去了,想来想去最终选择了个缓兵之计:“世子……我有些口渴,能不能把小蚕喊来,给我烧一壶热茶?我喝完水后再说?”
小娘子想搬救兵,眼下应当是慌得厉害,连话题都转得这般生硬。
颜元今笑了笑,他身量高她许多,稍稍顷身便自她身后将那壶倒了的凉茶扶正,又倒上一杯,轻盈地放至她眼前,慢条斯理道:“有的喝就行。”
“……”李秀色道:“这个冷了。”
广陵王世子看着她红得发烫的脸,嗤道:“本世子倒是觉得你现在热得很。”
小娘子唇角一抽再抽,迅速接过他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仿佛喝了这杯茶让大脑一下便降了温,也叫她瞬间清醒了少许,将杯一放,实在有些受不了,干脆道:“世子,我决定不再说了,反正也说不明白。诚然我是犯了滔天大罪,我没什么好说的,您要杀要剐请便罢。”
颜元今像是被她气笑:“你是知道本世子拿你没办法,才敢这般仗着我对你绝不会做什么,装傻充愣,同我叫板?”
李秀色忙道:“我没有。”
颜元今看着她,忽然又啧一声:“有也无妨,总归算是聪明,这法子也没用错。”
“……”
小娘子一时有些愣住,也颇为莫名其妙,总觉得这骚包果真是名副其实的阴晴不定,方才还以为他很是生气,可眼下分明又是心情尚可的样子。
广陵王世子眼下心情的确还算是可以,毕竟此次事情源头不同,小娘子梦见了他,因为梦见他而不好意思,所以不愿多说,仔细想想可以理解;这般遮遮掩掩,也定是因为梦见的比他预想的还要超出所料,那就更可以理解了。
不仅理解,还突然好奇了起来。
李秀色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一时又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将身后的凉茶又捞了过来,给自己满上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正仰头喝着,却听颜元今忽然道:“你怎么喝的水?”
李秀色放下杯子,微微一愣:“什么?”
广陵王世子未答,只是盯着她片刻,而后视线微微向下,停在她淡紫色衣襟领口下,眼神晦暗不明,淡道:“你下巴是不是漏的?水都喝进衣裳里去了。”
李秀色皱了下眉,果然才察觉自己颈处有些许凉意,水痕一路滑进她领口去。
她抬手去擦,没察觉面前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似是在这片刻的沉默中仔细考虑了一下,而后忽然开口:“李秀色。”
语气顿了一顿,道:“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 ”
李秀色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道:“什么?”
颜元今眼神躲也不躲,落在她因喝过水而湿润的唇上:“上回亲过,但是忘了。我在问你,可不可以亲你?”
他的语气坦然无比,分明是在问,但好像不是在询问什么意见,更像是一种通知。
阳光于不知不觉中变得更盛,光芒打在二人之间,小娘子似乎全然愣住了,没有说话,颜元今也没有说话,像是极有耐心地等她这个并不怎么重要的回答。
此时不是夜里,没有月色朦胧,没人清楚他为何会这么突然地问出口来,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从前他想,在她与他一处前,他定不会失了分寸。但明明此事天色大亮,本该将人照得格外清醒,他却格外得任性起来。
可能只是因为他突然再一次确认并发现,小娘子的唇形生得比他所想的还要漂亮,小小的,很饱满,泛着莹莹的红润的光泽。
他盯着看了许久,想这么问,便这么问了。
李秀色只觉得过于突然,脑子又一次嗡嗡作响起来,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我……”
没拒绝,很好。
颜元今笑了,他又稍稍上前,两人原本便极近的距离又更近了些,李秀色只觉得浑身都被那一股子桃花香气笼罩了住,让她莫名想起第一次被他的手帕罩住头的那天,她一时有些慌了,开口道:“你不能亲我——”
颜元今道:“为什么?”
他广陵王世子还没有不能做的事情。
“没有为什么,”李秀色思索了一瞬,鬼使神差的,又脱口而出:“我怕你咬我。”
小郎君眉头轻轻一皱,这回像是真的被气笑了:“什么?”
李秀色没再说话,她心跳如鼓,掌心湿了大半,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广陵王世子看着她,静静半晌,忽然又笑了下:“我不咬你,不过这回还是算了。”
说着忽然直起腰,而后朝后退了一步,开口道:“明日我同你们一同去阴山观。”
他话头转得太快,李秀色一时间有些懵了,下意识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颜元今学她的话,懒洋洋说完,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再说,这广陵王世子行事素来随心所欲,想来便来,想走就走,上一瞬说要亲她,下一瞬只丢下这句话,便好似没来过一般,金衣袍角消于门口,离去不见了。
第173章 阴山
阴山位于胤都城后。
大山如兽伏压于天际, 连绵不绝,山顶道观历数百年沉淀,暗藏于山云之间。道观虽高, 为便于下山捉僵作法, 辟一条石阶窄路, 倒也不算难走。
只是一来吴荑儿身体娇弱,二来顾隽也体质不佳,三人中反倒是李秀色担起领路大责,偏偏她自身也是个半吊子,走走歇歇, 到观中时都已过了大半日。
千百年来,虽改朝换代, 唯阴山观屹立不倒。观处颇为壮观, 四中都充满庄严肃穆的气息, 观前有门童守客, 见了人倒也未多拦,问及身份目的后,便传了话,叫人进去。
一路通畅倒是让三人有些意外,他们先于观前的客堂坐居歇息,吴荑儿神色郁郁,李秀色瞧出她紧张,上前握了握她手, 后者的表情果然放松了些, 又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广陵王世子今日怎的未同二位一处?”
李秀色一听这名字唇角便是一抽,她有些心虚地收了手:“不知道, 许是有事要做罢。”
说来也奇怪,颜元今说了今日要来,可偏偏确实没见着人影。不过这也倒遂了小娘子的愿,那骚包不来她才图得轻松。
在客堂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人,吴荑儿与顾隽都是好性子的,偏偏李秀色有些没了耐心,她随手抓了门外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问:“卫祁在卫道长呢,卫道长于何处?”
那小道士看着她摇摇头,脸“唰”一下红透,什么没说便跑了。
“……”李秀色有些莫名,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后方一人道:“男女有别,娘子这般抓了观中弟子的手,是会吓着他们的。”
李秀色扭头,瞧见一张颇有些面熟的脸,似乎在哪见过。
“你是——”她思忖片刻,眼睛恍然一亮:“卫道长的师傅!”
面前人一身道衣,须发皆白,唇角噙着淡笑,已至花甲,眉眼却仍是精神:“娘子还认得老夫。”
认得归认得,就是不知叫什么了。正有些心虚,一旁的顾隽上前行礼:“长齐道长。”
李秀色听见忙跟着行礼道:“道长,敢问卫道长现在在哪儿?”
她是收了信的,深知卫祁在应当是在受罚,但不好供出道灵,只得委婉询问,却不想长齐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要答的意思,而后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吴荑儿身上,打量片刻,点点头道:“你来了。”
吴荑儿一怔,下意识回道:“是。”
“跟我来罢。”长齐只望她半晌,而后沉声道:“他等你许久了。”
李秀色在旁看着只觉有些莫名,又见吴荑儿闻言便是眼圈一红,并未问缘由,轻轻“嗯”了一声后,便乖巧跟在长齐身后朝一处去了。
小娘子忙也提裙跟着追了上去:“您知道我们今日为何而来?你认得她?”
“不认得。”长齐视线又一落:“老夫只认得这个簪子。”
化僵作阵却依旧久留怨气不散,当有余念未解。长齐命弟子收阵,只盯着阵中的廖子司,以拂尘银线束于其手掌五指,便见它手臂不动,唯有五指在银线牵扯下轻轻拨动起来,沉重而缓慢地于空气中描绘出什么。
是双蝶簪子的形状。
而此刻,这簪子正于少女的发髻一侧,染着些许阳光,盈盈灿烂。
李秀色有些愣了愣,一路跟着行至一处院子,此院黑瓦黑墙,院墙格外的高大,一眼望不见天,每间房上都贴了符箓。
长齐行至东南角最一侧的房前道:“僵气扰人,久留伤身,唯有一炷香的时间。娘子解怨后另有观中施法送棺归家,此后再不得相见,前尘往事不再做数,可做好了准备?”
吴荑儿身子一颤,许久才点了点头。
“那便好。”长齐说完,又看了另两人一眼:“二位且在外等着便好。”
李秀色道:“我们不能进去?”
长齐笑了笑,没说话,只一旁忽来了两个道士,将她与顾隽请出了院。
顾大公子听话得很,客客气气跟着走,倒是李秀色使劲扭着脖子不住朝后看,只远远瞧见吴小娘子颤抖着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瞧不见吴荑儿与傅子司见最后一面,李秀色实在好奇得紧,眼见顾隽坐在一边一脸惬意地喝起茶来,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只叫我们等在这,你便不难受吗?”
“李娘子。”顾大公子头也没抬,只温和道:“倘若看见他们的最后一面,你会更难受的。”
“……”
这话倒让李秀色一时有些无从反驳。她不由得多看了顾隽一眼,瞧这厮这般沉静寡言,心中倒是比谁都看得更清。
“吴娘子一事,她自己定能处理好。我们来此,是有其他更为紧迫的要事。”顾隽说完,见李秀色也心定下来的模样,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忽道:“李娘子,你与昨昨兄前夜——”
李秀色刚抬杯喝水,闻言才定下的心顿时又乱了,狠狠呛了一口:“你可别瞎说,我和他前夜什么都没做!”
顾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