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难怪这厮说要来,今日却未同他们一处,原是单独行动了。只是道长说他是去了后山祭拜,这骚包竟也没否认,他怎会来阴山观祭拜什么人?李秀色一时有些想不通,但此刻这个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原来这骚包早晓得卫祁在被关在哪儿了,只是怕是闯那阵麻烦得很,他虽然破天荒大方善心帮他们寻到了人,但是自己懒得进去一下,所以这才直接上前要人来,这倒还当真符合他一贯的做派。
果然见长齐也笑了笑,似乎早知道这世子是何心性,他并没说什么,只是自怀中递了三张无字符过去。
颜元今拿了东西,只讥诮一声:“多谢。”
老道长对着他微笑:“纵使今日不破阵,这二十八道,他终究有一日会亲自将余下的走完。”
广陵王世子轻嗤,似乎是根本懒得接他的话,只懒洋洋将那三张符朝顾隽身上一丢:“自东一直朝后,穿三林过四谭,上百步阶梯后有一处山洞,入洞前将其中一张符贴在你身上,去把人贴了抬出来。”
顾隽被吩咐得一愣:“抬谁?”
李秀色机灵多了,忙欣喜地一拍他胳膊,拽着还有些未反应过来的顾大公子便朝后山跑去:“自然是卫道长了!”
看来这长齐道长还真是对颜元今有愧,这骚包一出面,统共不过三言两语,还当真叫他将人放了!
*
阴山观建于前山,后山相比之险峻万分,丛林茂盛,无边无际。
按照广陵王世子所言,果然很快便到了目的地,这地方不算难找,但李秀色只觉得一路上难走得很,她还刻意一路都留心观察了下,却也并未见到什么陵墓。
洞前是难得的一片平地,洞口处什么标识文字也未见,只能瞧见内里黑压压一片。顾隽素来是没那么胆大的,他将无字符贴于胸前,在洞口站了半天,想了想还是问道:“当真要进去?”
他忍不住回头:“昨昨兄,您怎的不亲自进去?”
广陵王世子正靠着一边大树,懒洋洋撕着手上叶子,理直气壮道:“我凭什么?”
“……”
顾大公子沉默了,李秀色也无言,两人想来想去确实只有自己进去最合适,便只好壮了胆,对视一眼后,闷头踏入了这一片黑影里。
李秀色于昏暗中摸索,最先呼唤:“卫道长,你在吗?”
顾隽也小声试探:“卫兄?”
“……”
洞内安静得很,不仅安静,更是一丝光线也无。走着走着,忽听旁边的顾大公子吸了口气。
李秀色像受惊了的兔:“什么东西软软的?我踩到什么东西了!”
“顾某的脚。”
“……”
李秀色觉得这般下去不是办法,有些后悔方才没带了个火折子进来。倘若是颜元今跟着进来,至少还能用铜钱变个火苗。
还在想着,却忽见路两边突而亮起了小灯,洞内一时有了光线。
而与此同时,昏黄的光线下,可以看见一条向上的长阶。
二人对视一眼,慢慢朝上走去。
顾隽环顾四周,边走边叹气:“这种地方,是如何待得了人的?”
还待了这么些时日。
此地阴暗潮湿,没有一丝热气,只叫人心中发寒,虽然始终在朝上走,却只觉得像是越来越朝地狱去,脚下阶梯愈发得抖,而他二人胸前的符箓此刻隐隐闪着一层碧蓝色的荧光,正是可供他们于全阵中穿梭之物。
只是没感慨多久,聪明的顾大公子忽然便摸着了门道。
他忽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喃喃道:“每十阶,便是一道阵。”
李秀色有些听不明白:“什么?”
“眼下我们已经走了……大抵……”顾隽似乎在回忆思索,有些犹豫:“一百四十五阶?”
李秀色讶然:“你这都记得?”
顾隽没说话,他素来对此般细节是格外敏锐,只是皱起眉头,又朝上飞快地走了几步,李秀色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等等……”
没跑几步,便见顾大公子停了下来。
此时她二人已跑过第一百五十道阶,面前是一处窄小的平地,四周虽没有任何阻挡,冥冥中却似一个牢笼。
而在“牢笼”中央,昏暗中的地面上,正蜷缩着一个昏迷不醒、伤痕累累的人影。
“卫道长!”
*
这卫祁在确实如广陵王世子所言,重量不轻。
饶是顾隽与小娘子两人一边抬着一条胳膊,都显得很是吃力。
出了洞时,只觉得外头的光线都无比此言,李秀色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眨了眨眼,左望右望,却没见到颜元今的人。
就这么一会功夫,这广陵王世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正奇怪着,忽听耳边一声呼唤:“李、李娘子!”
听到这熟悉声音,李秀色先是一愣,而后登时惊喜扭头,果然瞧见道灵正朝这边奔来,边跑边道:“李、李娘子,我来、我来帮你——”
他一脸气喘吁吁,飞速上来,二话不说便先自李秀色手里主动接过卫祁在的胳膊,承担起扛人的重量,而后方才打量起自家师弟的伤势,见他双目紧闭,身上有些血痕,面色也苍白得厉害,忍不住担忧道:“卫师弟不、不会是死了罢?”
顾隽好心道:“只是晕了。”
道灵叹了口气:“师伯让师弟破阵前带、带足口粮,可他偏偏不听,只想着要尽快破、破阵,可不、不吃东西怎么行?如此下去,即便不是伤亡,也要生生饿、饿死的!”
“道长,”顾大公子有些不解:“观中既有符箓可确保随意出入这玄牝阵中,为何还要这般大费周章去破阵?”
“无字符唯有曾闯、闯破过阵的历届掌门可得,其中天机旁人无、无从得知,且这符一次、一次就作废,眼下你们……肯定也是万万再进不去的了。”道灵说着,又道:“虽然师伯没、没说,但我晓得,倘、倘若师弟破了阵,肯定便是下任掌门,他也会画、画得出这无字符的。”
李秀色闻言倏然一怔。
“怪不得,”她喃喃:“怪不得这长齐道长要以这二十八道阵做赌局。”
“但凡卫道长破了阵,但凡他全靠自己走出这个洞的另一道门,那他便是知晓了这天下唯有阴山观掌门才能知道的观中秘辛。表面是约定,背地里却是他师傅有意在他身上再加上的一道枷锁。”
这道理单纯如道灵都能看透,偏偏卫祁在素来是一根筋的木头,他心中责任过重,无法背弃生他养他的师门,便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与师傅做赌。
顾隽似也了然,叹气道:“卫兄未必没想过这一层,可实在太过天真,还以为如约做到,便可破局。”
李秀色一时无言,只顶着面前这昏厥过去的男主角的脸,脑中不住重复着“破局”二字,只觉得似被狠狠敲打了一记。
她内心有些烦躁,还有深深的无力与难过感,只忽然觉得,这条路太难了。
从前侥幸地以为,她似乎已经改变了一点点顾隽的命运,至少目前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可是男女主呢?好像直到现在,她什么都无能为力,一切仿佛都在向着原本的结局走着。
而除了他们,似乎还有另外一个,更让她完全茫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脑中冷不防却冒出了他的人影来,头上的铃铛与铜钱叮叮当,神情一如既往的嚣张,唇角微微勾起,却忽而自唇边慢慢渗出血来。
他站在原地没动,身影却逐渐在雾中隐去,仿如所有的招摇与乖张,也一并随着雾气散尽了。
小娘子心口忽然有些酸疼,第一次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抓了一下。
后山回前观的路也并不算好走,好在道灵力气颇大,自他扛去另一边,顾隽轻松了许多,两人走了一会儿,却见李秀色在旁顿下了脚步,她似乎思索了片刻,忽问道:“道灵道长,你可知后山坟陵皆建在何处?”
“自然。”道灵抬手便是一指:“朝这边的小路过、过去便是了。”
“多谢。”李秀色对他点了点头,弯腰道:“你们先将卫道长带回去罢,我过会儿再回。”
话音方落,小道长还未反应过来,小娘子便没了影儿。
道灵抓抓脑袋:“李娘子这是……”
“不必担心。”顾隽微笑,说着,抬手又扶了扶卫祁在的胳膊,在脚下因重量踉跄了下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卫兄当真几日未曾进食吗?”
“……”
*
李秀色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跑来。
只是她好奇,太过好奇,就好像她突然开始好奇那人为何要在未来那日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为什么会死?
这份好奇让她方才心头的酸涩也如此漫长,直到停下脚步时还久久难以褪去。
此时夕阳已是西斜,大片大片的云霞翻滚于天际,李秀色在夕阳下眯了眯眼,看见一座座“小山”的末头,通天大树下还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坟头,坟头前站着一个人影。
却不是颜元今。
她脚步顿了下,还是上前,行礼道:“道长。”
长齐转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施主。”
李秀色开口道:“道长为何会在此处?”
“看人。”
李秀色看着那座小坟,坟头前摆了一坛酒,坛身光鲜精贵,应是价格不菲。坟上立的是一块小小的木板,木板上连刻字都没有。
李秀色问道:“他是谁?”
“阿五。”
李秀色喃喃又问:“阿五是谁?”
长齐笑了笑:“若是要算的话,他应是广陵王世子的师傅。”
李秀色愣了半晌,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忍不住开口道:“阴山观的道长,也曾做过颜元今的师傅?”
长齐摇头道:“阿五并非是观中的道长。”
不是道长,却葬在观处的后山?李秀色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却听长齐续道:“阿五是我的师傅当年知晓小世子求师,专程在外寻来,倾其一生,只为教好世子的。”
李秀色低头看了看地上,问道:“这酒是世子带来的?”
长齐笑了笑,看去边上:“这些都是。”
李秀色顺着他视线,这才发现一旁的坑中堆满了早已陈旧干碎的酒瓶,还在兀自愣神,只听长齐道:“世子从不入阴山观,却常会到此处来。有时是晴日,有时落雨,一个人悄悄地来,又一个人悄悄地去,一年总会来一次,却从不知是哪天。”
小娘子仿佛当真看见一个独自坐于坟前替天地洒酒的少年,只是风景有些萋萋,也未曾见过他这般萧条背影。
长齐看着坟上的木牌,忽而续道:“阿五死的那一年,小世子不过十岁。”
“那一日,我记得下了滂沱大雨,电闪雷鸣间,阴山观的观门被敲响,我命弟子去开门,便看见了阿五化了僵的尸首。”
“他身上有剑口,腰间被无数铜钱系成的链条紧紧裹着,链上沾了血,仿佛是谁一步一步拖着他走上了观前,饶是拖出了血……也未曾于急风骤雨中停下。”
第175章 僵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