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福冬一下呆滞片刻,脚步一顿,竟下意识想要抓上凶僵的胳膊,但却在离开半寸时凭理智顿住,唯有指尖不住颤抖。
这时却忽听凶僵“哧”一声,似是已然辨别了方位,狠狠抬手,黑甲片刻不停,一边滋滋伸长,一边向他刺来。
*
这马似是能预知危险,撒开了蹄子狂奔,没一会儿便跑出了老远。
李秀色焦急万分,不住回头望:“马儿你慢点!还有人没跟上来呢,慢点!”
可身后满是黑暗,竟全然没有福冬的身影。
她心中狂跳,坐于马上不知如何是好,怕自己回头万一不小心拖了福冬后腿,又害怕他没有及时逃脱出了事,心中一下鼻酸,抬头时恰瞧见头顶的圆月,那般皎洁明亮,却只能照亮她一人一马于黑暗中疾行孤影。
原来今晚竟是月圆之夜。长齐道长说过,月圆夜,至凶时,便是炼尸采集至阴纯血滋养尸身的最好时机……
再一低头,忽见不远处有数个人影狂奔而来,隐约瞧见这些人衣着打扮,李秀色登时惊喜大叫:“快,先去救福冬!”
再过不远便是李府,这些人原是设于李府外的另一批暗卫,听见远处的声响,便焦急地迎了上来,有人应了一声“是!”,便分散了几人过去,又留下几人护于李秀色身侧。
李秀色还未来得及道谢,便忽觉周围一阵阴风,浓郁的恶臭气扑面而来,下一瞬,便有一双利爪抓透了她身下骏马的头颅,鲜血迸出,染上了李秀色面颊,马嘶声震破长巷,一下栽去地上。
李秀色滚落地上,摔得有些发懵,抬起头时,已见数位暗卫将一身影团团围住,与之厮斗。
又是一具凶僵。
胤都城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凶僵了?
身旁的马儿不断抽搐,剧烈抖动后,便瘫在了原地。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此刻就这么死在她面前。
李秀色眼睁睁看着这马死后,身上骤然出现许多蔓延的黑纹,当即一愣,而后掏出两张符纸利落地贴在了它破损的头颅上。
她沾了满手的血,黏腻得厉害,还未反应过来,脚边忽然又砸下一个人来,是其中一个暗卫,被黑僵抓伤手臂,正倒在地上不住因疼痛翻滚,李秀色立马上前,颤声道:“你、你怎么样?”
那暗卫只凭借最后一分气力抓住她胳膊,低声道:“娘子,快逃。去找,世子——”
说话间,似乎察觉自己体力不济,目光落在李秀色袖中探出头的半张符箓上,一把抽过,和着血水,死死贴在自己额上。
李秀色眼眶一下红了。
她起身,掏出符箓与腰剑小剑,以其中一半的桃木剑勾符,抬手一丢,狠狠朝凶僵那边方向刺去。
桃木剑用力扎上凶僵眼睛,只听得它一声嘶吼,眼处似有火燃烧,用力一震,竟将周围负隅顽抗的几人都震了开去,摔地吐血。
李秀色道:“大家打不过它的,快逃!”
她说着转身便开始狂奔,面前却忽然跳下两个人影,本以为又是僵,谁料这回却是人,皆是身材魁伟,面露凶疤,脖颈上都带了同个模样的黑哨,瞧着都是生人,看着她的时候却是笑:“小娘子要到哪去?”
李秀色一怔:“你们是何人?”
见他们不答,她腰上手一摁便出银针朝此二人分数刺去,一人被刺中痛叫一声,另一人身手较好将将躲过,冷笑道:“钦天监监正李谭之的三女儿李秀色,便是你?”
说着又朝她身后望了一眼,啐道:“护着你的人还挺多,只可惜眼下死的死,伤得伤,只怕是马上便要全死光了。”
李秀色心中顿时一震。
是了,她早知道,今夜都是为她而来——不,确切地说,是为原主的至阴生辰而来。
被刺中的那一人似是气极,扬手便要向她抽巴掌过来,却被另一人抬手拦住:“你疯了?这可是药引,人出了事带不回去,有他给你好看。”说着,还扭头看着下李秀色的面庞,确认面上的血并非出自凶僵刺伤,放下心道:“还好没叫那僵给伤了,不然这血便没用了。”
身后声响渐大,应当是暗卫被凶僵纠缠又厮打了起来,眼下两个人阻挡,一人身手看上去要比她好许多,更是无法脱围。
李秀色深吸一口气:“我跟你们走。”
“不用这么麻烦,我不会反抗任何,你们带走我就是了。”
她说着,忽而抬手,以枣木小剑搭上自己脖子,厉声道:“但我有个条件,这两个僵,你们必须立马让它停下,即刻!马上!不再继续伤人,若再多伤一人,我立马自尽!我想死人的血应当也不能做药引罢?!”
那两人望着她,为首的瞧见她目光盯在黑哨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倒是聪明。”
另一人更是狂妄:“这有何难?本来今夜便是带出来试试水的。瞧着效果不错,我看这天下,怕是很快便要换个主子了!哈哈哈哈哈!”
大笑完,抬手一吹哨子,哨音极轻却旋律复杂,身后的声响顿止,李秀色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确认,腰间便忽然捆上绳索,随后肩头被用力一抓,转眼便脱离了原地。
两具凶僵听闻哨声,竟同时停下动作,无片刻逗留,如傀儡木偶般腾空一跃,于夜色中无影无踪。
*
夜渐深,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
陈皮守着主子的房门,时不时起身就着窗纱朝内瞄一眼,听见无什么动静又放心地坐回去。
这么些年的每个十五他大抵都是这般独自靠着门望着月亮过的,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主子锁链未扣好险些出事,打那以后他作为贴身小厮便更是小心谨慎,一边守着门,还不忘一边心中祈祷:“只求这一整夜主子依旧顺顺利利,安然度过……”
祷着祷着便祷乏了,眼见着打起盹来,脑袋正一点一点,忽听院墙“砰”一声,有人从墙上摔了下来。
“谁!”
陈皮吓了一大跳,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
定睛一瞧竟是福冬,更是大惊:“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去送李娘子么?你怎么瞧上去——”
他嚷嚷到一半,忽觉有些不对劲,福冬爬起,径直朝他方向过来,竟是想要朝房门内冲的意思。
陈皮登时如临大敌,虽说福冬是主子亲卫,但主子只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未曾告诉过他。眼下陈皮生怕他冲撞了主子清净,大声道:“诶!你干什么!”
却见福冬忽然扑通一下半跪下来:“李娘子不见了。”
陈皮愕然:“什么?”
“李娘子被带走了,小花也不见了。福冬无能,求主子去救人——”
陈皮忙道:“你先起来,你好好说,主子眼下不在,你先同我说……”他说着伸手便要去搀扶他,摸去腋下,却忽觉摸到了一手湿润,陈皮的手登时一颤,低头去看,却是满指的血。
福冬原是因为没了力气,才跪下的。
他跑了这一路,只是为了带信。
眼下一把抓住陈皮胳膊,情绪几乎有些激动:“主子去哪了?快让主子出来——”
陈皮心中也焦急万分,却还是斩钉截铁:“不行!”
“李娘子固然重要,但、但主子今夜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天塌了,也惊动不了主子!你快起来,我们去寻那道长,叫他看看你的伤,而后再去寻李——”
话音未落,却听身后房门“砰”一声。
陈皮一怔,错愕间转头,却见有人带着周身寒气,站在自己身后。
广陵王世子低头看着地上半跪的福冬,目光又慢慢移至他肩膀处的血。
他的衣衫有一些微微的乱,福冬不知道主子方才经历了什么,衣裳为何是乱的,半张脸也隐在黑暗之中看不出表情,只听得声音冰冷:“你方才说,谁不见了?”
第196章 找寻
卫祁在等人赶至李府附近时, 只看见巷外零散倒趴着数人。
顾隽下了马车,瞧见面前血腥场景,尤其是那碎了头颅、眼珠子都掉落了一颗的马, 登时“诶呀!”一声, 摇摇欲坠。
傅秋红在后将他一把子捞住,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胆子这么小还非要跟来做什么!”
顾大公子:“多谢……”
乔吟那厢已上前拽起地上一人领口:“怎么就你们?李娘子呢?!”
那人呛出血来,俨然已是说不出话来。
自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人的头稍稍右抬,见颞颥处正有黑纹向头顶蔓延,便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已无、无力回天了。”
道灵说完, 在心中为之默默哀痛一瞬,又迅速去检查其余伤者。
“李妹妹应当是已被带走了……”
乔吟眼下万般自责, 眼眶都有些红起来。方才虽然她及时反应过来是中了计, 可即便于凶僵手上迅速抽身, 却不想竟然还是晚来了一步。
卫祁在并未作声, 他于一旁以罗盘寻僵气,可盘上银针却始终原地旋转,丝毫辨不出凶僵离去的方向,应当是敌人有所防备,离去时使凶僵于上空盘旋交错以至于扰乱了盘中踪迹。
他心中略有焦急,踌躇间却忽觉手上所持罗盘突然簌簌动了起来,银针迅速左右摇摆,似是察觉了异样气息。
有了!
卫祁在心头一跳, 立马抬头, 下一瞬却倏然有些愣住。
有人正朝他们破雾而来,身后还跟着一道呼声:“主子!”
是颜元今。
李秀色出事了,这世子赶来不奇怪。但……
卫祁在低下头, 微微皱眉,有些诧异地看着手中的罗盘。
那银针迅速抖动两下后停住——却是赫然,径直对准了广陵王世子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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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色嘴里蒙了布,双手向后被紧紧捆住,脚踝处也被粗绳厚厚绕了几圈绑得死死,尚在“唔唔”叫唤,便被人丢进了一辆马车里。
这是一辆全黑色马车,她原地一摔,摔得有些不知东西南北,抬起头时却忽而吓了一大跳。
她面前竟还有个小娘子。
这小娘子与她同样被捆了手脚,衣衫有些破,一双大眼正惊恐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在看见李秀色时,这娘子眼睛似是亮了一瞬,而后涌上惊讶、焦急、气愤与激动的情绪。
她拼命晃动着身子,却忽听马车前一声吼:“老实点!”
小娘子顿时安静了下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李秀色,而后慢慢朝她挪动过来。
李秀色看她衣着,虽似婢女装扮,穿的却是上好的料子,像是出自大户人家。她视线落在她腰间的挂饰上,那里有一个小香囊,香囊下打了编织的绳结。这绳结很是眼熟,李秀色方才才在哪里见过,她吃惊抬头,不可置信地轻声‘唔唔’道:“你是……小花?”
这一声全然用喉咙发出,辨不出话,只能听出调来。谁料那小娘子像是听懂了,用力“唔唔!”了两声,飞快点了两下头。
点完还看了李秀色身上她亲自给换上的衣裳两眼。
李秀色道:“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小花眼泪哗哗掉,只知摇头。
李秀色正还要再问,车帘骤然被人一把拉开,是那二人中被自己银针射中过的男子,他扫视了车内的两个小娘子一眼,目光直勾勾地落到李秀色身上,啐了一声:“你这个小娘子瞧着便满肚子坏水,我得看着你,免得叫你坏了我们好事。”
李秀色简直莫名其妙,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大捆大绑,她都这般了,还怎么坏他们好事?
谁知那男子倏然上前,抬手便摸上她腰间,李秀色吓了一跳,却见他抽出方才她用来要挟的枣木小剑,放在手里掂了掂,而后冷笑一声,掀开一旁的车帘,朝外便丢了出去。
李秀色登时恶狠狠瞪他一眼。
“再看把你眼睛挖了!”这人似是对中了的几针耿耿于怀,奈何眼下也不敢对她如何,只是骂了两句,忽然又见方才翻找间自她袖间掉落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模样丑陋的木鸟,便是眉头一皱,拿起来左看右看:“这又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