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
另边厢,白牙谷内,济世观中。
天蒙蒙亮时,最里头厢房内沉睡的小娘子终于醒来了。
李秀色睁开眼,先是茫然了片刻,忽闻见窗外传来阵阵咳嗽声,披上衣服出门,果然瞧见外头摇椅上坐着个人。
一身破衣烂衫,正晃着手中的木葫芦,方摇进嘴里两滴,又是猛一阵咳,手中的葫芦一松,险些砸去地上,好在李秀色眼疾手快,上去接了住。
“醒了?”老头斜睨她一眼,咂咂嘴道:“你这一觉睡得够久的。”
李秀色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确实似乎休息了很长时间,和上一回还不同,脑内也没有系统干扰,醒来甚至还有恍若隔世之感。她先将葫芦递过去:“散人都咳成这样了,不能少喝点酒?”
“少唧唧歪歪,管这么多!”乐双一把将酒壶夺过来,吹胡子瞪眼。
李秀色环顾了下四周:“世子呢?”
“怎么,想他了?”
“……”
这老头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她脑子里忽然回忆起来,她似乎不记得她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自己是与颜元今坐在树上,然后一冲动就亲了他……
乐双抬头看她一眼:“别思春了,你脸就是红得再像红屁股,也见不着你的小郎君!”
李秀色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偷偷瞪了他一眼,哼道:“为何?”
未等乐双回应,身侧传来一人的声响:“世子已然回都了。”
李秀色扭头,明秋端着一碗热粥过来,递上她面前,上下仔细看了眼,这才笑道:“看来娘子气色好了许多。”
李秀色呆呆地看着她,低头看了眼那粥,又猛然抬头:“你说颜元今回都了?什么时候,昨夜吗?”
明秋笑了笑,一旁的乐双一把将那碗本要给小娘子喝的粥夺了过来,一边仰头喝了两口,瞧见明秋嗔怪眼神也没半分不好意思,只抹了把嘴,嗤道:“哈哈,昨夜!老头我是治好了你的病,倒是忘了瞧瞧你脑子,还昨夜,你可知你这一睡就睡了几日?”他大剌剌伸出一掌:“五天!”
李秀色倏然一愣。
与此同时,她脑中系统伴随着这道士话音落时忽而发出“叮”一声脆响——“恭喜宿主,距离全书结局,宿主归家,仅剩十一日!”
明秋看着面前的小娘子脸色由青至白,而后又似乎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从这里回都城,最快几日?”
“怎么,”乐双笑呵呵说道:“赶着回去给那小子收尸?”
李秀色嘴唇一抽,低头看着这道士的眼神中现出几分震惊,又有不解:“你、你怎么……”
乐双在椅上一摇一晃,眯起眼来,轻嗤道:“我会算命。”他胡须一翘:“你的命不也是我算出来的?”
李秀色忙惊喜道:“那有没有——”
“没有。”
“……”
李秀色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乐双只是哼一声:“无论你问什么,都没有。”
小娘子被他气得不轻,不再问了,站起身来望向一旁的明秋,这师太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寺中最好的马,即便是快马加鞭,最快的话,也大抵需……八日左右。”
李秀色一愣。
八日?
也就是说,等她回去胤都,再过三天,就是书中的结局了?
而明明,她原本以为,她至少可以有十七天的时间。
……可是莫名其妙地睡上这么一觉,再加上遥遥路途,她居然就只剩下了三天的时间?!
天杀的。
李秀色眼下简直不知是该骂老天爷还是骂狗系统,抑或是当初那只好死不死咬了她让她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的僵尸。
可她到底是没有时间再想了,只焦急道:“明秋师太,那观中最好的马,可以借我一用吗?”
明秋愣了愣,道:“自然。”
随后笑了笑,望着李秀色的眸光落了些心疼:“娘子大病初愈,还要赶回去吗?”
见面前的小娘子没吭声,她只是点了下头:“随我来。”
两人走后,人五人六两小童才从厨房内钻了出来。
人六摇摇头道:“散人,就是再上好的马,也不可能八日便……”
人五忙打断他:“不不不,那个世子的那匹马就可以,别说八日,上回来,好像才四五日罢?”
人六想起那匹挑嘴的骏马,咳了一声:“小桃花除外,他若是跑的不快,他那挑剔的烦人主子怎么愿意养它?”说着,又努努嘴,续道:“散人,您这几日耗费心神为您的爱马喂了精心炼制的药丹,强身健体了不知多少倍,原来竟是为的李娘子?您早知她醒来便一定要回去?”
乐双还是一脸惬意地闭着眼,晃着手中的酒,嘿嘿一笑,却不说话。
没一会儿,那道紫衣身影又回来了,应当是明秋为她备好了马与粮食,她来修整行李,在屋内捣鼓了一番,还是回到这院中的老头跟前,扭捏了片刻,认认真真地道:“还未郑重跟您道过谢。”
说着,深深鞠了一躬,就算老头没睁眼也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
鞠躬完又一下直起身子,看着她手中的酒葫芦:“原先是想劝您少喝一些酒的,想来您也不会听,那我便不说了。有机会的话,我……我托人来,给您送上胤都,不、送上这世上最好的酒给您尝一尝。祝您喝得开心。”
小娘子乖巧说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人说:“要送酒的话,十坛起送。”
“行。”小娘子点头。
乐双睁开眼,看着她背影,又道:“丑丫头,明知结果,你还回去做什么?”
小娘子头上绛紫色的流苏伴随着冷风翩飞,她头也不回,背影远去,声音却依旧清脆灵动:“当然是回去给颜元今过生辰,祝福他来到这世间。”
第211章 准备
又几日, 广陵王府。
颜元今行至落英殿,没有过多思索,叩响墙板, 旋出甬道, 一路进入案室。熄了手上铜钱火, 于夜明珠光亮中见尽头冰床前,玉冠金衣独坐。
广陵王颜安面色比往日气血还要差了几分,声音也显虚弱,轻咳道:“阿姒近日越来越不好了。”
颜元今看着他这幅因日夜相伴尸首僵气病入骨髓之状,心中只觉得可笑。莫要等这女人还未“醒”, 他自己先死了才好。
地面“窸窣”爬来一只碧绿色小虫,此蛊虫素来是广陵王对付亲儿子的手段, 从前颜元今幼时抗拒, 被此蛊虫咬上一口便可叫他暂时心续不宁, 迅速取血。广陵王世子厌恶、惧怕此虫, 眼下却看一眼,只一脚踹开,而后上前,不用对方动手,于一盘石桌上拿起匕首,对着自己腕间用力一划,血水一滴一滴,顺着他白皙的手“啪嗒、啪嗒”地坠入桌上的瓷杯。
“够了?”
“够了。”
颜元今冷嗤一声, 连半分眼神都未分给床上, 转身便走,颜安抬头道:“我听闻胤都将有僵尸作乱,穷凶极恶, 你要当心。”
广陵王世子脚步未顿一下,置若罔闻。
颜安望着他远去背影,低头苦笑了下,将瓷杯贴上床上女人的唇边。
这张脸冰霜一般,鲜血滋润后,便可褪去僵状,血管重新跳动,宛若新生一般。
“多好啊,你又活过来了。”
广陵王静静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片刻后,伏下身去,双手鬼使神差摸上那一双白色耳钉。
这耳钉是当初他亲手为她镶上去的,活生生地嵌入血肉,她大骂大叫,发疯一般去咬他喉咙,于是他便更加用力,无论是怨偶还是眷侣,她注定是他的妻子,即便是死去,也永远是她的妻子,不用想去轮回人间。
*
陈皮在外候了好一会,才瞧见主子出来。
他麻溜迎上去递上大氅,打量主子眼色,瞧见暗暗发红的双眸便有些紧张,说道:“主子,要先回栖玉轩避一夜吗?”
他晓得主子眼睛红便喜欢上树,但有房去睡总比上树要好。
未料想广陵王世子头也不回朝王府外走:“不用,夜间乃僵尸出没之机,那些东西这么长时日都毫无动静,也该有些坐不住了,去四处探探。”
“现在?”
颜元今扭头瞧他一眼,陈皮立马不吱声了,他怕主子失控,所以有些担心。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广陵王世子罕见地没有发怒,反而道:“放心,你主子我没那么虚弱,管得了自己。”
事实上他也没有几次会失控,唯一一次因为失血出事是他心情太过不佳,不仅未尽快恢复,还冲去了当时小娘子在长安寺庄的院子,亲了那紫瓜。
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想到紫瓜,广陵王世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麻麻的,数日未见,也不知她怎么样了。他行至小桃花身边,拍了拍爱马的背,上马前忽然望了下天。
陈皮顺着主子视线也朝天上望,忽听主子喊他:“陈皮。”
颜元今似乎略微思索了下,才道:“你是否见过,人在天上乘东西飞?”
陈皮摇了下头,他只见过人用轻功在天上飞,没见过人还能乘东西飞的。
颜元今说道:“可李秀色见过。”
广陵王世子望了半晌的天,像是什么也没瞧出来,也想象不出来,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纵身上马,率先离去了。
*
顾隽这几日并未回府,只早早差小厮回了消息,说是要练什么道阵,要与什么僵尸决一死战,还叫小厮把府中上下自己用得最衬手的笔都捎了去,这一番莫名其妙的热血之言宛如当头一棒,顾太师两眼一黑便要掐着人中晕过去。
道阵都是阴山观的那群道士摆的,要他作甚?
他是不是疯了?
阴山观之中,傅秋红一拍桌子,也骂道:“你是不是疯了?”
“非也。”顾大公子淡定地拿着笔在桌上兴致勃勃地画符,一面抬头问旁边的道灵:“可是这么画的?”
道灵捧着经书,一脸惊喜:“顾、顾公子,你画得比观中的许多弟子还、还要好,你当真是第、第一次画?”
“不是第一次了。”顾隽捧着符纸看了半晌,应当是觉得不满意,又回去补了两笔,谦虚地“嗯”了一声:“但确实有些天赋。”
道灵由衷称赞,说话都不结巴了:“你可真是个出家做道士的料!”
“……”顾隽笔尖抖了下,想了想说:“也没有罢?”
出家似乎要忘却红尘恪守八戒,虽说他早早退了婚,不想婚事被人掌控,但是日后应当还是会娶妻的,至于为何确定自己会娶妻,顾隽自己也不晓得。此外,虽说他嘴素来不挑,但是食肉者性也,没有鱼肉、没有美食,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傅秋红翻了记白眼,又去朝卫祁在拍桌子:“你便叫他这么胡来?”
卫祁在道:“傅娘子,先师尊留下‘奇星八卦袭凶’一阵,实际分为了外圈的‘八卦阵’与内圈的‘奇星阵’,八卦为基,奇星为眼。我与师兄弟近日以来多加修炼,已然将外圈八卦阵熟记于心,立阵不难,唯内圈‘奇星阵”不可勘透,我们多日来以拂尘立阵,却始终无法成功立下。”
“师尊记载‘奇星阵’咒法时特意标注了——‘若为奇星,不可自固’,我想顾公子所言非虚,若八卦为我道家,那奇星需非道家之人,唯有功力不缘于一家之法,才可将此阵眼立下。想来师尊也是在说,收伏凶僵,仅靠阴山观是不够的,要有百姓相助,方可成全。”
傅秋红瞪大了眼:“可他一个呆子,见了僵尸都会晕的货色,拿只笔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