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我嫉妒你爱他,嫉妒得发狂。”他终于找到机会当面问他:“这样一个人,你为何会喜欢他?”
贺姒只是看着他:“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我会永远爱他、敬他、念他,正如我永远不会爱你一样。”
新婚之夜,他妻子望着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恨意,这样美丽的一双眼,本不该如此看他。广陵王的温柔与耐心仿佛也被那一句“永远”燃尽,他捂住她的眼,任凭她挣扎、愤怒,也无动于衷。
衣服撕裂的声响,混合扯落的嫁衣罗帐,满地红旎间,只能听见他低声的气喘,唤她的名字:“阿姒。”
——“你胡说。”
*
细长的指甲划过胎记的痕面,女僵的眸光有些懵懂。
泽幼眼角含笑,却尽是苦楚:“那三年,你无数次找过我,我知你送银求情,几次托人求见,我却从不肯见你,是我过于胆小自私。”
“可你却从未恨我。”他喘息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轻:“在得知你成亲后,我才托人给你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泽幼此生,唯愿君安。”
“我本以为你应当会得到幸福,至少那人爱你,不会害你。我此生唯一的心愿,便只剩下了希望……你可以平安。”
他闭了闭眼:“可惜你还是没有平安。”
“是我的错。”泽幼又睁开眼来,仔细地看她:“小贺。”
他低声喘息,目光落至后方紧闭双眸的广陵王世子身上:“至少这个孩子……你放过他,行吗?”
女僵似懂非懂,定定瞧了他半晌,神色中竟也忽而闪过几分茫然,她猛抓住自己长发,突然对天怒吼了一声,而后猛然低头,目光再望向泽幼身上时,变成了无尽的痛苦。
她的指甲骤然伸长,再度就着他心窝之处,狠狠刺上。
“不要!”
李秀色大声呼喊,一半桃木小剑脱手而出,试图阻挡,却被贺姒的长发甩了回来,砸至地面。
她的手在泽幼身躯之上,如同掏洞一般肆意扭转,每转一分,她面上的痛苦便明显一分。
泽幼闭上双眼,生命尽头,竟好似在笑。
李秀色落下泪来,高呼道:“他是你生前所爱,你怎好杀他?!”
僵尸无心无情,哪知什么是爱?听到她呼喊,女僵的头也只是狠狠一转,如同觉得她吵闹一般,长发席卷而来,却忽被面前闪过的一方银链狠狠捆住。
颜元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依旧僵状,眉心紧皱,声音寒冷如冰,看着面前那张绝美的脸庞,轻声启唇:“你敢动她,我杀了你。”
“主子!”
陈皮激动得眼泪水都快冒出来,主子总算醒了,可看样子状态十分不好,即便是拽着铜钱链,也分明是强撑着的。
被拽住长发的女僵似乎彻底盛怒,又是怒吼一声,面上冰霜簌簌掉落,她横过眼,细长的眼角带着几分妖邪,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小郎君。
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以及面庞之下,流淌着的和她全然相同的血液。
她似停顿了半晌,随后竟忽而反手一抓铜钱银链,众人皆不知她要做何,却见在她握上银链的那一刹那,二者指尖经由此链交汇,颜元今体内黑血,竟如有了意识的一缕银蛇一般,划出伤口,顺着链条,丝丝向着女僵体内而去。
长奘此刻在与众长老破界,登时惊道:“不好,她是在取血!僵童无法反抗母体,若继续下去,世子性命堪忧!”
李秀色闻声顿时心头一沉,目光落至颜元今身上,果然见他面色变黑,似想挣扎,但分明挣脱不开,而后竟又吃痛至极一般,逐渐又闭上双眼。
此刻这边只有她与陈皮二人,陈皮即便心中惧怕,也怕对王妃大不敬,但关键时刻管不了这么多,抱了东西便朝着那女僵背后劈头盖脸一派乱砸过去,许是叫女僵稍有吃痛,竟是回过头来,左手一伸,长甲一出,拎起陈皮领口高高抛起,又重重一砸。
陈皮一摔,顿时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女僵回头,欲将此手也一同搭上银链,面前忽有什么东西狠狠砸下,动作之快,令她竟也无从反应。
是一柄千年雷击枣木所造的精致小剑,木制之身,竟也能将铜钱链狠狠斩成了两半。
黑血骤然断开,李秀色声音颤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红着眼问道:“凭什么……凭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你已经杀了他一次,还要再杀一次吗?!”
第222章 通关
夜沉如水, 二者的发丝在夜空中扬起,这一声质问,让女僵的动作顿住, 她像打量泽幼一般, 与这小娘子对峙而立, 无声无息地打量着她。
下一秒,突然伸出双手,狠狠在小娘子的肩头一抓。
白皙皮肉划出血痕,李秀色却纹丝不动。
她唇上带血,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痛, 只是气极,拿剑向她刺去:“——世间没有这样的娘亲!”
长发卷上腰间, 小娘子如同轻燕被甩飞出去, 眼看要砸上巨石, 却被人冲破结界拦腰抱下。
远处轰然一声, 是彻底破界声响,长奘道:“随我立阵!”
除却几位圈守所定僵尸的长老,众道游走,卫祁在放下李秀色后,也快速加入其中。
颜安似也要过去,却被顾隽一把拉住:“伯父,不可近僵!她已然觉醒,十分危险, 随时便可杀人!”
广陵王心急说道:“我不怕她伤我, 我只希望道长能饶她一命……饶她一命便好。”
乔吟却是冷声:“这事并非阴山观可决定。她若不死,死的便会是广陵王世子,难道王爷, 一点也不为自己儿子着想吗?一个早已死去的尸体,如何比得过一个活人?”
从未有人敢这般直言质问,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颜安不语,目光却落在了远处地面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
他似乎已然怔在原地,顾隽与乔吟对视一眼,后者突然伸出手,对着颜安颈后重重一斩,顾隽抱住倒下的人影,放置一边,低声说道:“对不住了。”
阴山观迅速便立起阵法,众道士在顷刻间便将贺姒团团包围。
女僵原地旋转,似察觉所在处境,竟是仰天长啸一声,随后骤然一震,头顶的发丝顿时炸开,只一下,竟震得几位小道连连后退。
拂尘银丝牵系罗盘,罗盘指针轻轻震动,起初只是“叮铃”作响,随后居然剧烈颤抖起来,接连震断几根。
每破一根,便有一道长心头受冲,吐出血来。
长奘本非作战之道,年岁已高,今夜收服凶僵已然耗费绝大数精力,尤其先前破界更是折损自身修为,他此刻维持阵心,应是有些力不从心,拂尘微微轻颤,眉头也轻轻蹙起。
卫祁在见状,变换位置,悄无声息替了阵心,随后道:“此僵乃近二十年大僵,又为邪生,比之凶僵有过而无不及,寻常阵法似乎压不住她,还需设奇星八卦阵一试——”
今夜几番大战后,早已死伤惨重,到现在其实还能强撑立阵的小道不过寥寥几人,顾隽与乔吟闻声自也迎了上来。
乔吟本欲站上对面,调整方位时不知怎的竟站在了卫祁在身侧,后者似乎怔了一怔,下意识偏头看她,她却始终没有扭头。
他正要收回目光,却见她抱琴行至内圈,并未回头,只淡淡说道:“掌门行事,不好分心。”
他还不是掌门,她却已然称呼他为掌门。
卫祁在心头一痛,却无话可说,目光一凛,高声道:“立法镇魔,光照玄冥。千神万圣,驱策去兵。聚阳集情,收僵灭灵——”
风声烈烈,阵法光圈在上空慢慢聚拢,快速游走之间,又集成小束,将贺姒由上至下包裹。
她发丝飞舞,却是又一声咆哮,那光芒竟也生生炸开。
此刻这女僵俨然癫狂,连带着几只拂尘也被诊断,破了几处阵口,几名小道被冲去地上,伤势惨重。
卫祁在眉头一皱:“为何此阵也无法压制?”
“当然无法压制。”忽听远处玄直声响,众人回头,似诧异这厮为何到现在还留着一口气未死,却见他虽是气息奄奄,手中摩挲一方绿色耳坠的碎片,仍旧面容含笑:“不见她死,我怎能安心?”
“只可惜,她没那么容易被人打死,或被阵压死,若能死,早便死了。”玄直说道:“在这世上留存了近二十年的身躯,若非将将全身的血如数收回,怎能白白死去?所以,你们斗不过她,不被她白白耗死,或是反杀,那也算是积德烧香了。”
卫祁在低声道:“……此话为何意?”
玄直却未答,只是看向长奘:“不死不休,老道士,方才这话不是你说的吗?”他声音讥讽:“为何此刻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长奘眉头一蹙,别开脸去。
卫祁在微微一怔,咬牙道:“莫要听他胡说,阴山观众道,不许分心,继续立阵!”
是!
然而话音放落,便又听闻狂风呼啸,天空中竟有电光一闪,雷鸣之下,满月之夜,滂沱大雨轰然而下。
天地被这场突如而来的大雨淋湿,阴山观道阵以阳息为主,雨水浇灌,阵法偏又弱了几分。
卫祁在余光瞥见身旁道灵面色愈发得白,嘴唇也全然成了青紫色,他早前便已遭凶僵袭击,有伤在身,此刻明显是在硬撑,便急道:“师兄,你已不可再在阵中——”
“无、无碍!”道灵高声道:“身为阴、阴山观弟子!职责使命,便是驱僵,保、保护世间子民平安。纵使身死,那也值、值得!”
其余几位小道此刻也早已筋疲力尽,闻声便也高声应道:“是!纵使身死,那也值得!”
卫祁在只觉眼眶一热,他像是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是重重道:“——好!”
此言一出,众人似乎又振奋起来,阵圈愈发缩紧,罗盘也愈转愈快,然后符咒却接二连三地“啪”“啪”碎开,又有几名道士被震开出去,连带着道灵也眉头一紧,似乎再也支撑不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顿时栽去地上,昏厥过去。
“——道灵!”
与此同时,圈内女僵怨气于雨水之中骤然腾升,途径她身躯的雨落至地面之时竟生生化成了冰,冰顺着地面的雨水弥漫出去,顷刻之间,竟攀爬上了位于内圈的顾隽脚下。
“不好!”
“顾公子!”
那冰倏然向上,瞬间包裹住了顾隽的下半身,他手中毫笔一下落至地面,而冰却如毒蛇向上,眼看便要封住他口鼻,远处突然飞来一枚铜钱,铜钱燃起熊熊烈火,迅速烧尽他身上的冰。
顾大公子只觉得一瞬间便体会了冰火两重天,又冷又热,也有些撑不住,眼看便要晕了,却还想低头去捡笔,还为捡到笔,便当真晕了过去。
有人撑住他的身子,才让他没有头脑着地,而是轻轻放在地上。
众人将视线落至那人身上,却见是不知何时已然醒来的广陵王世子。
他面色苍白,手中却拿着只剩一半的铜钱链,高高一扬,那铜钱扯上阵中拂尘银线,以一人之力,便补上了阵上缺口。
卫祁在等人尚在诧异,却见铜钱链搭上的那一刹那,他指尖倏然涌出丝丝黑血,游蛇一般,迅速自那链上蔓延至四面八方,而后于一处合聚,送入阵心之中。
黑血侵入身躯那一刹,空中骤然又是一声雷鸣,阵中女僵,瞬间顿住。
半空中罗盘震动声响也陡然停下,除了雨声,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声响。
长奘闭了闭眼,似乎是想叹息,却再发不出什么声音。
卫祁在、乔吟等人像是意识到什么,忽而愣在原地。
世子,这是在……
远处广陵王不知何时也已然转醒,能听到他悲痛的呼喊:“不……不要,今儿,阿姒——不可以!”
李秀色像是呆了,却只呆了一瞬,眼泪便喷涌而出,她从地上爬起,任凭伤口因奔跑撕裂,也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破口大骂:“颜元今!你疯了!”
未待她跑到面前,四周飓风却四起,将她刮倒在地,也将阵中的众人全数刮开。
那风如同龙卷,伴着层层过渡的黑血,只将两道身影紧裹于其中。
颜元今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和生母靠得这么近过。
他恨她、厌她、却也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