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颜元今在场上终是动了起来,银毛骏马一声长嘶,疾风般于场上奔驰。
少年左手自背后掏弓,右手自腰侧箭囊中取出三支利箭,指尖打了个旋儿,齐齐控在手里。
而后侧过去脸,双手松开马绳,脚踏马镫腾空站起。
有人讶道:“这是要三箭齐发?!”
话音未落,便见他轻巧地将三支箭别于弓绳上,朝后拉开到极致,身子也随之微微后仰。
“唰——”
三箭穿云而出,少年莞尔收弓,看也不看战绩,只重拾缰绳,原地勒马回头。
行官先吸口气,再而狂喜:“广陵王世子,用时三分之一刻不满,三箭齐发,十环,全中!”
“——终轮,世子胜!”
身旁一阵欢呼吵嚷,李秀色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么一花枝招展的大蝴蝶,他怎么做到的?这以后万一惹到了他,是不是只消这么一箭,她就死翘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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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好箭术。”
马场边上,谢寅长身玉立,等候多时,见银鬃骏马停在面前,便忙吩咐下人递上水壶,一面道:“这壶中备好了紫苏熟水,添了些秘方,殿下不如尝尝?”
颜元今下了马,瞧他一眼,倒也未拒绝,拆开壶盖微微一嗅,闻出了饴糖香气,仰头便一饮而尽。
“幼时与殿下同窗,知你喜甜,口味竟多年未见一变。”
“谢小公爷自幼体弱多病,我与你同窗之际,也未曾料想今日得见你如此变化。”颜元今左手拿壶,右手将小桃花的缰绳扔进身旁小厮怀里,回头道:“属实欣慰。”
“多谢世子关心。”谢寅见颜元今喝完还晃了晃壶,有意犹未尽之势,唇角便又现出一抹笑意:“这紫苏糖水乃舍妹亲手熬制,殿下若喜欢,我回去让她多做一些,差人送来。”
颜元今将空水壶一丢,拍了拍手:“不必了,也没多喜欢。”
说完,扭头便大步走了。
小厮立马牵着小桃花小跑着跟了上去,偷偷看主子脸色,见他并无不悦之神采,才壮着胆子搭话:“我看爷挺喜欢喝的,怎么不要?”
“差人送来,”颜元今轻哼一声:“送哪?广陵王府还是我房里?”
小厮立马顿悟,想到主子不是没在这种事上栽过跟头。
顾隽少爷喜欢吃,幼时不知从哪收了个白桃浆,主子恰巧去顾太师府上作客,尝了一口觉得不错,顾少爷为人大方,便叫下人送他了半壶。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顺天府赵达光的耳里,他认出是自家闺女赵燕燕的手艺,便赶来王府卖了个殷勤,并吩咐女儿隔三差五来王府给世子送上一壶。
即便世子从未与赵燕燕见面,白桃浆也只叫下人收过一次便吃腻再也不要,但坊间还是很快就传了艳闻,说赵家有女饱受那眼高于顶的小世子青睐,马上便要攀上高枝,气得颜元今小小年纪半天吃不下饭,从那以后论谁的东西也不碰一下。
小厮一拍脑袋,立马笑眯眯换个话题道:“场子我已经给您包好了,主子现在过去?”
颜元今嗯了一声,斜睨小桃花一眼:“闹脾气,玩心重,扣它半日粮草。”
小厮狗腿点头:“好嘞。”
*
李秀色自围栏外观察着颜元今的动向,还没看清他要从哪个方向走,便被几匹大马挡住视线,待视野再度清晰时,人早已经没了影。
她连忙一路寻过去,赶至侧门时正见角落一牵着银鬃骏马的小厮,李秀色认出那马是颜元今的,想来这人也是他的,顿时放下心来。
只见那小厮背对着她,正专心顺着马背毛,一边叹气:“可怜见的小桃花,多好一匹马哟,就是没生在好人家,命苦哇!”
李秀色:“……”
小厮絮絮叨叨了半天,不乏偷偷说主子两句坏话,一会“没人性”一会“没良心”,正兴起时扭头见一帷帽少女正静悄悄站在自己身旁,当即吓了一跳。
他见少女并未看向自己方向,猜想应当是碰巧在此处等人的,便颇有分寸地和她拉开距离,转身牵着小桃花朝前方去了。主子腿脚快,先他一步过去,他只好一边哄着小桃花这祖宗一边慢腾腾赶。
李秀色悄声跟在后头,一会停下装作锻炼腿脚,一会跐溜窜进路边树丛。
很快便到一亭楼边上,小厮将缰绳递到了店家手里,言语吩咐:“马厩里休息便可,世子吩咐了,不给它喂草。”
说完便上楼去了,李秀色要跟上,还未进门便被人伸手拦下:“这位姑娘,扬州亭今日已被包了,您明日再来罢。”
李秀色未硬闯,只问道:“世子可在楼上?”
见那店家点头,她便乖乖在楼外供路人歇脚的露天茶棚内随意挑了个位置坐着,不让进去,守株待兔总可以。
扬州亭距马场不远,乃一三层木制小楼,本质为一茶馆,亭子四面镂空,风景独到。
小厮上了楼,一路走到最靠窗边那人面前,恭敬道:“主子。”
颜元今漫不经心地拨着手腕上的铜钱玉链,抬眼道:“替我去顾太师府上给他儿子送两句问候,我今日有别的事要做,便不过去了。”
小厮道了声是,忽听颜元今又道:“陈皮,你是怎么过来的?”
第6章 羞辱
陈皮一听主子突然唤自己大名,登时一激灵:“啊?小的走、走过来的。”
颜元今唔一声:“过来。”
陈皮立马乖乖上前,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下一瞬,头顶便挨了一记暴栗。陈皮痛得“哎哟”一声,正晕头转向之际,听主子问:“可察觉自己被跟踪了?”
被跟踪?被谁跟踪?
陈皮委屈地捂着脑袋:“未、未曾。”
颜元今哼道:“笨。”
说完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滚吧。”
陈皮“欸”了一声,麻溜跑了,跑出扬州亭,登时吓了一跳,外头茶棚内竟不知何时已多了许多姑娘家,还有人正娇声与店家争论:“我每日都要来这里吟诗作画,凭什么今日二楼就不让进了?”
那店家抹一把头上冷汗:“姑娘当真日日前来?莫不是走错地儿了?就算是,今日楼已有贵人包了,我又怎能放您进去?”说完,还用目光朝上暗示了下:“是谁也不必我多说,你何必惹上他呢。”
那女子脸颊一红,很快又仰首挺胸起来,摆出副不畏强权的架势,嗓门更高,生怕楼上听不见似的:“管他是谁,有两个臭银子,身份尊贵就了不起了?本姑娘才不稀罕。这么大个楼,他才几个人?掌柜的你若是不好说话,就让我与他当面商谈。”
陈皮自她身边跑过,见她眼神正偷偷朝楼上飞,不禁在心里叹气,这吸引人的手段也忒老套,放在旁的纨绔身上指不定好使,可他主子是谁,那可是胤都第一难搞的软硬不吃。
好好的漂亮姑娘,怎么个个想不开呢。
陈皮飞速远离是非之地,跑出老远,才又想起来琢磨,主子还说他被人跟踪了?外头这么多人,指的是哪个?
那些人又不傻,随便一问就知道广陵王世子在这,犯得着跟踪他么?主子可真会冤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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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色也不晓得怎么才一会茶棚里便多出这么些人来,那世子在楼上不见下来,外头的人便也没一个能进得去。
楼上下来个小厮,在店家耳边说了两句什么,便见店家对那还不依不挠的女子笑笑,在她一脸期待的目光中大声道:“来人——”
“世子吩咐,给她拖走!”
李秀色咽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那貌美如花的姑娘哭哭啼啼被两个黑脸大汉不留情面地扛下去没了影儿。
店家笑眯眯:“世子爷还有话带到,说今日这楼是他双倍银子包下的,谁若是不满就直接出更高的价,少在这边唧唧歪歪。”
“……”
没人吱声,世界清静,店家心满意足地溜了回去。
李秀色不敢造次,只能继续干等,正候得有些乏时,忽觉面前走过道熟悉身影,她一愣,登时坐直了身子。
那身影径直入了店,小二火速上楼通报后,便毕恭毕敬将她迎了上去。
外头羡慕纷纷,有人小声道:“方才那人便是乔国公独女罢?当真是艳色绝世。”
“是她,胤都上下能入得了世子青眼的,除了她还有谁?听说前一阵世子还送她一把上好瑶琴,你们可曾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瞧现在,咱们在底下等那么久也没被多看一眼,人家一到便楼上座了,这可真是独一份的。”
一人语气发酸道:“那又如何,谁不知乔国公与顾太师两家有婚约,世子再喜欢她,还不得拱手让人。”
李秀色在旁边默默听着,越发觉得这本书定是好一出“三男争一女”的狗血四角恋大戏。
一个出家人、一个纯吃货、一个大骚包。
这三人里她铁定压卫祁在啊。
不过乔吟现在来找颜元今做什么?
李秀色正好奇观望,忽觉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抬眼朝右方看去,果然见那桌有一高个的幂篱女子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而后突然起身气势汹汹走了过来,横眉道:“李秀色?”
李秀色没想到戴着帷帽也能被认出,被喊得愣了愣,下意识道:“你谁?”
那人愠怒:“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是这样,”李秀色正色道:“前些日子我走路撞着了树,不小心将脑子撞坏,别说不记得你,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
那人见鬼一样看她半天,嚷道:“你装什么!若非去年春宴上你不小心坐着了我高兰的位子,旁人又怎会将你认成了我,以为我样貌丑陋,传出那些闲话?!”
还有这档子事。
李秀色迅速明哲保身,撇清关系:“哦哦!你认错人了。”
高兰气得跺脚:“我知你为何不承认,听闻李家正值丧葬之期,你却不在府里好好待着,居然出现在这里?定是偷溜出来的罢!”
李秀色继续面不改色:“姑娘真的认错……”
没等说完,那高兰竟抬手要掀她帷帽,一面还道:“认错人?你不仅害我被误认丑女,还不自量力勾引过我兄长!你当我不认得你身形?别以为今日颜色穿得鲜艳,就忘了自己那张脸什么德行了!你既不承认,露出来给我瞧瞧不就得了!”
周围人早已被争执吸引了目光,不乏交头接耳:“呀,她就是那个据说长得极丑、面带污垢的李家三娘子?”
“我听说这三娘子爱慕高兰长兄,曾以书信告白,还被高复当众羞辱了一番,拉她去青楼和小妓比较,都比不过人家姿色三分。啧啧,这才过了多久,竟又按耐不住来这打广陵王世子的念头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掀了也好,我倒想看看她面相究竟有多吓人呢。”
李秀色“嘶”一声,护住帷帽后退,厉声道:“我是或不是也轮不到你来掀我帽子,高姑娘还请自重,你若再动手动脚,我可便报官了。”
高兰记得这李三小姐是个懦弱性子,本有意学大哥在众人面前羞辱她来解气,却不想她居然还敢威胁自己,好歹对方也是钦天监家的庶女,高兰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没再动作,只翻了个白眼:“丑人多做怪!”
李秀色到底是有些忍无可忍,正要说话,忽听人群又一阵骚动,是颜元今下楼了。
她抬眼望过去,见他正与乔吟一前一后出来,乔吟正低声说着什么,他一脸漫不经心,但不难看出听了进去。
棚内个个安静了下来,矜持乖巧,见郎君有佳人在侧,只能眼巴巴望着,却再没胆大的敢迎上去。
乔吟先行上了马车,店家自马厩牵了“小桃花”出来,颜元今也随后翻身上马,发间叮叮呤呤,眼看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