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世子尝上一口,垂睫道:“这鱼汤滋味鲜美,倒是好喝。”
他“喝”字咬得偏重,李秀色还未消化过来,又听他道:“这鱼肉也尚可,一口咬下去,肥美清香,就是稍硬了些。”
他啧一声:“倒是锻炼牙口。”
这一会“喝”一会“咬”的,着实令李秀色有些坐立不安,纵使这会功夫托他主动的福已完成了两次任务,可还是难免局促起来,手中筷子也“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今日已不是十五了,这厮不会犯病罢?任务是要做的,被咬死可便什么都没了。
对面那厮察觉她动静,便在此时倏尔掀了掀眼皮子,神色带着猜不透的似笑非笑:“这么害怕做什么?怎么——”
他刻意顿了顿,再轻轻“啊”一声,幽幽道:“难不成是怕我吃了你?”
“……”
第71章 捶墙
李秀色咽了咽口水, 脑海中飞速闪过多幕血腥,干脆两手都护住脖子,僵硬地干笑一声:“世子这不是说笑么, 您这般身份, 如何会胡乱吃人?”
又道:“再者, 我这般瘦骨嶙峋,定是滋味不好,您如何遭得了这般罪是不是。”
这紫瓜吓如鹌鹑还不忘胡说八道自保,看来是没忘记他昨夜险些咬断她脖子。
广陵王世子嗤道:“说的也是。”
他眼瞧着她,脑中不知为何又冒出昨夜洞中与她相贴的诡异场景, 目光下意识落至她脖颈,神色古怪了一瞬。
定定打量她半晌后, 打量得李秀色心中暗暗有些发怵, 才皱眉问道:“你——平日里都用的什么香?”
李秀色没想到这骚包会突然莫名其妙问起这一嘴, 愣了愣后, 摇头答道:“我不抹香。”
“不抹?”颜元今哼道:“不可能。”
“……”
不是,抹没抹她自己还不晓得么?
若说有,唯独刚穿来那会,涂了太多胭脂将自己弄得满身脂粉气,还熏得小蚕连打了两声喷嚏,再者便是她沐浴用的皂叶,不过这两者应当都不算罢,这厮究竟为何要问起香的事?
她想起硎尸洞中所言, 不由皱起眉头, 抬起胳膊对自己左右嗅嗅,却分明并无何异样。她看他一眼,斟酌了会儿, 问道:“世子,您在我身上闻见什么了?”
她有些慌张:“您莫不是饥不择食了罢?”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沉默一瞬,不耐烦道:“吃你的饭。”
李秀色见他似有些不悦,便当即“哦”一声,乖乖闭嘴再不吭声,低头搅合了下碗中的面,正心不在焉地朝嘴里送了一根,却忽听对面那上一秒还对她凶巴巴的世子又开了口,似随口般问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面首一词?”
李秀色吸面至一半,险些呛喉咙里,咳嗽了两声,道:“什么?面首?”
她抬起头道:“这有何知晓不知晓的,我不是同您说过,我看的话本子多了去了。”想了想,煞有其事地将看过的各色小说换了个他能听懂的名号,兴致勃勃道:“有的话本便是讲这些的,什么‘娘子与十八面首’、‘村外野史’、‘京城艳闻’……”
“……”颜元今犹如看何离谱之物般看她片刻,而后黑着脸道:“你涉猎得倒是多。”
“自然。”李小娘子颇为自豪:“幼时倘若没这些好玩意做来消遣,我恐怕早便活不下去了。”
广陵王世子闻言皱了皱眉。
活不下去?
这紫瓜虽说是庶女,好歹也是五品府上,竟是过得这般苦么。
嘶,难怪会长歪了……
尚在思索,又听她亮着双眼积极热心道:“世子问起这个做什么?可是感兴趣?那些话本我暂时是寻不见的,倘若您有兴趣,我倒是可以讲给您听听——”
“……”
颜元今:“不必了。”
他声音很没好气:“吃你的饭。”
李秀色只觉莫名其妙,这两回皆是他挑起的话题,燃起了她兴头又当头浇盆凉水,他眼下倒还不愿意了。
她不再吱声,继续低头捡起方才咬断的那根面吃,方塞进嘴里,又听那厮开了口:“你——”
没等说完,李秀色深知这口面是彻底没法好好吃了,果断“啪”一放筷子,忍无可忍道:“世子,您想问什么便一并问完了罢。”
说完,又很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您今夜为何对我这般好奇?”
颜元今被问得一懵,心中登时如有一鼎闷钟“铛——”敲一声。
是啊。
他今夜为何要对她这般好奇?
为何要没话找话问她这些没用的问题?
怕不是昨夜的劲头未缓过来,还有些神志不清罢。
广陵王世子顿时有些烦躁,皱眉道:“不问了,吃你的饭。”
李秀色只觉他稀奇古怪,莫不是前阵子倒贴任务起了效果,叫这眼高于顶的世子开始对自己上心了?她摸摸自己的脸,虽觉不大现实,但也并不完全无可能,倘若这世子能对她敞开哪怕一点点心扉,将她当半个朋友,她任务便可比过去会顺利多了呀。
思及此,她断然没心思再吃,看了看他脸色,忽道:“您当真不问了?您若不问那我便问了。”
颜元今眼皮掀了掀,看向她:“问什么?”
眼下气氛良好,应当有来有往。
李秀色想了想,终究按耐不住,小心翼翼试探道:“世子,您——”
她语气稍顿了顿:“为何会生病?”
颜元今沉默一瞬:“什么?”
李秀色望向他琥珀色眼睛,慢慢道:“我白日里问过卫道长,这世间僵种繁多,但除了硎尸,便再没有其他能拥有人息的僵尸了,硎尸虽有人息,也无法同常人无异。您并非僵尸,也不想伤人,却又这般痛苦,应当是生病了罢。只是……为何会病呢?”
颜元今面上没有一丝情绪,须臾,冷声道:“你知道你在问我什么?”
李秀色点头:“我关心您。”她语气认真:“身为朋友,我既已知道,便不能不关心。”
上一回对他说“关心”,系统提示了通关,这一回却沉闷无声,广陵王世子眼下似对“关心”这两个字不屑一顾,笑了笑道:“朋友?”
他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知晓了此事,便多了一个接近我的把柄?”
又道:“是不是觉得,我没追究你,便是准许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李秀色闻言愣了愣,虽说她有些这个想法,但这厮怎的还将她心里话说出来了,她觉得他语气不善,当即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我绝无此意。”
颜元今冷笑道:“没有此意,那便管好你的嘴,与那没用的好奇心。”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急促的下楼声,打破了僵持氛围。
陈皮一溜烟跑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主子呀!您下来用餐怎的也不吩咐小的一声,这这这、这菜都凉了罢?可要我去后厨叫小二热热?还有这汤……”
颜元今放筷:“饱了。”
陈皮“诶”一声:“这便饱了?”
广陵王世子什么话也不说,踹开了身旁挡路的凳子,转身兀自上了楼。
陈皮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又见李秀色一脸恹恹地低着头,料想两人方才应当是闹了不快,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李秀色长长地叹口气,而后从怀中掏出两张符纸,抬头朝他递来道:“这是卫道长赠的遮息符,有防飞僵探息之能,我给世子他定不会收,劳烦小哥转交。”
陈皮听她简单介绍了番符纸作用,宝贝地揣进了袖中后,方才好奇问道:“李娘子,您方才同我家主子说什么了?我怎的瞧他面色有些奇怪。”
“没什么,”李秀色心中也有些郁闷:“只是似乎将他惹生气了。”
自打白日这李娘子夸过自己,陈皮内心便对她颇有好感,见状不忍,便宽慰道:“主子一向如此,喜怒无常的,娘子莫要挂在心上。”
李秀色望着楼梯口消失的人影一眼,摇了摇头:“是我的过错,太自以为是,心急逾矩了些。”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忽又问道:“陈皮小哥,月圆之事,除了你我,还有何人知晓?”
陈皮闻言却是面色一变:“娘子方才该不会在和主子聊昨夜的事罢?这、这可是大忌,我劝您一句,今后还是莫要多问了,若是再问,主子定会同您翻脸的。”
又道:“据我所知,您应当是第一位知晓的小娘子,主子能不怪罪,已是待您特殊。要知道,以往也有人瞧见了主子秘密,还是一府中多年的下人,主子当夜并未追究,第二日撞上那下人试图朝外人嚼舌根,当天便命人拔了他舌头将人丢出府了。”
“舌头拔了?”李秀色当即一个哆嗦,她原以为那花孔雀素来只是嘴上厉害,却不想还真能做出这般残忍之事。
“可不是。”陈皮瞧见这小娘子果然吓得不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语重心长道:“旁的我便不多说了,您心中记着分寸便是。”
说完,稍行了礼,上楼去了。
*
是夜,明月高悬,万物无声。
广陵王世子熄了灯,躺在床上,闭目半晌,却无丝毫睡意。
他睁开眼,望着床梁。
——“你这般痛苦,应当是生病了罢,为何会生病呢?”
为什么会病?
他长睫轻扇,狭长凤眸光色晦暗,自嘲般笑了声。
没一会,脑中又冒出紫衣少女明亮如星的双眸,一瞬不瞬看他道:“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能不关心您。”
他轻嗤。
谁同这紫瓜是朋友,谁要她关心。
不屑地微阖上眼,眼看便要入梦,梦中那双亮眸却倏然间于他“眼”前放大了数倍,直直凑到他面前,仔细一看,竟还有些水光,轻声道:“世子,你不能咬我。”
画面急转,是他将少女压在墙边,神志不清就她颈间贴上去,轻轻啃咬着。
不敢咬得重了,便慢慢地一下接一下,明明没破,血香味还是就着他唇舌,一路细细蔓延至肺腑。
而后再自浑身血液,一瞬冲上大脑。
颜元今猛然睁眼。
……疯了。
颜元今,你当真是饥不择食,想喝血想疯了罢。
他只觉得诡异,烦躁地翻了个身,正要闭眼再睡,忽听后方黑暗中穿来极轻的一声——
“咚。”
阴风袭过,似有一只手,正轻轻叩着墙。
他掀了掀眼皮,眸色一闪,低声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