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谢静姝被说了也不恼,她干巴巴地继续安慰谢琼,只想让她别哭了,她实在见不得谢琼如此。
谢琼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谢静姝的婚事,她胸口一直憋着一口气,此刻谢静姝来了,正好就成了她撒气的对象,只听谢琼十分尖锐道:“姐姐你也不用假惺惺的来安慰我,说不定你心里怎么笑话我呢!但是我和你说,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你以为沈江霖就是个好的?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到时候沈家不想惹麻烦了,沈江霖也会来退亲的,那个时候你若能忍住不哭,那才叫厉害呢!”
谢琼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开心的时候就像个小太阳似的温暖着别人,可自己若是伤心难受了,那她就会落个脸子,逮谁怼谁,谁的脸面都不给。
大小姐的脾气,不是说说而已。
她狠狠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仿佛这样了就能显出她的不服输来,可是还在抽泣的肩膀和鼻腔里溢出来的哽咽之声,只能说明她此刻的强装硬撑。
谢静姝连连摆手,十分认真的分辩道:“妹妹,我没有想要笑话你,笑话你对于我没有任何好处。”
谢静姝的耿直把谢琼噎了一下,然后又听谢静姝继续道:“况且沈江霖应该不会退亲的,若是他要退亲,早就退了,不用等到现在这个时候。”
谢琼被谢静姝的话说的惊了,她都忘了再去哭,反而是眼睛红红地质疑谢静姝:“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你只和那个沈江霖见过两次面,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过,他对你能有什么情谊,姐姐,不是我说你,你过分自信了吧。”
谢静姝冷静地摇头:“妹妹,这无关于情谊,这只在于一个人本身的性格。”
“江少连性格柔和,对待父母极为孝顺懂事,他与妹妹确有情谊,但是他的性格便是如此,温顺听话,他拗不过父母也不敢反抗父母,与其说是江少连要与你退婚,倒不如说是江家要与你退婚。”
“但是沈江霖性格坚毅、行事果决又有想法,外表看着和江少连一样柔和端方,可是内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他既然已经做出过选择了,你让他因为大伯的事情就马上倒戈,这不是他这种性格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谢静姝说完之后,才猛然发现似乎自己说的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在谢琼面前总是一个倾听者,她还是第一次在谢琼面前长篇大论、侃侃而谈,而且说的还是分析江少连和沈江霖的人品之事,背后对人说长道短,总归不是君子所为。
谢琼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姐姐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谢静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是仔细想想,谢静姝的话竟是极有道理的。
沈江霖究竟是怎样的人,谢琼只知道表面,不了解内在,可是她与江少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抛开所谓的情情爱爱,江少连本质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谢琼难道还真的看不出来吗?
江少连是舅舅舅母的幺儿,不用顶门立户更不用担负起什么重任,从富贵堆里浸润出来的公子哥,哪怕再外头多心高气傲,其实在舅舅舅母面前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江少连同样是对舅舅舅母言听计从,从来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忤逆之举。
谢琼犹记得一次他们约好了一起出去踏青,谢琼有点小心思,让江少连到了那天穿一身绿色的绸衫出来,因为谢琼自己新做了一件水绿色的褙子和马面裙,穿上后十分鲜嫩水灵,谢琼便让人做了一套同色的绸衫送给了江少连,想到时候与江少连穿一样颜色的衣裳。
这是姑娘家偷偷摸摸的一点小心思。
结果到了那天两人相会的时候,江少连还是只穿了一件墨色儒袍,当时谢琼就有点使了小性子不高兴了,江少连赔罪了许久,见谢琼依旧不甚开心,最后百般无奈之下才解释道,是他母亲不喜绿色,从小就不让他们兄弟几人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那个时候江少连的父母还没搬入京,就算他母亲不喜欢他着绿,可也根本看不见啊。
当时她气呼呼地将这个事情和江氏说了,江氏却道,这是江少连的一片孝心,且为人老实,不会阳奉阴违,甚至还反过来说她爱耍小性子,以后可要格外收敛一些。
如今想来,连穿什么颜色的衣物都不能做决定的男人,又如何有能力去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同样,那是不是意味着,若是她真的嫁给了江少连,她嫁的不仅仅是江少霖连,同样也是舅舅舅母,但凡他们对自己有任何意见,江少连便会坚定地站在他父亲母亲一边。
舅舅舅母再亲,能有父母亲?她本就是嫁入江家,连丈夫都不站在她这一边的话,谁还会站在她这一边?
这样的生活,以后真的会幸福吗?
谢琼一下子想的深了,竟是兀自出神起来,久久不曾言语。
谢静姝更是安静性子,见谢琼现在不哭不闹了,只是不讲话而已,反而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谢静姝的婢女清儿急匆匆地挑帘走了进来,给两位姑娘行了礼后,满面笑容得扬着手中的信道:“大小姐,沈二少爷来信了!”
每次大小姐收到沈二少爷的信都会喜不自胜,反复读好几遍,且经常会让她屋里的人去门房上看着,若有信第一时间就给她取回来,故而清儿一拿到信就急匆匆地来找谢静姝了。
照理谢琼目前这个情况,清儿若是识相的不该过来,可是能跟在谢静姝身边伺候的,又能是什么灵泛人?
一听到这些,谢琼的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
“这个时候来信,真不知道沈江霖能说些什么好话来?姐姐若不然拆开看看?”谢琼抿着嘴唇假装云淡风轻道,实际上视线一直落在这封信上。
谢静姝拿着信,一时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最终,在谢琼的不断催促中,谢静姝还是拆开看了起来——她与沈江霖的信,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
谢静姝以为沈江霖这次的回信是关于她上次一个地理问题的解答,可是等看到信的内容时,谢静姝一愣,整个人仿佛是被定住了一样。
谢琼催促谢静姝讲讲信里写了什么,谢静姝却根本没听到谢琼的催促,目光一直停留在信纸上,没有移开过。
谢琼心里一突——她这个姐姐是个木讷又平淡的性子,什么事情到她跟前都是波澜不惊的,如今这般样子,该不会真的被她乌鸦嘴说中了吧?
谢静姝刚刚还言之凿凿说沈江霖不会退亲来着……
等到谢静姝终于回过神来了,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将信纸递给了谢琼看,谢琼惊疑地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挚友静姝,见信如晤。
最近京中之事沸沸扬扬,汝之伯父一事或还有转圜之余地,我与谢大人分头奔走,已有些许眉目。
汝不必过分担心。
另,小院池塘内荷花已开,夜晚有流萤点点,清风徐来时,可在池塘中泛舟赏月,然只此美景不能同观,竟觉有些遗憾,想来明年夏夜,你我可把臂同游矣。
永嘉十九年七月二十三,书于家中风荷亭内。
沈江霖敬上。
谢琼看完之后,与谢静殊一样,久久不曾言语,最后只在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姐姐,你真的是好福气啊!”
语气之中有羡慕有嫉妒还有她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为什么好运气都给谢静殊占了?
她又哪点比她差了?
谢琼不知不觉中,又陷入了另一种不平情绪之中。
第109章
这封信, 是来给谢静姝吃定心丸的,沈江霖定然是知道了谢家如今的风雨飘摇,更知道了谢琼被退亲一事, 生怕谢静姝也同样跟着提心吊胆,干脆就直白地告诉她:
明年夏天我们定然是可以在一起听风赏月观荷的。
在这个年代, 异性无血缘的男女之间,唯有夫妻才能如此。
谢琼一直认为沈江霖定是瞧不上姐姐的,沈江霖堂堂六元及第状元郎出身, 长相丰仪在京中公子里面当属第一, 至于荣安侯府的庶子身份,是他最不值得一提的背景。
就连天真如谢琼也明白, 沈江霖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绝非家世背景之流。
谢琼以己度人, 不是她要贬低谢静姝, 而是任谁去看这门婚事,脑海中想到的都是“不般配”三个字。
可是,沈江霖的所作所为,却和“瞧不上”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情深意重。
难道姐姐和沈江霖之间, 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或许他们早就认识了?
可那又怎么可能?谢静姝几乎是一个足不出户的人, 怎么可能和沈江霖有过什么牵扯?
许是看懂了谢琼脸上的困惑, 谢静姝此刻平静下来了因为这封信而起波澜的内心, 冷静地解释道:“沈二少爷便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是谁与他定亲, 只要是他自己决定的人,想来他都会如此做的。”
谢静姝面对这样的一封信,说出的话语却是如此中肯淡然, 没有丝毫儿女之情的幻想,这样的谢静姝,在谢琼眼里也觉得有些奇葩。
但是细细琢磨谢静姝的话语,谢琼却能理解她的含义。
谢静姝是想说,抛开情爱的盲目外,更应该看的是这个人本身的性格和做人的底线吧。
第一次直面人生波折的谢琼冷静了下来,她在羡慕嫉妒谢静姝好运气后,终于可以开始用自己的大脑,仔仔细细地去思考接下来的路该何去何从。
一开始谢琼只是被退亲这样的事情给吓住了,原本应该按部就班做的事情,如今全都变了样,再想到自己已经十八了,这两年定是要另择夫家的,若是选的不好,或是选在外地,那她往后该如何去过活?
人们对于未知总是恐惧的,谢琼这些天除了伤心江少连与她一刀两断外,更多的其实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担惊受怕,大伯被抓走了,父亲忙碌的不见踪影,整个谢家风雨飘摇。
谢琼从小跟在江氏身边学习如何待人接物,经常听江氏给她掰开了、揉碎了讲一些人情往来、为人处事,谢琼尽管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但是并非真的什么都不懂,倘若她的舅舅舅母和表哥真的待她有几分真心,在这个节骨眼上,非但不是来退亲的,而是要尽早将她娶回家去,以避免谢琼真的因为谢家的倒台而受牵连。
谢琼憋不住话,她的眼眶依旧红着,但是此刻总算是可以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了:“姐姐,那你说,我到底以后该怎么办?”
父亲什么都不会和她说,母亲只是一个劲的安抚她,最近两个哥哥也是忙的不见踪影,此时此刻,谢静姝言语之中的智慧让谢琼明白,或许自己这个姐姐并非自己以为的那样木讷。
木讷的只是她的外在,她的一颗心宛如明镜似的,什么都能看清,而且非常客观和真实,并不用假话套话来糊弄她。
自己的妹妹来真心求问,谢静姝哪里会藏着掖着,她仔细思索了一番,有些不确定道:“妹妹,你是知道我的,一向孤陋寡闻,也没多少见识,若是说了出来你若是觉得不合适,那就权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
谢琼忙不迭点头,她觉得自己能分辨出好赖话来。
“今日沈二少爷既然说了大伯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父亲也没有被抓起来,几次核查都被放了出来,到现在已经快个把月了,想来我们家应该是没有大事的,只看上面的意思对大伯如何处置。我们困于后院,依靠自身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此刻一是平心静气,不要再让父亲母亲分神,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另一则妹妹也不要和江家弄的太僵,毕竟这是母亲的母族,若是真到了危急时刻,说不定还有求到江家头上的时候,他们退了亲事只是出于自保,心中必然存在亏欠,也算是江家欠了谢家和你一个人情,你越是表现的善解人意,他们的亏欠感越强,毕竟往日里妹妹的舅舅舅母和表兄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
“至于妹妹的终身大事,全然系在谢家一族之上,谢家若倾覆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等到渡过了此次难关,妹妹再以此次的事情为教训,自然更能理解人心,擦亮眼睛,找到更合适妹妹的。”
谢琼因为情绪冷静下来了,这一回她是彻底听进去了,也是第一次发现,谢静姝是真正的内秀于心,她的想法她的视野,远在她之上。
谢琼的脸微微有些涨红,她为自己以前轻易看低了谢静姝而感到惭愧,好在谢琼是一个敢于承认自己做错的人,她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执起了谢静姝的双手,大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些刚刚的泪意,她真心诚意道:“姐姐,刚刚是我态度不好,说话难听了,还请姐姐不要怪罪我,下次我一定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随意乱撒火,还有,之前我觉得你配不上沈江霖,是我小看了你,姐姐比我强百倍,我看不透看不穿的东西,姐姐都看懂了,还不计前嫌告诉了我,光这份心胸,都不是我能够比得上的。”
谢琼是个有话就要说的性子,而且她惯常不会搞虚情假意那一套,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是真情实感的讨厌,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全心全意地对他好,爱憎分明,这个时候她发现了谢静姝的好,便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不对了。
谢静姝有些受宠若惊地僵着手,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家人这样肯定,她的一颗心顿时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就连江氏都没有想到,她不过是打发谢静姝去给谢琼解闷,没想到效果竟是意外的好。
江氏最近心乱如麻,又如何去宽慰谢琼?家中谢琼的姐妹只有谢静姝一人,江氏想着谢静姝老实本分,不会有什么坏心,所以才让谢静姝过去陪伴谢琼。
没想到那日之后,谢琼非但不哭不闹了,甚至还乖巧地将江少连送她的东西亲自登门还了过去,同她舅舅舅母说,虽然做不成舅舅舅母的儿媳妇了,但是她永远都是他们的外甥女,会孝顺他们的。
当时她大哥江沛荣和她大嫂黄氏脸上那又尴尬又愧疚的表情,尤其是她大哥,呆了好一会儿才连声说“好”,看的江氏心中一阵痛快。
这段时日来,江氏心中的难受并不比谢琼少,江氏甚至有一种被娘家人抛弃的感觉,但是这门婚事是她当年一力促成的,在谢识玄面前说尽了娘家人的好话,如今被娘家人摆了一道,还要在谢识玄面前强撑,饶是江氏心中再向着娘家人,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苦楚。
娘家人面前不敢得罪了如今已是当家人的大哥大嫂,丈夫面前更是心虚担心丈夫会指责她与她娘家人耽误了谢琼的婚姻大事,她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还是谢琼帮她挽回了一点脸面。
大哥江沛荣因为被外甥女说的心虚愧疚,回去之后辗转反侧了许久,最后遣他的心腹管事给江氏送了五万两的银票过来,说是给以后谢琼嫁人时候的添妆。
若是以往,江氏不一定会收,但是这次她被娘家人伤透了心,都没有推辞,直接就收了下来。
没必要清高什么,本来大哥大嫂他们什么都没想弥补琼娘,耽误了琼娘这么多年的年华,这是琼娘应得的。
就算琼娘暂时用不上这笔银子,谢家此刻也在多事之秋,有银子傍身总比没有来的好。
谢识玄最近是有够愁的。
他早就劝过他大哥了,在朝堂之上一定要洁身自好,不要轻易站队更不要被人落下了把柄。
可是谢识微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师从当世大儒,又年少成名,二十岁便中了进士,后面父亲又将谢家和整个谢氏宗族都交托给了谢识微,官职同样也是一升再升,在这样的顺境中,谢识微哪怕再如何告诫自己谨言慎行,可是他的内心还是不自觉地膨胀了起来。
谢识玄知道他大哥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后,没少劝诫他,而这个时候的谢识微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弄的兄弟两个多次不欢而散。
后来谢识玄和谢识微多次在一些政见上处于不同的立场,原本应该是关系最好的亲兄弟,搞到最后,若不是每年过年的时候还在同一张桌上吃年夜饭,两人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形同陌路。
然而,等到谢识微真的出了事,谢识玄却不得不去救。
如何能不救?谢识玄没有自立门户、开宗立族,他永远是谢家宗族子弟中的一员,而谢识微也永远是他大哥。
尤其是谢识微的长子,谢识玄的侄子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救他爹的时候,他还能如何?
同时谢识玄认为,他大哥并没有参与谋逆一事,更没有成为三皇子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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