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自己怎么会是这样愚蠢的一个人!
他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终于找到知音了, 心中十分看重沈江霖这个人。
沈江霖身上的光环实在太耀眼了, 六元及第、天子近臣,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未来下一个首辅大人, 如何不是沈江霖?
毅王甚至那个时候还觉得自己十分聪明有政治智慧,这个时候拉拢了沈江霖,成为了知交好友, 等到将来沈江霖大权在握,自己当然也会跟着分一杯羹,沈江霖又这么年轻,毅王府未来再辉煌一代人,完全不是问题。
想法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所以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之中,他都坚定地站在了沈江霖这一边,因为他坚信,沈江霖这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不会骗他,他知道自己不够有智慧,所以只拿真心相交,以真心换真心,他想总是不会错的。
至于动沈江云一事,毅王甚至觉得自己十分委屈。
这个主意是肃王出的,其他人都同意了,若是只有他不同意,不是显得极不合群么?再说了,沈江云只是一个小小户部主事,在赈灾队伍中又不是什么主官,就是赈灾钱粮被劫了,又能关他多大事?
谁想要他的命了?当时肃王说的时候,就是只要钱不要人。
这个沈江霖也不相询,直接就对他们出手,哪里有将他有一丝放在心上过?
尤其是最后一次质问沈江霖时,他那嚣张狂妄的语气,更是彻底激怒了毅王,可是他再咽不下这口气又如何?毅王府已经彻底失势了!
他当初愚蠢的行为,已经得罪光了朝堂上的官员,现在他就是想要报复沈江霖,又有何人会相帮?
想到这一层的毅王,整日里食不下咽、以酒浇愁,心中憋闷至极。
直到九月初三那天晚上,毅王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拜帖。
帖子上未曾留下名讳,只让他明日晚间到“醉月楼”雅间一叙。
就连送帖子的人,也是街上跑来的一个小乞儿,将帖子放到门口转身就跑走了,来都来不及追。
这究竟是谁下的帖子?又意欲何为?
毅王心中转过千头万绪,但是依旧无法锁定目标人物,他在烛火下盯着这张拜帖许久,最后决定,去!
他已经几乎失去所有了,还有什么是他所不能失去的?
去见了,便知道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了。
等到第二日晚间,毅王如约赴会,推开门的那一霎那,他自己也有些惊讶了,将脸上的表情调整了一下,这才关上门笑着道:“原来竟是首辅大人,咱们真是许久未见了。”
毅王直接走了进去,在杨允功对面坐了下来。
杨允功打量了一眼毅王,对他如今的状态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能消瘦这么多,这个毅王心里的恨是一点都没少的。
杨允功给毅王斟了一杯酒,推到了毅王手边,慢悠悠道:“你我是旧相识了,吃一顿酒不是应有之事?”
毅王看了看手边的酒,没接过去喝,反而是有些不耐地冷笑道:“首辅大人找本王,定是有事要说,就不必如此藏头露尾了,直说便是。”
现在的毅王,对文人的作派是极为不喜的,等到看到坐在里面的人是杨允功时,毅王的第一想法就是转身就走,他不想再与虎谋皮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杨首辅比沈江霖还要难缠的多。
以往肃王和这个杨首辅来往颇密,但是等到肃王真的要倒台的时候,这个杨首辅不仅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还落井下石,后来在吊唁肃王的时候,肃王长子和他说了,到他们府上查抄的人是杨首辅的人,最后至少眛下了几十万两银子没有上报,估计就是被他们给黑下来了。
所以呢,皇帝得利,杨允功这一派的人得利,只有他们几个亲王,一败涂地。
恐怕经此一事,这些人不仅仅没有什么损失,反而还大赚了一笔,和民间那些吃绝户的人没什么两样。
再一次证明了,在这一场权力的角逐之中,他就是最大的输家,甚至有时候往深处想,对方是不是也有在里面推波助澜?
“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的,不知道毅王信也不信?”
杨允功并不因为毅王不善的口气而动怒,甚至连情绪的波澜都没有,依旧是慢悠悠地吃酒吃菜,不看毅王难看的脸色。
毅王并不相信杨允功真的是来帮他的,但是他又很好奇杨允功到底要说什么,于是便捏着酒杯、虎着脸坐在那边,一声不吭,仿佛他要是再多说了一句话,自己就输了。
杨允功轻嗤了一声,引得毅王立马看过去,然后便听杨允功语带嘲讽道:“怎么了,毅王,被人设计了,如今反应过来,也只是自己把自己气到食不下咽?却不想着如何反击吗?”
毅王闻言勃然大怒,这话完全是在戳他的肺管子!
可是怒到一半,毅王又反应了过来,杨允功这是想要和他一起对付沈江霖的意思?
“首辅大人若是有办法,还请不吝赐教。”最终憋了半天,毅王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杨允功笑了,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和善道:“毅王,你这次输就输在了错估了人心,但是也正是因为错估了人心,你才能知道这人心啊,是易变的。”
“沈江霖如今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陛下信任他、看重他,可是若是他失了陛下的信重呢?”
毅王比谁都希望皇帝可以处置了沈江霖,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如何可能?
杨允功却道:“毅王,你既然与陈公公交好,就该知道,沈江霖如今除了任起居郎之责,还将司礼监的活都抢去了不少,你说说看,若是陛下身边的太监们都对沈江霖群起而攻之,他这个起居郎又能做多久?您有陈公公相帮,又有老夫来助力,何愁不能让陛下改弦易辙?”
毅王面色越发地难看了。
杨允功知道的太多了,连他和陈公公的关系都查到了。
陈德忠是他在宫中最后的一点人脉,毅王原本是不想这样用掉的。
早年间,陈德忠还只是一个小太监的时候,那个时候毅王进宫给永嘉帝请安,正好看到陈德忠在受人欺负,就出言相帮了一回,结下了一段善缘。
这些年来,随着陈德忠被调入东宫,一步步从做些杂活的小太监成了太子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又跟着太子一步登天,入得“太和殿”,出得“养心殿”,一时之间,风头无量。
曾经两人在宫中会面的时候,陈德忠还主动和他打过招呼问过安,想来这么多年陈德忠都没有忘记当年的那点情谊,毅王不是没想过依靠陈德忠去进言,但是若这个话递出去了,陈德忠做不做是一件事,最后两人这点子交情就此断了是另一件事了。
毅王仔细衡量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觉得这件事的胜算太低。
可现在,首辅杨允功让他去这样做,那可就比他单打独斗要强的多,他定然还有后招。
虽然不知道杨允功为什么要对付沈江霖,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毅王思前想后了一阵,还是决定干了!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毅王自认为不是君子,他有仇只要能报的,就得马上报!
毅王放下了戒备,终于拿起筷子和杨允功一道吃了起来,两人边吃边谈,一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分别散去。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柳依依才在自己房中豁然起身,拧着眉头站在原地凝眉想了一番。
这个雅间是最靠里一侧的雅间,外面看上去只以为是最末一间,但是实际上这间房间里面还隔出了一个小间,以往是为了便于客人寻欢作乐,后来柳依依自赎自身后,听闻此楼要转让,便花大价钱盘了下来,从此以后,“醉月楼”改换门庭,里头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
“醉月楼”档次颇高,并非鱼龙混杂之地,又因为闹中取静,若是不想让人看到的话,还能走单独小道被人一个个迎进来,私密性极好,许多达官贵人也会在此间商谈要事,
“醉月楼”重新装修过一次,因为定位的改变,这个小房间就不适用了,后来柳依依干脆将中间的门给砌成了一堵墙,从外侧重开了一扇门进去,权当柳依依在这里的临时休息之地。
原本若是有客的时候,柳依依便不到这里来了,因为两边离得近,柳依依又天生听觉灵敏,里面的动静很容易就都能听得清,反而不得清净。
但是今日柳依依身子有些不适,便早早在此间睡下了,旁的人还以为她今日未来,误打误撞之下,将杨允功和毅王两人定的雅间放在了此间。
一开始柳依依尚未听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可是当两人说到“沈江霖”三个字的时候,柳依依瞬间睁开了眼睛,仔细听了起来。
等听完之后,柳依依陷入了沉思。
很显然,对方来头不小,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皇亲国戚。
她到底,要不要给沈江霖递送这个消息呢?
第144章
柳依依这些年在京城中混的不错, 是有贵人相助的。
靠着自己以前结识下来的人脉,哪怕如今确实已经是年老色衰了,但是依旧可以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行当里站稳脚跟, 不仅仅是自己的本事,更有一些老客人的捧场。
照理来说, 像知道了这种事情,柳依依一向是明哲保身的。
毕竟她们这种地方,也是各种消息的汇聚场所, 但是柳依依的规矩是, 客人说过的话,客人出了这个门, 她们就必须统统忘掉,免得惹祸上身。
可是沈江霖却是很有些不同的。
她认识沈江霖的时候, 沈江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那个时候她风头正盛,京城花魁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个人有着极大的年龄差,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却后来有了几番交情。
当时她接手“醉月楼”的时候, 这个楼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过去几个当红的都年纪上去了, 运气好点做了富人妾, 一般来说,这种姑娘本身就是刚刚出来的时候就被这个男人包下来了, 只是做她们这个行当的,年纪越轻越值钱,楼里老鸨捏在手里不愿意放, 想要给她赎身?可以,那就成千上万两的真金白银捧过来,就可以将最鲜嫩的姑娘带回家了。
男人们就算一时意乱情迷,但是在面对银钱的时候,却也算的格外的清楚,他们情愿一日又一日的包下她们,也允许她们偶尔见一见其他的客人,然后耗上个几年,等到姑娘花期过了,若是还有情谊,那就可以花比较少的银子将她赎回去做妾,若是没有了多少情谊了,那就相忘于江湖。
便是做妾,因为男人替她赎的身,身家性命从老鸨手中转到了男人手中,未来究竟能过的怎么样,全在主人家的一念之间。
但这已经算是运气不错的了。
运气差一点的,也没什么固定的客人,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几年之后免不了得一些见不得人的腌脏之病,最后在痛苦中香消玉殒。
柳依依靠着自己的过人之处,能够在这摊泥淖之中独善其身,但是她这么多年,看到了太多的姐妹就这样深陷火海之中,而每一年,都有更鲜亮更年轻的女子被懵懂地推上台前,她便心中止不住地痛。
这是物伤其类的悲伤,同样是无可奈何愤恨。
若不是前“醉月楼”的东家坏了事,这个“醉月楼”还根本轮不上她接手。
只是想要给姐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只卖艺不卖身,又如何艰难?这里的界定模糊,很多人仗着有权有势就胡作非为,这么多年,她看到的还少吗?
而且,更当务之急的是,当时的“醉月楼”已经在倒闭的边缘,她盘下这个楼就花了她毕生的积蓄,若是不想办法盘活整盘棋,最后众人一起落到什么田地,实在是无法去深想。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柳依依读了那本《求仙记》,突然就有了个主意,她想要将《求仙记》改成戏文,在“醉月楼”的舞台上出演,但是《求仙记》设定宏大,若是要改戏文,第一要征求作者的意见,第二最好还是原笔者亲自操刀,才能改好。
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说不定还要被人唾骂。
柳依依幸好和印刷坊沈家人打过交道,辗转之下找到了沈季友,想让他帮忙引荐。
沈季友踌躇再三,只说此人不见外客,在她几次哀求之下,才同意了帮忙递个话,至于对方到底见不见,那就全看对方的意思。
很幸运,对方见了柳依依。
同样,非常震惊,原来对方算的上是自己的旧相识,虽然再次见到沈江霖,对方已经长成了十六七岁少年郎的模样了,但是因为初次见面的时候,沈江霖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柳依依一下子就认出了沈江霖。
这个时候柳依依也全然搞清楚了沈江霖的身份,也终于知道为何沈江霖写完《求仙记》后,就迟迟没有再动笔了——人家已经志在仕途,哪里还有这个时间写话本子?
柳依依有些忐忑地说了自己的要求,甚至在说到银钱的时候,她有些难以启齿道,只能说等楼里有了进账后,再支付给他润笔之资。
她觉得,以沈江霖现在的名气和身家地位,或许根本看不上这点钱,也没有这个时间给她改编。
万万没想到,沈江霖不仅仅答应了下来,还极为赞叹了一番她的想法,并且郑重许诺会为她们楼里量身改编戏文,且分文不取。
沈江霖说到做到,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厚厚一册子改编好的戏文给了她,他说过的话,柳依依现在还记得:“柳居士能够有善心想要渡一渡那些无家可归的姑娘们,沈某只能略尽一点绵薄之力,若是以后还有什么沈某可以做的,还请旦说无妨。”
柳依依从良之后就做道家人打扮,故而沈江霖称呼她为“居士”。
柳依依感激地收下了册子,等她翻开之后,赫然发现里面还夹着十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就是沈江霖说的“绵薄之力”!
柳依依一开始收下的时候还有些不安,就怕沈江霖此举是又有什么要求,毕竟柳依依在欢场上看的多了,人心最难琢磨。
一直到现在,几年过去了,“醉月楼”靠着当年沈江霖的资助之恩,早就已经彻底改换了门庭,变成了如今集合戏曲、才艺演出、歌舞比拼之地,养了一大批的看家护院,并且也有了许多忠实捧场的客人相随,轻易无人敢动。
然而,当年的恩人沈江霖,却仿佛早就忘了此事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没有什么挟恩图报、更没有什么等价交换,人家只是单纯做了一件好事。
可就是因为如此,柳依依才会如此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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