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 第165章

作者:参果宝 标签: 平步青云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成长 穿越重生

  沈江霖虽然只在河阳县经营了两年,但是这两年里,他与谢静姝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从无一丝懈怠。

  河阳县不仅仅会成为他的大后方,更是承载了他与沈江云的梦想起航之地,自然不会轻易马虎就交托于人。

  县衙的书房内,靠墙四周皆是到顶书架,上面各种卷宗、书册一排排整齐罗列,长长的书案上,放置着两大摞的账册,西南角处竖着一个薄胎广口青花瓶,里头插着几株芍药,正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

  他们二人在临窗下的小几边正对而坐,窗户支起,阳光洒落下来,不疾不徐,温暖懒散。

  沈江霖放下了茶盏,侧过头看向了窗外,他的双眼微微眯起,金色的阳光在他的瞳仁中跳跃,整张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

  “陶临九,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年入翰林院的时候,你曾和同僚们闲谈的时候说过,你心中抱负是为万世开太平?”

  陶临九一愣,这个话,他不仅仅说过,还曾写下来裱好挂在他卧房内,每日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

  陶家家风清正,陶临九受的是最传统的儒学教育,辅佐君王、治理民生是根植在陶临九脑海深处的理念。

  只是经历了官场上的诸多变故,翰林院内蹉跎数年,陶临九脸上难免有些尴尬之色。

  立下的志向如此之大,但现实却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抽打在他脸上,莫说为万世开太平,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为官之后,其实什么都没实现,每日不过是在混日子罢了。

  “我信你,所以我想叫你过来,与我一道。”

  沈江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对着陶临九深深一揖,陶临九慌忙往别处去让,他并不敢受沈江霖的礼,同时他的耳朵也竖了起来,想要仔细听一听沈江霖接下来的话。

  “河阳县如今八成人口为手工业者,往后的土地无法再如同过去一般,捆绑住百姓,百姓会有更多的选择,经济模式的改变会带动收税方式的改变,今年的夏税秋税,我就进行了改革,而这,还只是一小步,河阳县只是小小试点,税制的改革会让过去那些大地主大乡绅不得不做出让步和牺牲,新的贵族将从工商业从业者中诞生,新老交替之间,风起云涌,这一条路,充满了荆棘坎坷,但是我认为,这会是一条为万世开太平之路。”

  陶临九越听越骇然,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沈江霖这个人胆子奇大无比,他如何会甘心只是在地方上区区做一个知县、知府?

  他的想法、他的心思,更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沈江霖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是陶临九观政这么多年,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对律法、税收、历史无所不通,他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沈江霖要将土地和百姓解绑,要让工商业成为大周朝的税收主力!

  这简直就是要将乾坤颠倒啊!

  陶临九修了这么多年的史书,每每看到流民失去土地后就会产生农民起义,他总是在想,这一个魔咒难道就无人可以打破吗?每一个王朝末期,都是同样的戏码,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大周朝的未来也将要走向这一个终点吗?

  陶临九无解,也无人可以告诉陶临九。

  而今天,沈江霖告诉他,有解,他已经在解了。

  陶临九总觉得自己还十分年轻,有的是时间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可是当沈江霖说完他的想法后,陶临九的第一反应是骇然,第二反应是,这辈子自己能看到那一天吗?

  随着沈江霖越加深入的讲解,陶临九整个人渐渐痴迷了,若是真有一日能够到达这样的繁盛之境,汉唐盛世又算得了什么?

  若说陶临九最开始来的时候,是因为内心深处对沈江霖的信任,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正接受了沈江霖的政治理念,并且准备以此来奋斗终身。

  沈江霖给出的不仅仅是方法论,他用河阳县的成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可行的。

  或许,他为万世开太平之路,就从今天开始起航了。

  沈江霖能真正收服陶临九为自己所用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他需要更多像陶临九这样新鲜血液、满怀赤诚之人加入到他们这一方的阵营里来。

  土地方面沈江霖在河阳县实施的摊丁入亩的改革方式,无地者不纳税,土地产出按照累进税率来收税,土地越多,交税越多;同样对于工商业者的收税方式,也从过去简单的过税、住税等转向为按照阶梯利润取税,分为商业税和个税,让商贸更容易流通,经济活力便能大大增强。

  除了收税方式外,同样要将各种工商业用工厂作坊的方式发展起来,同时还要开放边境贸易和海上贸易,因为快速的产业升级必定会导致生产过剩,过剩的产能在内销无法消化完的情况下,不至于让整个国家陷入另一种经济萧条的话,那就只能将产品倾销海外,攫取世界利益。

  这里有些东西他已经透露给皇帝和他兄长了,但是还有一些东西他谁都没有说过,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变法革新,这是要改天换日!

  这一条路,太过漫长,在大周朝往前看的历史上,没有前人指引,若无沈江霖这个异数,也根本没有人会有如此坚定的想法,去推进这一切。

  税制改革只是第一步而已,后续对士农工商地位的颠覆,对科举入仕选拔人才标准的改革,对军队制度的改革,每一步或许都会走的万分艰难。

  沈江霖采用的是伟人的理念,就在云南做试点,再在整个大周朝推广下去,以点到面,边干边想边总结,还要不断培养人才、培养坚定想法的改革派,哪怕有一天他们这一批人无法看到这一天,也要确保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和陶临九交接完之后,沈江霖便去临安府走马上任,他刚刚上任不久,从京城到来羁押章文鼎的人也到了。

  柳如是见章文鼎“完好”,依旧神志清晰、可以正常交流,总算放下心来,撤掉了暗中对章文鼎保护的人马,由自己人将他接管,并没有在临安府多有逗留,就立马押解章文鼎回京。

  这个人要怎么用,要如何用,还得首辅大人见过了他才能下定论。

  章文鼎惶惶然被套上枷锁,踏上了回京之路。

第188章

  章文鼎一路上忐忑至极, 每每面对那位刑部的柳大人时,都想要上前搭讪,看看自己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他这一路上,却无人理睬他, 甚至连他以为的会在路上就对他进行的逼供也是没有的,只有沉默的赶路。

  可越是这样,章文鼎心中就越发的不安。

  难道他的罪责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自己此去京城是必死无疑了?

  章文鼎在这种长达两月的沉默中, 简直是越想越害怕,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来问,都无需严刑逼供, 只要能保他的命,那么他一定把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不敢再有一星半点的隐瞒。

  甚至章文鼎脑海中还在不断地盘算着, 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那位柳大人看重的?

  他的家产早就已经被查抄充公,他的关系网络都在云南之地,到了京城是两眼一抹黑,只有当年走动关系的时候, 给两位大人送过礼, 这些年没有断了联系, 可是他都出了事了, 这两位大人不可能还会保他!

  章文鼎绝望了, 他从一开始还想尽办法求生,到后面因为一路上的沉默无人理睬, 觉得自己是毫无希望了,这一回定是十死无生,所以来押解他的人就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然而, 还没到京城,他们一行人却在城郊外一处百姓房中落脚,章文鼎则被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里,整个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一把交椅摆在中间,上面坐着一人,章文鼎看到此人面容时,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狂喜!

  虽然这张面容比他印象中的要衰老许多了,可是章文鼎那年中了进士后,在金銮殿上可是见过的,这便是当朝首辅杨大人啊!

  为什么杨大人会出现在这里?

  章文鼎此人虽然贪赃枉法、欲壑难填,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是一个聪明人,他看到杨首辅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是冲着沈江霖来的。

  他已然没有了利用价值,而能够让杨首辅亲自出动的,必然是有触及到首辅大人利益的人和事,除了沈江霖这个杀才,不作他想。

  章文鼎一路上,除了一直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逃生,就是在咒骂沈江霖。

  若不是这个奸猾之徒,收买了所有临安府上上下下的官员,让他们俱都入股那些作坊,挑拨地这些人和自己离心离德,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他们联名上书举报拉下马?

  章文鼎自然恨那些下属,但是更恨这个挑起头子的始作俑者!

  若是沈江霖此刻站在他面前,他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将此人挫骨扬灰的好!

  他也恨自己,看到了大额的利益,放松了警惕,竟然着了这个小人的道,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章文鼎这样的人,不会去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恶行,他只会去将一切的罪责推到他人身上,从无反思之意。

  章文鼎一下子跪了下来,涕泗横流,许久不曾说过话,再加上一路上都是戴枷行走,章文鼎养尊处优惯了,被折磨的不轻,此刻头发花白了一半,整个人都潦倒憔悴,声音沙哑:“大人,还请大人绕过小的一命,小的愿给大人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杨允功的声音不喜不怒,在房间内回荡:“章文鼎,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本官要听到关于沈江霖在云南做的一切事情,记住,我只要听实话。”

  章文鼎一听,果然如此,立即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将他了解到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一说就从日暮西山说到夜色正浓,等到杨允功出来后,柳如是立马跟随杨允功之后,轻声问道:“大人,他都说了么?”

  一路上的心理战术十分奏效,已经彻底击垮了章文鼎的意志,杨允功点了点头,然后便听柳如是询问该如何处置章文鼎。

  杨允功想都不想,一边登上马车一边冷然道:“自然是秉公处理。”

  柳如是瞬间心领神会,已经利用完了,是生是死亦无所谓了。

  数日之后,一份刑部口供流传了出来,贪官年年都有,并不稀奇,但是在这份口供中讲述的事情却让朝堂上许多士大夫都义愤填膺。

  口供中除了谈及自己如何在云南边境之地敛财,更谈到了河阳县知县是如何通过新建作坊,吸引官员入股,勾连临安县上下,打击政敌的,同时还有对方如何倒行逆施,随意更改税入制度,引得民怨沸腾之事。

  总之,脏水是一盆一盆地往沈江霖身上泼,反正云南足够远,章文鼎觉着自己又有首辅大人撑腰,自然是七分真三分假,势要将沈江霖打入十八层地狱才是!

  沈江霖的税制改革,顿时触动了许多人的神经。

  能在朝堂上站着的,没有一个是傻子,他们很快就能觉察出其中的不对来,勾结官员这种事,大家都在做,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古往今来的税制改革,没有一个不会波及到既得利益者的,而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既得利益者。

  所以必须要乘着这件事还没扩大开来,就要扼杀在摇篮里。

  一时之间,对沈江霖的弹劾奏折再一次如同潮水般涌来,有杨允功在背后指挥施压,他就不信,已经将他贬谪到了云南,那沈江霖还要继续折腾,那么这一回,就干脆毁了他便是!

  杨允功本不想直接毁掉这块良才美玉,只可惜良才美玉拒不为他所用,那就只有毁掉了。

  然而,弹劾奏折刚刚摆上皇帝的案头,已经升为光禄寺少卿的杨志远第一个站出来,力挺沈江霖,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奏折,字字句句都在肯定沈江霖的做法。

  朝会之上,双方之间的战役更是一触即发,杨志远丝毫不肯退让半步。

  杨允功原本以为自己故技重施一回,自然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况且这回可是沈江霖自己递过来的把柄,动了众人的利益,只能说年轻人胆子太大、想的太过于简单了。

  可是万没想到,自己亲孙子第一个站出来为沈江霖说话。

  “陛下,小沈大人改革了税制,那是因地制宜,河阳县如此贫瘠之地,种地既然种不出结果来,那么带领着百姓兴起手工业、办各种工坊自然应该受到鼓励。如今河阳县当地的百姓既然八成都靠做工赚取银钱,那么改一改收税方式,又何错之有?”

  杨志远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整个“太和殿”中都回荡着杨志远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不禁朝他侧目而去。

  虽然朝堂之上杨家祖孙分道扬镳的传言早就甚嚣尘上,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是做给人看还是果真如此,许多人还不明就里。

  朝堂上的杨派嫡系此刻也有些犹豫了——他们难道要真的炮轰杨志远,分毫面子不给吗?

  毕竟杨首辅可没有在公开场合承认过,从此以后不认这个孙子。

  当然,言语都是薄弱的,更关键的是,和杨志远闹成这样,也没见杨首辅从子孙中再选一个接班人出来培养,这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正因为有所顾虑,杨志远反驳完张梦渊的话后,张梦渊脸上也是讪讪,朝堂上的人都知道,张梦渊是杨首辅的应声虫和传声筒,这些年来,大家都不怎么敢得罪张梦渊,那是因为张梦渊有时候就代表着杨允功。

  但是再怎么能够代表杨允功,还有人家亲孙子亲?

  张梦渊偷偷觑了一眼杨首辅,想看看首辅大人是何表情,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

  杨允功直接对着周承翊行了一礼,毫不客气道:“无知小儿信口雌黄!如何收税影响到的乃是国家社稷,更是祖宗家法,怎可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若是今日沈江霖可以,那么明日是不是其他地方上的官员都可以?此例绝不可开,还望陛下三思!”

  杨允功直接硬怼,态度鲜明,刚刚还处于观望状态的官员立即跟着发言。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沈江霖无视大周税法,定需要严惩,以儆效尤才是。”

  “当年太祖皇帝定下的税法,传承至今百余年,如何能让区区一个沈江霖给动摇了?陛下,沈江霖这是根本没将律法放在眼里啊!”

  “臣恳请陛下将沈江霖同样押解回京,严正其法,不能在再让他祸害地方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泰半朝臣都加入了讨伐沈江霖的队伍中,杨志远一张嘴如何能说过这么多人,顿时就处了下风。

  而就在这时,唐云翼当先一步占了出来,声音平和道:“陛下,臣有本上奏。”

  周承翊在御座上清咳了一声,瞬间刚刚还像菜市场一样嘈杂的朝堂安静了下来。

  周承翊看着御座下那群刚刚吵得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的老匹夫,心中冷笑了两声——这些人干别的事情不精,但是给人安个罪名、颠倒黑白的能力却是手到擒来。

  要不是他十分了解沈江霖的一举一动,要不是许多事情甚至有他的亲自参与,被他们这般讨伐下来,自己或许真的会生起沈江霖有异心的怀疑。

  所有人都盯着唐云翼,这个人入朝几月来,不声不响,并没有在吏部掀起什么波澜,难道今日想要上演一场师兄弟情深的戏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