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唐大人乃我主考官,学识不俗,为人清正,他是我座师,我今日本就想去拜访一番,不如江霖贤弟你与我同去?”
孟昭是在帮着沈江霖谋划,若是能得到唐大人的青眼,那便是再好不过的。
一个能够在朝堂中致仕的吏部高官,当年还是状元出身,宦海沉浮几十年,如今可以全身而退,必有其过人之处。
沈江霖没想到,孟昭成长的如此之快,他还没给孟昭谋划一番选官的事情,结果反而是孟昭已经先帮他考虑起来给他找老师了。
也好,希望不能光寄托在渣爹身上,既然孟昭极力邀请,那便跟着他走一遭,碰碰运气。
两人又在雅间聊了一阵,见时间差不多了,才相携而去。
来到唐府府门口,孟昭将名帖递给了守门的门房,不一会儿,里头便有管事出来相迎。
唐公望正在家中小花园中纳凉,他已致仕一月有余,京城繁华早已看尽,如今卸了职,一身轻松,每日里观鸟下棋,养花伺草,很是舒心。
听到门人来报,有自己的学生上门拜会,唐公望还愣了一下,等看到名帖,才知道是今科进士来拜会。
这倒是有点意思。
唐公望虽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但是他会试结束之后,便卸了官身,吏部右侍郎也有新的人走马上任,虽名义好听,是为座师,但是如今他这里冷锅冷灶,便是来拜会了,也讨不了什么好。
所谓“座师”,不过是拍主考官的马屁,对于主考官取中了自己而感激,其实在那些举子参加会试之前,唐公望哪里知道他姓甚名谁?
不过都是互相给个面子,日后好在官场上行走。主考官想博一个桃李满天下,往后官场上有助力;中了的举子则是想着自己陌生入官场,有人罩着岂不是便宜?
两者一拍即合,才有了如今拜会“座师”的风气。
只是因着唐公望今年退下来的早,唐公望的两个儿子都在地方上为官,不在中枢,便也没有什么自称“学生”的进士来唐府拜会。
这些新科进士们,忙着各处求神拜佛,好选官有个不错的去处,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哪里来得及到他这里?
这个“孟昭”倒是有点意思。
唐公望让两人在正厅等着,自己去了房内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才缓缓走了出来。
沈江霖跟着孟昭一路绕过影壁,穿过仪门,便到了待客花厅。
唐府只有三进宅院,论宅子气派、景色优美,远不如荣安侯府,但是唐家出了一位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了。
婢女上了茶来,沈江霖和孟昭刚刚已经在酒楼饮了不少茶,如今只是略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大约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唐公望才姗姗而来,孟昭和沈江霖连忙起身相迎,唐公望笑着摆摆手,让他们二人坐下,自己则坐到了主位上去。
只一打眼,唐公望就注意到了沈江霖。
没办法,这孩子长得太好了。
白雪敷面,唇若点朱,眉似远山,眼含辰星,穿着一件青色儒衫,小小一个发髻带着四方平定巾,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却因为小少年身量还未长成,圆圆小脸上还有着点婴儿肥的轮廓而显得格外玉雪可爱。
唐公望看了一眼孟昭,眉眼和蔼,因着身材有些圆润,一笑起来便像个弥勒佛似的:“定松今日倒是得闲,这是令弟?”
孟昭对唐公望更加钦佩了,他们只在琼林宴上有过一次交集,说了两句话,唐公望竟然就记住了他的字,既让他感觉到自己受到了重视,又对唐大人的记忆力叹服。
“回老师的话,学生今日已经递了牌子,等待吏部选官,若有了调令,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了,所以离开前学生想拜会老师,同时想要给您推举一个真正的学生。”
孟昭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
唐公望是什么人?官场上什么魑魅魍魉没有见过,尤其是在吏部衙门做事的,哪一个不是人精?与唐公望打机锋,倒不如直接了当。
唐公望表面看平易近人,实则非常有原则,他打量了一番沈江霖,直接拒绝道:“这便是你要给老夫推举的学生?老夫既然已经致仕,便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教导学生、为人师长,实在不是老夫所擅长的,定松啊,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江霖长得虽好,可他唐公望也不会因着小娃长得好,就给自己揽下这么一桩烦心事,这个孟昭,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唐公望端起手边的茶盏,掀开碗盖,吹了吹茶汤,不发一言,送客之意已在面前。
孟昭却没有一点尴尬或是难堪的情绪,反而走到花厅正中央,对着唐公望深深一揖:“老师,学生知道自己冒失了。只是这世上伯乐难寻,千里马亦是难寻。江霖此子乃是世所罕见的良才美玉,学生为他择师之事,忧心难眠,辗转反侧,唯恐美玉有缺,白壁微瑕。思量再三,想遍学生所识之人,唯有老师可担此重任。”
沈江霖同孟昭一起站在下首,纵然心智已是成年人,沈江霖依旧被孟昭夸张的话语说的有些脸红,他没想到孟昭这么能吹。
这是又吹了他,还捧了唐公望。
高,实在是高!
是他错估了孟昭的能力,如今沈江霖已经能够确认,孟昭就是未来书中所写过的那个孟大人。
也只有这样厚脸皮又有能力的人,才能在人才济济的朝堂之上爬的那么快、那么高。
唐公望显然也是这般认为的,他深深地看了孟昭一眼,突然来了点兴致。
他倒是要看看,孟昭如此推崇的孩子,究竟有几斤几两。
唐公望目光一扫,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盏,笑道:“古有曹植七步成诗,既然定松称你为当世奇才,不如你就以此茶为题,做一首拜师之诗如何?若奉得这一盏茶,老夫再论其他,可否?”
说着,便让底下的婢女端了一盏新沏好的绿茶上来。
沈江霖与唐公望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七步,这是切切实实拿他与曹植相比啊!
七步成诗,还指定题目,指定情景,就算沈江霖想作弊,做一回文抄公都不行。
作诗是要作的符合人设的,否则就算沈江霖“背”了一首名诗,那也只是徒惹麻烦。
情景不对,思想不对,与他的经历更不相符,便是作了,文人不傻,他们又是一群专门在文字里抠字眼的人,要么会认为他拿旧作充数,要么拿他人之作抄袭。
到时候只会丢了名声,故而以往看的那些影视剧中,突如其来背了一首诗,便得周遭赞扬,实在是太小看也太愚弄古人了。
便是上下五千年,唐诗宋词摊开任他挑拣,此刻他也只能靠他自己。
孟昭面色微变,没想到唐大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既不问江霖四书五经里的要义,也没让孟昭抓着机会展露一番江霖过目成诵之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做一首诗,古往今来,也就只有一个曹植了。
江霖可有此急才?
便是他这个中了进士的人,此刻也没有任何底气能七步成诗,还要作的唐大人满意。
沈江霖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盘,向着唐公望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四步,五步,六步。
第七步,沈江霖在唐公望面前站定,气定神闲地望着唐公望,缓缓开口:
一盏谷雨水,二两明前叶。
红炉细火烹,绿叶杯中舞。
香飘千里外,捧茶至师前。
共饮三春景,慢品几世缘。
吟完最后一句,沈江霖弯腰将茶盘托过头顶,以恭敬的姿态,请唐公望喝茶。
孟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既觉得沈江霖这首诗作的极好,又担心唐公望打定了主意不收徒,打击沈江霖的信心。
唐公望脸上的笑意更浓,熟悉唐公望的人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高兴了。
“好!好!好!茶好,诗更好!”
唐公望稳稳当当地将茶接了,饮了一口才放到了中间的几上,看向沈江霖的眼中充满了欣赏之色。
这诗作的是他喝的明前龙井,既细细道来茶叶如何烹制,茶之形态,茶之味都描绘了出来,更是最后那一句“共饮三春景,慢品几世缘。”打动了他。
赤子之心昭昭,小少年不仅诗作的好,胸中更有自信与从容,断定自己以后能与他共饮三春景,处出一段师徒缘。
文人观人,看其貌,观其行,品其言。
沈江霖刚刚那一番从容不迫的姿态,胸有成竹的自信,确实折服了唐公望。
只是刚刚唐公望只是为了刁难人才出这样的难题,并非诚心收徒,他也没想到沈江霖这般出色,如今进退两难的倒变成他了。
第45章
唐公望已有了春秋, 卸了官职后,想的是尽早落叶归根,告老还乡。
之所以还没动身, 只不过是京中尚有些产业田地需要处理,说不得再过两月, 就要出发离开京城。
所以刚刚他是确实没有收徒之心,也是故意的为难人。
他打量沈江霖年纪尚小,就算有文采, 但是一个人重压之下, 脑子总会一片空白,七步成诗如何能做到?
看似唐公望考的是作诗, 实际上更是一个人面对压力时候的表现,唐公望并不认为沈江霖可以面对压力而毫无忐忑, 有此急智作的出诗来。
唐公望在吏部任职多年, 见过的大大小小官员多如牛毛,哪怕是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甚至很多官场上的老油条,在面对压力的时候, 也会不知所措。
人一旦面临压力了, 就会思维混乱、举止变形、昏招频出, 尤其是极端压力下, 甚至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 也不是没有的。
而面前的这个小小少年郎,却完全顶住了压力, 光这一份心性,就远超世上许多人。
难怪孟昭要评价他一句:唯恐美玉有损,白壁微瑕。
这样的资质, 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
唐公望忍不住有些心动了,原本只是想随意打发了事,现在却是开始正经问起来沈江霖的出身年纪,读了几年书,可否下过场。
等唐公望了解到,沈江霖便是那个名噪京城的小三元魁首的时候,忍不住脸上露出了讶异之色。
荣安侯府的门第,却是不俗,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还会因为一些私心而瞻前顾后,唐公望听到沈江霖出自荣安侯府,倒是没有什么异色。
他与荣安侯沈锐没有过什么接触,如今卸了官职,更是不参和朝堂里那些纷纷扰扰,不管沈江霖出自荣安侯府也好,还是出自平民百姓之家也罢,在唐公望眼里是一样的。
他更好奇的是,为何孟昭会为其奔走。
两个人完全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如何就让孟昭如此极力引荐。
孟昭何等样人,听话听音,马上就察觉出唐公望语气有所松动,立即上前一步,含笑说起了两人之间的渊源来。
唐公望听的啧啧称奇,竟没想到,沈江霖小小年纪,做事如此妥贴,急公好义,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足智多谋、情深义重。
尤其是当唐公望听到孟昭称沈江霖有过目不忘之能时,更是惊叹不已,他自己少时便是以博闻强记出名,没想到世上竟还有此天才人物,考了沈江霖几道题目,每一题都答在唐公望的心坎上,唐公望看向沈江霖的目光越发亲切和蔼了一些。
沈江霖确实是良才难得,关键是年纪还这般小,未来大有可为。
唐公望实在是忍不住有些心动了,脑子一冲动,差点就要当场应下。
但是终归理智仍在,若是真收下了沈江霖,他还如何回乡里?就是他想带着沈江霖回乡,荣安侯府恐怕也不会答应。
这回,轮到唐公望百般愁结了。
“霖哥儿,过来。”唐公望朝着沈江霖招了招手,沈江霖听话地走上前来一步,在唐公望身边站定。
唐公望年纪大了,常年累月的案牍劳形,视力难勉有些不佳,现在沈江霖站的这般近,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江霖一番,越看是越欢喜。
忍不住摸了摸沈江霖的发髻,叹道:“霖哥儿很好,只是拜师之事,轻忽不得。一则要知会你父母家人,另一则老夫也要再思索几番,老夫不曾教导过学生,也是怕耽误了你这匹千里马,霖哥儿你可明白?”
沈江霖心思敏锐,听出了唐公望语气中的不舍与纠结,只是拜师一事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沈江霖想要拜的还是当世大儒,早就做好了不会一帆风顺的准备,更没想过今日就能拜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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