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 第71章

作者:参果宝 标签: 平步青云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成长 穿越重生

  唐公望面上一僵,一直挂在脸上的和善笑意也收了起来, 气哼哼道:“也就是你师娘了,妇道人家心肠软,收留了他们, 要我说, 歙县那么多客栈,哪里就要跟着我们回村里?这里又是缺医少药的不方便, 摆明了想要讹咱们么!”

  是的,这场聚会完了之后, 唐公望回村时还带回来两条“尾巴”, 陆昌言说是定要上门拜会唐公望,唐公望初时没多想,礼尚往来,陆昌言今天宴请了, 上门再拜会一番, 他做个东道, 也没失了礼数, 可谁知道这人越老越可恶, 居然在婉娘面前卖起了惨来。

  说他一路舟车劳顿,偏生腿脚又不利索, 幸亏有孙子在照料他,如今看到唐公望在乡间居住的如此自在,心中好不羡慕。

  唐公望初时还有些自得, 想当年年轻的时候没有争过陆昌言,哪怕自己是状元又如何?等入了官场,他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出身,什么都不懂,愣头青一个,可是再看陆昌言,却是游刃有余,哪怕傲气一些又如何?自有人捧他、让他。

  唐公望是吃了很多的苦头,才慢慢变成了同僚口中的“笑面虎”模样,其中艰辛,不足为道也。

  如今大家都从官场上退了下来,过去最最要紧的事情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大家比的是身体,拼的后辈,就这点来说,唐公望觉得自己是完胜了,如何能心情不好?

  只是谁知道陆昌言说着说着就不对劲了,钟氏竟然就邀请他若不然就不要急着赶路,在村里住上几天,身子养好一点,正好也给唐公望作个伴。

  唐公望使眼色,使的眼皮子都抽筋了,钟氏也没看他一眼。

  唐公望:……你看我是需要他作伴的人吗?

  唐公望只能扭头寄希望于陆昌言的拒绝,毕竟唐公望觉着自己了解此人,那么好面子又高傲的人,如何会借宿在他们家?

  没想到,陆昌言一口应下!

  唐公望直接傻眼了。

  钟氏一听客人应下,心里也欢喜,直接张罗起来,把一间后头的客房收拾了出来,正好让陆昌言祖孙两人居住。

  唐公望黑脸了,耷拉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两天都没怎么出来和陆昌言打招呼,很是别扭。

  陆昌言腿脚不便,平日里要么在屋中看书,要么被陆庭风抱出来,在庭院里晒太阳,此刻正在外边喝茶看书。

  沈江霖的意思,是让唐公望出去和人家聊两句,毕竟是客人,这样多难看啊。

  唐公望拒绝不了爱徒,气哼哼地把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走了出去。

  沈江霖也松了一口气——幸不辱师母之命。

  其实沈江霖看的出来,唐公望对于陆昌言的感官很是复杂,并不只是简单的政敌与对手的情感,埋藏在更深处的是惺惺相惜、是彼此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认同,师母的意思也很简单,那陆昌言都是这幅模样了,想必也活不长的,何必还争什么一时之气呢?

  唐公望坐到了陆昌言的对面,陆昌言头也不抬,缓缓翻过一页书,只是倒茶的时候,又翻出一个茶杯,给唐公望满上。

  唐公望有些恍惚。

  好似三十多年前,他们在翰林院的时候,有一回他遇上了事情要找陆昌言商量,他也是这般不紧不慢,同时好似忽略了自己一般,低头看书的时候给他倒了一杯茶。

  唐公望原本到嘴边的讥讽咽了回去,端起那盏茶喝了起来。

  “你是不是奇怪,我这回为什么死乞白赖要在你家里住一阵子?”陆昌言合上了书,同唐公望一同喝茶。

  唐公望看着陆昌言,沉默不语。

  都是聪明人,他能猜到几分,只是看破不说破。

  陆昌言捶了捶自己的腿,却是感受甚微:“我的身体已经是行将就木了,一来是想同旧友同僚好好告个别,二来也是想带我这个孙子出来看看,见见市面,别走了我的老路。”

  唐公望这回真心实意地笑了:“原来你也知道,你这个孙子和你当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鼻孔朝天,我一看到他就想到当年的你来。”

  这话若是以前的陆昌言听了,必是十分不愉的,只是现在陆昌言却是能接受下来,自从他的腿脚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不良于行,寻医问药,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见好后,陆昌言也明白了,自己这就是人老了寿数到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老病死,谁都阻挡不了。

  也自从那个时候开始,陆昌言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从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的路,总结出这一生的得失利弊,承认自己在很多事情上是有错误的,很多的观点是不对的。

  所以此刻听到唐公望的这句话,陆昌言并未发怒,而是笑着接话:“是啊,就是因为看到他像我当年一样,所以就想带他出来见识见识,譬如现在,他就认识到了原来是真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成天自命不凡,但是这世上就是有赛过他的人,早一点能认清这点,以后对他的官途之上会有很多帮助的。”

  当年陆昌言为什么处处看唐公望不顺眼,不就是因为唐公望在殿试上胜他一筹,明明会试的时候他是第一名,但是最后先帝却钦点了唐公望为状元,这让陆昌言耿耿于怀了很久。

  唐公望盯着陆昌言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陆正行,我发现你真的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看如今的陆庭风就知道了,当年的陆昌言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可是如今他却如此平静,仿佛什么都激怒不了他了。

  “难道你以为我就是永远那个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别了可不止三日。”

  唐公望面上不显,其实心中震颤很大,是因为人到了生命的尽头吗?所以一切以往追求的、挣扎的,都可以放开了、看淡了?

  “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既然说要留下来陪我几日,那就先切磋一盘吧,好多年没有和你下棋了,不知道你的手生了没?”

  唐公望自顾自地到书房里去找棋盘,等进了书房才擦了擦眼睛,自语道:这人老了,眼睛也有问题了,总是无故掉眼泪。

  找到了棋盘之后才拿出来放在矮几上,和陆昌言厮杀起来。

  两个老头在一起,一开始还好,常常谈天说地,但是说着说着,又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吵了起来,吵也就罢了,还要叫来沈江霖和陆庭风评理,弄得他们两个小的也是哭笑不得。

  陆庭风是个好胜心极强之人,自从他在唐家住下以后,发现沈江霖每日早上都要起来打拳,从此之后,沈江霖只要一起来,就看到陆庭风也早就穿戴好和他一起在旁边打拳了;沈江霖习字的时候,陆庭风又会过来看,看过之后就问沈江霖,他不能不能借一份字帖去临摹,沈江霖手头高斗南的字帖许多,不介意借他两本;沈江霖若是读书温习功课,陆庭风学的比他更晚,自律发奋到有些可怕。

  只是陆庭风这个人又是极聪明的,凡事一点就通,作学问举一反三更不必说,并且他有时候见沈江霖会花很多时间去弄花伺草,便会在他身边吟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饿其体肤……

  弄得沈江霖也是有些烦不胜烦,但是奈何对方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事情就当面说了,甚至沈江霖作的文章里有任何瑕疵,他都能马上给他挑出来,并且给出好几种更好的解答思路,彰显“卷王”本质。

  沈江霖或许不能理解陆庭风和赵安宁的爱情故事,但是他现在真的能理解陆庭风为什么能得状元了,同时也能理解师父当年为什么讨厌陆昌言的挑刺本事了——原本闲散下来的沈江霖,也被陆庭风逼的,不得不加快进度地读书。

  男人至死是少年,就算是沈江霖,也不想在自己拿手的读书上还真的被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给比下去了,否则教他情何以堪?

  看到这种情况,两个老者倒是乐见其成。

  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感,换一个人,都没有这种效果。

  他们深有体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后,陆昌言和陆庭风要再次启程了,陆昌言之前一直强忍着不说,可是身体的痛苦越发严重,陆昌言只能说出了自己要归故里的话。

  陆庭风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强忍着泪说自己去收拾行李,出了门眼泪水就从夺眶而出,唐公望却比年轻人看得开了许多,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唐公望早就将以往的恩怨放下了,如今躺在床上的,只是他的老友陆昌言。

  “老伙计,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我那儿子是个蠢的,拿家里的庶子当个宝,真是视鱼目如珍珠的糊涂蛋,我什么都舍得,唯一挂念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孙子,往后若你还能看到,他有事求到了你们唐家人面前,还万万帮他一次,别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也靠不上。”

  陆昌言干瘦的手紧紧握着唐公望的,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如是对唐公望说着。

  唐公望知道这次陆昌言拖着病体还要四处走动,必然就是要让他孙子认识认识以前的同僚,认认脸,结识人脉,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只要懂的人都懂,陆昌言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政治资源和人脉都交托给这个孙子。

  之前两个人闲谈的时候,唐公望也听了一耳朵陆家的事情。

  陆家虽是豪门世家,但是里头的事情也多,陆昌言那一支,之前全靠陆昌言撑着,他儿子学识上倒是好,早早考中了进士,但是在做官上却是一般,做人更是糊涂,如今外放到外地做通判,家中正妻不带过去上任,却是带着小妾和小妾的一儿一女,他们几个关起门来过日子,对这个嫡子这么多年是不大关心的,便是写信回来,也只是一味地催促儿子读书上进,或者就是说他性子孤傲,要好好反思云云。。

  从小陆庭风就是他一手教导起来的,如今要走了,陆庭风却还没有完全立起来,眼看着靠老子是靠不到了,只能拖着病体帮孙子奔走,也算是了了最后一桩心事了。

  唐公望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昌言的手再也没有了力气,顿时就是一松,脸上老泪纵横。

  他十分了解唐公望的脾气,哪怕那个点头的幅度再小,唐公望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再不有假的。

  陆昌言爷孙两个走的时候,沈江霖和唐公望前去相送,陆庭风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他对着唐公望深深一揖:“唐大人,多谢您多日的款待教导,庭风不胜感激!”

  然后陆庭风又抿着唇走到了沈江霖面前,男主的样貌自不必说,陆庭风本身不是那种温文尔雅那一挂的,反而是如同出鞘宝剑、锐不可当。

  “沈江霖,我们届时京城再会,一较高下!”

  沈江霖同他拱手,眉眼带笑,却寸步不让:“必当奉陪到底!”

  陆庭风从行囊里抽出一个小包裹,里头装的是他的精心写的笔记注释,直接丢到了沈江霖怀里:“回去好好学,不要松懈懒散,到时候被我比下去了,可别哭鼻子。”

  说完之后,陆庭风翻身上马,氅衣翻飞,宛如一个少年侠客,纵马前去。

  陆庭风带着他祖父走了一个月后,唐公望就收到了从苏州寄过来的书信,陆昌言去了。

  回到苏州的第三天,陆昌言就走了。

  虽然临别前,唐公望已经悄悄让陆庭风带去了一份丧仪过去了,大家都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得知陆昌言死讯的时候,唐公望依旧对天长叹了几声,久久缓不过来。

  过去的人,又少了一个。

  好在时间会冲淡一切,到年底的时候,又是过年赶集,又是沈江霖的大哥那边要成亲,唐公望帮着一起选新婚贺礼,同时又一起写了许多祝福的红联,到时候可以贴到荣安侯府的各处地方,虽然沈江霖人不在京城,但是也足以让沈江云感受到了弟弟的心意。

  沈江霖原本是想在黄宁村待到后年十月的,后年年底要将二姐沈初夏送出门,大后年便是又一年的大比之年,届时沈江霖自然是要回到京城参与春闱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刚刚安安稳稳在黄宁村过了第三个新年,刚一开春,沈江霖接到了沈江云的来信,读罢信件后,沈江霖怒不可遏,将信件呈给了唐公望,唐公望看罢后,知道出了这种事,爱徒定然是没办法再继续在乡间安稳读书了,倒不如先回京城,抓紧处理了此事,别影响了明年春闱。

  沈江霖收拾了行囊包袱,离开了黄宁村。

  来的时候无人知晓,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当倪六姐再次不经意地经过那扇小轩窗时,发现再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俊逸身影时,才知道那个如同烂漫山花一般惊艳了她的少年,已经离开了,村头路尾,再也见不到他搀扶着唐老相公的身影,篱笆围成的院落里,也再见不到他笑眯眯地将花盆抱出来的样子。

  随着年纪的长大,倪六姐其实早就认清了现实,像沈解元这样的人,是天上云,如何也不是她能触及到的,如今春闺一梦,总算是要醒来的。

  只愿他,从此之后鹏程万里、一展所能,黄宁村小小一番天地,如何能困住潜龙在渊?

  “这些年学了许多字,如今竟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了。”倪六姐自言自语地自嘲了一番,落寞地家去了。

  沈江霖这次没有在路上多耽误时间,不过二十来天的功夫就到了京城渡口,一路护送沈江霖北上的齐石头见到了沈江霖的家人果然在渡口等候来接,将沈江霖的行囊包袱给了沈家下人后,匆匆和沈江霖一别,就跳上马上要开船的船只走了,离家二十多天,回去又要耗费那么久时间,他已是归心似箭。

  来接沈江霖的是沈江霖的小厮知节和沈江云的小厮秋白,如今两人也是个大小伙子的模样了,知节帮沈江霖的包袱行囊放上了马车去驾车,秋白则是到车厢内,将沈江霖要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二少爷,着实周家做事太过可恨,周家便是直接退亲也是可以的,偏偏弄个平妻出来膈应人,原本还以为周家少爷只是不醉心于科举,就爱捣鼓一些有的没的,但是没想到在婚姻大事上也如此糊涂,怎么能如此施为呢!”

  秋白这两年也娶妻了,小夫妻两个很是和睦,平日里虽有吵闹,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好的,如今两人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处用,小家越来越红火,从来没有想过跟有些人似的,得了两钱就外头鬼混,而且他家少爷如今也是一心一意守着少夫人一个人的,所以秋白实在看不懂周家的操作。

  这事说来其实很简单,周端和他大姐婚期就定在年尾,婚期已经临近了,结果到了这档口出了个大变故,周家已经偷偷摸摸娶了一个表妹为妻,然后再准备迎沈初夏过门,到时候周端两房妻子,不分大小。

  周家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毕竟做这样的事情,是要承受沈家的怒火的。

  可是周端的父亲周衡给他们好父亲沈锐塞了一万两的银票,原本沈锐是要大发雷霆的,最后居然还帮着周家给掩了下来。

  若不是沈江霖交代过沈江云,父亲的一举一动都要好好看着,以防父亲行差踏错连累了家人。

  当时沈江霖的借口是,他的师父曾言朝堂之上有不利于父亲的言论,所以要让大哥务必看好父亲。

  正是因为沈江云派人秘密监视,才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秘!

  若不然,恐怕要等到沈初夏嫁到周家之时,才会发现自己早就被家人给卖了!

  沈江云又惊又怒,甚至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通,父亲就因为区区一万两银子将二妹妹给卖了?

  他们荣安侯府,就差这一万两银子?

  沈江云是知道两个妹妹在二弟心中的位置的,此事又关系到沈初夏的清誉,又有父亲在里面的手笔,沈江云不敢擅专,立马写了书信给沈江霖知会此事。

  没想到沈江霖直接从徽州千里迢迢赶回来了。

  事情出的匆忙,路上也算不准时间,沈江云只能让自己的贴身小厮秋白日日等在渡口,接沈江霖回家。

  等到沈江云走到荣安侯府街角的时候,便看到他大哥一身青色官袍,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沈江云算着时间,若是沈江霖是今天的船的话,那就应该这个点到,故而这两天他下职回来就在此地等一会儿碰碰运气,没想到今儿个真的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