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此脸不要
比如手里拿着的这封信,写的是蔺照雪和李燕庸曾经吵架的事。
在李燕庸的视角:
她垂泪,诉苦。
可李燕庸并不理解她苦在哪。
她在世家府里过着宗妇的日子,还大权在握,夫君还是炙手可热的新贵,是嫡长子。
有什么可闹的?
又有什么可苦闷的?
所以,他以为是她借题发作想要闹脾气,博关注不懂事,所以心下烦躁。
他只以为是女儿家闹脾气。
李燕庸那时候才从灾民那赶回京城,见过了太多饿肚子的饿殍,所以完全共情不了蔺照雪,只冷冷警告她:
不得已的事很多,你的日子好得太多,别不知足。
可这封信里,她那边的视角却是:
婆母生着重病,李燕庸去赈灾不在京城,他树大招风,保不准要被参一本。
李燕庸不在府里,她身为管家娘子,必须守好李府,独当一面。
除了应付一天天来府里探听消息的人,卖消息的丫头小厮——
舅父还趁着李燕庸不在,整日找茬子。
为了让府里安定,她不是要防止被舅父把事闹大波及李燕庸,主动去跪祠堂,便是拿自己嫁妆去填李府的账。
蔺照雪当时还挺着个大肚子,心力交瘁。
因为精疲力尽,差点滑胎,瘦了一大圈。
差点滑胎,崩溃大哭的那日——
李燕庸这个主心骨,撑着蔺照雪坚持的念头,总算回来了。
她心下一松,想和自己的夫君诉苦。
但他却只是斥责她,说她不知足。
李燕庸心中狠狠一震。
他恍然。
他盯着她的字迹。
他似是才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燕庸开始一封封地把所有的信全都拆开。
时间长到,蜡油都滴干了,他的指尖都变得极为干燥。
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只认真专注地看着信:
有蔺照雪爱屋及乌,亲力亲为伺候他重病母亲的事。
有蔺照雪执掌中馈,和各个心怀叵测的亲戚斗智斗勇,心力交瘁的事。
有蔺照雪为他含辛茹苦诞下独子,难产落下病根,外加孕期不被丈夫重视,却也都没叫过一点苦。
甚至把他对儿子的那份忽视和亏欠,一起补给了儿子,怕他和儿子生疏,长大儿子恨他。
里面是蔺照雪的苦难。
是李燕庸从未涉足却都有参与的地方。
后宅的事,多如牛毛。
蔺照雪却没让他担心过。
蔺照雪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多事的人。
相反,真正的蔺照雪,和李燕庸记忆中的她不同。
她是个最悉心,最能忍痛,从来不给他添麻烦的人。
她处处为他考虑。
所求的,不过是个夫君的关心。
她做的事,早早就超过了妻子这个身份所应该做的事。
可他呢?
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她。
他只照着传统婚姻,男主外女主内,按部就班地进行婚姻。
从没有用过心,看到她的付出和想法。
她所求的是两同心。
想要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共扶持白头。
想要的是以爱为基础的婚姻。
他所求的是务实。
他在前朝打拼,给她安稳日子,她做个后宅妇,安分守己就行。
想要的是以生活为基础的婚姻。
这就是两个人之间存在着的问题。
也是为什么蔺照雪改了脾气,两个人最终还是会闹掰的原因。
蔺照雪改了,但李燕庸,自始至终都没有改过。
婚姻向来不只是女人去妥协,而是两个人都得改。
李燕庸突然发现,蔺照雪所求的以爱为基础的婚姻,李总恒恰好就有。
他想起了蔺照雪和李总恒在宴席上的恬淡温馨,胜蜜糖甜,李总恒体谅她。
又想起相同的场景,蔺照雪在他面前,却只有争吵,不被理解的苦闷。
甚至纠缠多年,最后只能无奈给他留下的一句话:
我可能不适合婚姻吧。
她到了最后,说自己不适合婚姻,也不愿意说是他的错。
他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对她是否婚外情的怀疑。
直到李燕庸翻到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是箱子里面最崭新的一封,是时间距离最短的。
时间在五年前,也就是蔺照雪死前,勉强还能提起笔的时候。
她写下的最后一封绝笔信。
李燕庸读完了这封绝笔信。
却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
又要再看一遍。
到了最后,他几乎把每个字都嚼烂了。
紧紧攥着信纸的手,遽然松了力气。
不是丁焕花救下的他吗?
这封信讲述的事,是他和蔺照雪因为丁焕花的事,正在冷战的时候。
而蔺照雪不想冷战了,所以主动去寻了李燕庸,想要主动破冰。
是她,撞上了他被陷害,被打晕在了桌角下,被火灾困住的场面。
李燕庸知道那日的火有多大,浓烟滚滚,四处只有烈火和断壁残垣的砸落的刺耳声音。
只模糊着,记得一个娇小瘦弱的影子,背着他,出了火灾。
他再睁眼。
只看到一脸忧切的丁焕花,关切地望着他,脸上抹了厚厚的灰。
他以为,是她背他出来的。
他还在想,丁焕花看似柔弱卑劣的性子,实则有股韧劲。
这是他所欣赏的,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以为舅父歹竹出好笋。
所以,他答应娶丁焕花做续弦,答应舅父的请求,给丁焕花求得丞相府干女儿的身份。
因为他一直亏欠她。
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关心丁焕花,怕她因火灾亏损的身体,一不注意,出了问题。
因为他很清楚和丁焕花的关系纯正,只是因为恩情,所以怕蔺照雪吃飞醋,所以在蔺照雪面前,总是护着丁焕花。
只为了个假冒功劳的人,委屈了蔺照雪。
不想。
是蔺照雪。
是她的恩情。
甚至——
蔺照雪为了救他,本身就病入膏肓的人,直接病倒了。
这也是蔺照雪五年前离世的直接原因。
他不知道该怎么想象,那日她是如何爆发出这么大力气,背着他一个比她高整整半个头的成年男人,越过断壁残垣,把他生生背出了火场。
他记得,在床榻上时,他抱着她,她是那么瘦弱,腰身仿佛一捏就会折断。
他根本不敢再用力。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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