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223章

作者:不言归 标签: 异闻传说 正剧 穿越重生

  清平手腕翻转,那枚写着“拂雪”之名的卷轴便再次出现。她将卷轴往远处一扔,卷轴没入虚空,泛起一片金色的涟漪。

  涟漪映在宋从心的眼中,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湖水。

  宋从心以为涟漪会很快平复,但却没有。一片空白的空间中,金色的水波一层一层地漾开。然后一圈、两圈、三圈……石子惊动了湖底的潮汐,从深处传来了激荡的回音。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盛,从点点微末的涟漪化作澎湃的光潮。

  金色的潮水奔涌而来,宋从心忍不住眯眼。然而清平却突然上前一步,猛一振袖。哗的一声,潮汐被击碎成万千水花,水珠悬停于空,化作一个个鎏金墨字。

  “……”

  宋从心一时愣怔。

  她看见了许多人的名字,有无极道门长老与弟子的,有平山海组织的,有丝织商队、明月楼、重溟城、飞芦门……更甚至,还有一些她从未听闻、也不知身份的名字。

  这些鎏金墨字的光芒有的耀眼,有的黯淡。但成千上万的墨字悬浮在清平身后,金光便灿如旭日,硬生生将这片空白的空间染作了宣纸。清平站在“拂雪”的名字前,回首向宋从心望来。她唇角笑意浅淡,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她站在那里,就是一块岁月不侵、风雨难蚀的碑石。

  “拂雪之名,已与这么多人的命运相系。”清平仰头,望着那些名字,“这些人,你或许听过、见过,也或许对此一无所知。但你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他们才会出现在这里。这是你所行的路,是你将行的道,他们锚定着神舟,锚定着‘拂雪’的名字。”

  “……”宋从心收回自己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在清平身上,她语气沉沉道,“无极主殿的……心守誓言。”

  “不错。”清平负手而立,轻笑,“在彼世,无极道门仅余火种。我打开了剑冢的死门,继承了无极主殿的心守之誓。而后数百年,我以此身,铭记神舟,铭记华夏,铭记继往开来的文明,铭记大地上挣扎求存的灵魂。此誓承自无极道门,却不仅仅只是无极道门。所以,相较无极主殿之名,世人给了我另一个名字。”

  “人字碑。”宋从心喃喃,“你是人字碑。”

  雪山神女临终时提起的,唯一真实的变数。

  ——铭记人族余晖的,碑石。

第357章

  【本章有部分令人不适的描写,慎入。】

  “所以,永留民与白面灵寻找的,能阻止祂降临的缄物,是天书。”

  宋从心愣怔了许久。最终,她艰难移动的目光落在了站在清平身边的天书身上。

  “准确来说,是天书,与我。”清平俯身,轻笑着点了点天书的鼻子,“你我本不是此世之人,是命轨之外的变数,是大道遁去的一。彼世,我已身死道消,灵魂化作碑石。而今我留存于天书之内,得一安身之所,便是为了将彼世留存的火种传递给现世之人。”

  承载天之道的万藏书,与铭刻人族文明的人字碑,从一开始就来到了宋从心的身边。祂们的降临没有引动天机,却惊动了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失去神明的白面灵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在神舟大陆上开始了漫无目的寻找。永留民套在白面灵脖颈上的绳索开始松懈,灵希也因此有了挣脱命运的契机。

  这其中种种,既是巧合,也是宿命。

  然而,宋从心听罢,却是面色苍白地抿唇,道:“我应该做什么?”

  虽说两个世界的命轨已经有了不同的发展,但彼世的惨况还是超出了宋从心的想象。她一直想规避书中所写的未来,但越是接近真相,便越是为阴影背后的深暗感到绝望。宋从心从不觉得只凭自己的力量便能拯救天下,她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但眼下,她忍不住质疑,自己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多?

  从身死到再次睁开眼睛,宋从心便感到一种啃噬骨髓的倦意。死亡是一把残忍的刻刀,凿得灵魂坑洼不平。正是因为竭尽全力地活过,所以才如此身心俱疲。

  但她还是站在原地,像磐石,像高山,像世间一切的牢坚不移。

  她问另一个自己,我应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你应该做什么?”清平眸光温和地注视着宋从心,“你不是一直都在做吗?”

  宋从心微微一怔。

  “自你与天书相遇之日起,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救世之举。”清平笑了,“人族这个广泛的群体也好,那些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也罢,你真诚地对待每一个炽热的灵魂,尽自己所能地热爱大地上的生命。这多么的不容易?玄中的阴谋没有得逞,无极道门年轻一代的弟子成长了起来,东海的海民仍有归宿,咸临的将士们最终都回到了故土……你创立了太虚宫、平山海、丝织商队、飞芦门……雪山神女无须亲手葬送自己的孩子,明尘上仙唯一的弟子也没有对尘世绝望……”

  清平伸手拥抱了拂雪,她拍抚着拂雪的脊背,身上泛起微弱的光芒。

  “冥神有句话其实说得不错,众生自会寻找自己的出路。你只需稍稍拂去脊梁上的积雪,生命依旧如竹笔挺。”

  “去向人神寻求真相,去向冥神证明己道,去与众生携手,共度劫难。去将你亲历的一切,刻在石碑之上。”

  “所以,拂雪。”清平身上金光大盛,灿烂得似要将宋从心拥进一片晨曦,“你的路还未竟,你的道还未消隐。回去,回到你的人间,回到众生中去。”

  宋从心感觉身体一轻,四肢由实化虚,似要乘风而去。与之相对的,清平站在光中,却沉沉地坠了下去。

  “等等!”宋从心预感到自己将要离开,她心中困惑未解,反手握住了清平的手,焦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如果灵希堕魔的根源是对人世绝望,那师尊堕魔的根源是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书里的命运?!”

  清平仰头,注视着另一个自己。她眸光温暖,映着盛大的光明。

  她说:“不要被故事的表相蒙蔽,相信自己的心。仔细思考,书中的明尘,真的是明尘吗?”

  清平的话语让宋从心感到茫然,但很快,她便来不及思考了。

  从脚底刮来的飓风,将蒲公英的籽种卷上了天空。宋从心与清平紧握的手被迫松开,两人的指尖在一瞬的相扣后抽离。那些环绕在清平身周的墨字化作流水,金色的光潮裹挟着宋从心,托举着她、拉拽着她,像千千万万双手,带着她向高处飞去。

  清平的身体溢散成无数光点,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形影。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宋从心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上升,还是清平正在下坠。亦或者,二者皆有。她们就像两个世界中的星辰,划过彼此的天空,短暂交错了一瞬。

  只不过一颗是长庚,一颗是陨星。

  在彻底融入那片天光之时,宋从心回首,忍不住瞠大了眼睛。

  她看见两座“神舟”,一艘神舟被数不尽的金色丝线吊起,像一条网在渔网中的鱼;而另一艘神舟残破不堪,地域崩塌了大半,一道环绕着血黑色雾气的骨龙盘桓着船。只消一眼,宋从心便感觉双目烧灼。她还待细看,却忽而眼前一黑,意识停摆。

  ……

  清平正在坠落。

  她目送着宋从心的身影渐渐远去,一同离开的还有所有的光与声音。她的形影逐渐虚浮,能感觉到穿膛而过的风与世界休寂的沉静。

  “清平”为人的所有正在一点点地消失,清平本人却十分平静。她本就是已死之人,不过是依靠着人字碑的心守誓言与天书才留存下一缕魂念。而今,她已经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将文明的火种传递了下去。执念已了,灵魂也将回归混沌。对此,清平心中有万般不甘、百般难舍,却唯独没有悔意。

  封存进天书的这段岁月里,天书苦心孤诣地维系着她的传道秘境。那燃烧着窄窄火炉的小房子,是她在日落城内的居所。古朴,老旧,却最让她感到安心。

  但清平多是沉眠,极少清醒。

  彼世的她,修行的是清仪道人不为尘世而苦的道,可最终还是没有抽离执念的囚牢。她试过看淡人间离合、荣辱悲欢,但最终还是一头扎进这十丈软红,与熔炉众生一同煎熬。她看不开,放不下,所以修为最终止步于元婴,并在短短数百年间熬干了阳寿。修士会在寿元将近时呈现出衰老之态,清平外表不过三十余岁,便已鬓发霜白。

  她不是老了,她是累了。而现在,她要永远地睡过去了。

  在另一个世界中,她热爱的一切都将迎来不同的命运。如此,足矣。

  清平在无光的黑暗中落地,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她的四肢与发尾摔成了大片金色的光粒,光又很快在黑暗中消弭。清平的躯体正在瓦解,灵魂散作浮光的砂砾。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自己似乎挺怕疼的。好在灵魂消散并不会感到痛楚,只是有点冷,有点萧条的孤寂。

  像,像什么呢?哦,像故乡的冬天。南方没有暖气,冬天的风总是阴湿湿的冷,穿再多的衣服都有种萧瑟悲凉的错觉。

  噗,这时候还能想些有的没的,真不愧是我。清平忍不住笑了。她躺在地上,偏头,正要阖上眼睛。

  “嗒,嗒。”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近乎无声的足音。脚步声逐渐接近,似乎被黑暗中唯一的光所吸引。在看清光源的瞬间,脚步声微微一顿。随即,便是破空而来的风。

  唯一仅剩的头颅被人捧起,清平心里“嗳”了一声。她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惊痛的眼睛。

  “……”

  清平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挚友掌心的暖意驱散了灵魂崩解的寒意。

  她说:“你好啊,兰因。”

  ……

  宋从心在一阵剧痛中清醒,她感觉自己被封入了沉重的水泥里,就连呼吸都扯得脏腑发出阵阵哀鸣。

  好痛。宋从心意识不清,只对疼痛与窒息有本能的求生反应。她的感官接受不到外界的信息,但冰冷与黑暗却让她意识到自己沉在水里。环绕在她身周的水很重,重逾千钧。她试图上浮自救,却控制不住身体一点点地往更深处沉去。

  身体似已死的枯木,四肢百骸传来蚁嗜的痛苦。宋从心咳出一口血水,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内一片漆黑,只有重重灰蒙的阴影。宋从心努力动了动手指,想看一眼自己的手。但她的意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清醒的灵魂被塞进一具已

  死的身躯。无论再如何挣扎,都不过是束缚在躯壳中的幽灵。

  ……莫非,是回光返照吗?宋从心茫然地想着。她眼中的世界皆由黑白灰三色组成,就连她吐出的血水,也只在重水中晕开一蓬灰雾。

  不。宋从心咬牙,齿缝溢出血水。她还有未竟之事,怎么……能在这里结束?!

  就在这时,一点萤火般的微光飘入了宋从心的视野,轻轻吻在她的眉间。那一点烧灼的热意,瞬间唤醒了宋从心浑噩的神魂。她猛然睁开眼睛,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神智回笼的刹那,残破的肺腑自生清气,将泥浆一样沉重的水从气管中挤了出去。宋从心只觉得浑身都疼,更可怕的是,她能感觉到一股阴冷腐朽的力量在侵蚀自己的身体。那是冥神的权能,是死亡的威力,被判死的存在便如这片灰蒙蒙的海,没有色彩,也没有生机。

  但想要得到重回人间的权力,宋从心必须夺回自己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冲击着宋从心的理智,偏偏她的意识无比的清明。这让她无法昏厥过去,只能生生忍受着这股痛苦。宋从心哆嗦着流泪,拼命转动脑筋,她催动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将筋脉中的死气聚在一起。若能操控筋脉中的死气,或许能将它们赶出自己的身躯。

  宋从心痛得冷汗津津,她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发现自己身上浮出越来越多的光粒。

  宋从心一直在下沉,仿佛要沉到地心。周围的水也不是普通的海水,其质粘稠,重若千钧。女丑曾说过,骨君的神国建立在神舟背面,地势与中州天殷相对成镜。其中,与中州若水河相对的河流名曰“弱水”,“其力不能胜芥”,鹅毛不浮,芦花沉底。

  但弱水,却是孕育永留民的摇篮。

  就在宋从心几乎要绝望时,一群骨鱼游过宋从心的躯体。

  祂们是放弃了人类的姿态,舍弃了人族的灵性,为适应虚空高度污染的环境而蜕变出来的物种。藉由冥神骨君的神力,曾为人族的祂们在死后得以用另一种姿态长存。宋从心挪动艰涩的眼珠,注视着这些诡谲却又绮丽的“生命”。突然,宋从心想起了自己在永久城中经历的一切,那个牙齿不断生长、脱落,试图解决祸根却将下颌骨整个抽出的男子;那些环绕在姜佑身周,仅剩一根脊骨、拢着薄薄一层皮肤的骨鱼……几乎是刹那之间,宋从心便意识到为何自己分明已经死去,却又奇异地“弥留”至今。

  “冥神骨君执掌死的权能,却亵渎了‘死’。”宋从心仰头,望着万顷重水上灰蒙蒙的天,“祂,祂们、想……将我变成永留民?!”

  混账!宋从心呕出一大蓬血水,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无极主殿的心守誓约能让她神智不堕,但身体若是异化成那般模样,她还不如以人的姿态去死。感受着那蔓延至身体各处的死气,宋从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全部的灵力都灌入废弃的丹田。

  宋从心的丹田与寻常修士不同,对寻常修士而言堪称致命的丹田破碎并不会让她沦为一个废人。因为她身体里,藏着一棵无根树。

  在这近乎绝望的境地里,宋从心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催生自己体内的无根树,令树须蔓至全身,取代筋脉与骨骼,连黏起破碎的血肉与经络。随后,她催动雪山神女的力量与冥神的死气相撞,这让她的筋脉寸寸断裂,血水与黑雾从遍布皮肤的裂纹中溢出。不过短短几个吐息之间,宋从心便成了一个血人。

  但那些在她躯壳中肆虐的死气,却被强行逼至了一处。

  宋从心将冥神的死气融入了自己的脊骨。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似乎酝酿出了一个想要挣破皮囊的怪物。宋从心看不见自己的脊骨寸寸突起,顶着皮囊,似要破体而出。

  下一秒,宋从心反手捏住了自己的后颈,毫不犹豫地折断了自己的颈骨。

  “呃……”

  宋从心疼得浑身发颤。对修士而言,灵根与道骨是长生之基,是决定他们能否踏上青云路的基石。

  但宋从心却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抽出了自己的脊椎骨!

第358章

  青绿的枝桠取代骨骼,树须蔓生成经络,山主与雪山神女的力量相互交织,自躯壳内生出透明的脏腑。

  宋从心在剧痛中蜷缩着身体,捂着胸膛内新生的肉心。她拥着一段漆黑的脊骨,在弱水之渊迎接一场残酷的蜕生。

  到了这一步,疼痛反而是所有感知中最不值一提的小事。身体某一部分的缺失与解离、重构与生长带来的异物感令人作呕。就像头盖骨被人掀开,软质的大脑突兀地接触了一场凛冽的寒风;又或者站在深渊的悬崖边,三分之二的脚已经探出,身体倾斜在往下倒的一瞬。

  在生与死的边界,理性与感性都被悬至顶点。可宋从心等待了许久,命运却迟迟未能下落。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失衡的体感中失去了意义。突然,沉在灰色弱水中的人吐出一口血沫,惨白如纸的面容浮上一丝诡谲的红。她僵直的肢体舒张,挣扎摆动的幅度变大。她在水中旋转,像一只将要溺毙深

  海的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