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回大夫人的话,是奴婢的爹娘从江陵过来,奴婢怕她们安置的不好,所以想去探望。您放心,我手中的针线昨日夜里已经赶制了许多。”锦娘心道这就是受制于人的苦,什么都得看人家的心情。
蒋氏“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等锦娘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让绿缨去处理。
锦娘这次便是雇的一辆车去的,她在果子行买了一篮果子,又买了两只烧鹅过去。
荣娘她们赁的院子不大,所以昨儿爹娘和弟弟一家三口住的憋仄了些,但她们很勤快,一早上就帮着叠床铺被,生怕把人家的东西弄脏,还特地让魏雄买了早点和肉。
见锦娘过来,一家人不免哭了一场。
荣娘还道:“婶母是不知道锦娘多客气,每次来都不空手。”
罗玉娥拉着女儿的手坐下,不免问起她在府中的事情:“你那信上写的太少了,娘也是实在不清楚。”
见人家一家要说私房话,荣娘借故出去了,锦娘就把在周家的一切都说了:“起初活计还好,周家这样的人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人家了,可是女儿也被罚跪过,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个叫善姐的,被剥了裤子打了板子赶了出去。咱们这些人是无时无刻不得看人家脸色,陈娘子的腰因为做针线都直不起来了。”
“啧啧。”罗玉娥又要拉女儿的裤腿看,听锦娘说已经大好了才放下心。
她也有话和锦娘说起:“娘把家里的宅子卖了一百五十贯,还亏了三十贯,在你舅舅那店里干了一年,我们俩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的,赚了一百八十多贯。我们俩带着几百贯上京,我和你爹会做笼饼,会做豆浆,还会做煎夹子,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过的红红火火的。”
“嗯,娘,您跟爹若是想找人赁宅子,可以找我日常去找的那位程中人。”锦娘也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过,她也提醒罗玉娥和魏雄:“我考文绣院的事情,你们别和人家说,若是考中了还好,考不中就平白惹人笑话。”
罗玉娥点头:“昨日来的晚,也没机会说什么。”
到底在人家家中,锦娘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忙道:“你们若是赁了宅子就带信给周府西角门那里,到时候我来寻你们,如今周府事忙,我今日出来都吃了好一顿排揎。”
见女儿这般小心翼翼,罗玉娥扳着手数着:“还有五个月,娘和爹早些寻摸到住处,等你出来,就再也不必受气了。”
锦娘提醒道:“娘,京中吃食倒好,只宅铺挺贵的,您慢慢寻摸,也别急。”
可罗玉娥是个急性子,她昨日在荣娘家里住下,荣娘的丈夫看起来那样笑着,却言语中颇有种看不起她们的意味,年纪轻轻就指教起她们来了,她们怎么可能还在这里久住。
这一日虽然跟打乱仗似的,但是一家人竟然要聚在一起了,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锦娘跟做梦似的。
爹娘有三百多贯,她有一百多贯,说起来也有五百多贯了,等将来她进了文绣院就好了。
只有短短几个月了,锦娘心情也很是开心,
又说,蒋氏那位颇有出息的族侄蒋放本已经有了未婚妻了,可那未婚妻却得了急病去世,周大老爷和蒋氏连忙去了蒋家,并成功给三姑娘定下了亲事。
“真没想到后来居上的竟然是三姑娘,这蒋大郎君为今年开封府的府元,偏和咱们家有亲戚,这般真好。”秦霜儿自己的事情有了着落,也有闲情逸致点评府里的事儿了,不似之前惴惴不安。
锦娘听她把周府称为咱们家,其实就已经猜到些许了,只是她太傻了,活契变成死契让人家捏着,如今还只是丫头的身份进去三少爷房中,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小娘,甚至等新妇进门,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活路。
就像翠纤,妥妥的通房都被赶出去了。
但她面上也为三姑娘欢喜,无论如何,周家这几位姑娘里,三姑娘是她一开始就替她做衣裳的姑娘,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她也上门去道了一回喜,说起来三姑娘今年正好十三岁,正是豆蔻少女的模样,眼眸中透露出少女的羞涩。
还有旁边的吕小娘不知道多欢喜。
有个过了省试的未婚夫,就意味着等她出嫁后就是进士夫人了,蒋家还是夫人娘家,比什么都强。
在宋朝,进士可是香饽饽,听说榜下捉婿有时候甚至还能打架打起来。
道贺的人走了之后,吕小娘也在盘算嫁妆,之前老太太给大姑娘两千两嫁妆,在二姑娘这里就偃旗息鼓了,恐怕还得公中出,若能有五千贯,就很周到了。
“三姑娘,娘真是为了你高兴。”吕小娘搂着女儿,动情的哭了。
三姑娘其实那次在后花园见过蒋放一眼,眉目俊朗,英气勃勃,男子气概十足,不似旁的男子太过白面书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了。
这样难免让二姑娘嫉妒,觉得她母亲偏心,这般好的亲事为何说亲给了别人?但女儿家怎么好讨论这些,只越发孤僻,变得古怪多了。
若是以往大姑娘还能开导她,如今大姑娘即将出嫁,又得自己做些针线,还得学习庖厨、礼仪、管家,自个儿都忙的不可开交,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去?蒋氏倒是怕二女儿不自在,悄悄送了一幅头面给她,还喊了她过来宽慰,又说自家打闹可以,但出去外面都是一家子,况且三姑娘和她们都很亲近,姊妹一起有何不好?
在蒋氏看来,她的压箱底都给了亲生女儿,将来三丫头成婚也是公中出银钱,她在三姑娘的事情上只是出了些力,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三丫头嫁给自己娘家族侄,给儿子拉拢助力,也安抚了吕小娘。
可她怎么说,二姑娘都执拗起来。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然而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魏家也发生同样的事情,魏雄和罗玉娥夫妻本来是去赁房子,但是没想到赁房子的那个人因为急着回乡,手头差钱,所以想典房子。州桥夜市本是汴京最热闹的夜市,这里臭水巷的宅邸虽然老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巷口有一口井,宅子虽然不过二三十步,但两间大屋,一间小巧的花厅,能容纳下一张饭桌和书桌,便是茅厕和厨房也尚能够用,若是卖房和地一共八百多两。
但若是典出去十年,就得三百贯,这笔钱是要一次性支付的。
罗玉娥一下就动了心,尤其是里间大屋的光线太好了,女儿若是做针线,想必是极好的,更何况女儿在别人家里做奴仆,天天受苦受人排揎,家中若是有一处房,人家也好说亲。
程牙人心知肚明,他见这锦娘还有个弟弟,又加码道:“罗娘子,实话告诉你,这州桥附近还有位黄举人和苟秀才坐馆,他们两家的蒙学最有名了,出了好几位神童,只招收附近的子弟,外面的人便是想来都进不了。”
这罗玉娥立马下了决断,拿出三百贯典了这处宅子,又花十贯托程牙人办了官契。
官契拿到手,但这房子的厨房得做一下,还有这里只有两间屋子,她们把朝向最好带大窗户的给了女儿,另一间还要找人用木板隔成两间,这又花了十贯,手里的银钱几乎花空了,但她们一切都觉得很好,甚至一心指望锦娘回家团聚。
但这些让冯胜听的直皱眉头:“花三百贯典了十年,活脱脱的傻子一家人,还把手里的钱都用光了,那她们用什么做生计?若是拿这些钱觅一处店铺好生做生意,等赚个十年八年的,都可以买一处宅子了,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
荣娘去过臭水巷那里,只道:“二叔和二叔母是劝不动的,她们正领着人粉刷呢,二叔母还说把这个给锦娘妹妹做嫁妆呢。”
“典型的穷鬼,典房又不是买房,臭水巷虽然在闹市,可那是穷汉们住的地方,所以我说她们没见识。”冯胜越说越是起劲。
荣娘被吓的讷讷不言,仔细想丈夫说的倒也无错。
只不过,二叔夫妇把带来的银钱在这处典来的房子花了个精光,恐怕没嚼用了,还得找她们借,到时候借还是不借呢?
第36章
锦娘终于在忙碌之余把经书抄完了, 她亲自送去二房,也许是她救过吴氏的孩子,所以每次她过来, 吴氏都会见她一面。
今日也并不例外, 只不过吴氏靠在榻上,看起来这一胎怀的很辛苦。
“奴婢给二夫人请安,这一卷经文已经是抄完了。”她双手举过头顶。
吴氏让身边侍女接过, 又笑道:“近前来说话。”
锦娘上前, 见吴氏这般,不由得道:“二夫人身子如何?怎么看起来有些虚弱。”
“也没什么, 是昨儿勤哥儿发烧有些咳嗽,我照看了半宿。”吴氏也三十好几的人了, 身子有些吃不消。
锦娘劝道:“二夫人如今正有身孕, 也要保重为上。四少爷不知怎么样了?”
吴氏笑道:“寻常小病而已。”
锦娘又多问了一句, 又见到有位老妇人进来说勤哥儿的事情,她说的话都仿佛是一心为勤哥儿打算,但锦娘识得她, 她就是那个和苗小娘曾经在假山后面说话的婆子。
嫣红的孩子, 就是死于这内宅之中,若不然,分明她怀相不错,怎么最后会那般?恐怕和苗小娘脱不了干系。
锦娘等那婆子离开,思忖一息还是准备说出来:“二夫人, 奴婢看这册经文对消除病痛业障, 可否让奴婢私下给您念一册,否则再过些时日,奴婢出府了, 再要念给您听,恐怕就不能了。”
以吴氏对锦娘的判断,这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丫头,从来不会仗着救过哥儿就拿大,此时仿佛是要说些什么,难道是家计艰难想求财?这也难免,她这个年纪的丫头,家中贫困,也实属正常。
故而,吴氏遣退了下人。
锦娘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苗”字,然后道:“我曾经在大少爷死之前,有一日送东西,看到方才那个嬷嬷和这个在一起偷偷说话。”
吴氏大惊。
“夫人,我开始念经了。”锦娘拿起经文,抹去水渍,真的开始念起来了。
这让吴氏想多问几句,也问不了,但她明白锦娘的为难,毕竟她是大房的奴婢。苗小娘若是知道她说什么了,对付她可就不好了。
念完经文,锦娘笑道:“奴婢针线房那里忙,就先回去了。”
“你等会儿。”吴氏也并不多问,要拿银铤赏她,被锦娘拒绝了。
“我抄写了一卷,您给我一吊钱就够了,我爹娘来了东京,将来若是不便之处,还想请夫人能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锦娘说出此事,并非为了讨赏钱,而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吴氏莞尔:“你这孩子分的怪清楚的。”
但她没有依锦娘的,虽然没有给银珽,但是拿了两根金钗给她:“汴京居住大不易,你们日后出去,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花钱,行头也很重要。”
见推辞不过,锦娘方才收下。
等回去针线房后,饭还未曾吃几口,就听说她娘在西角门等她,锦娘匆匆扒了几口出去,才知晓不过月余,娘竟然办了这么大的事儿。
“您真的典了一处房?”
“那还有假,今日来是问你,喜欢什么样家什,是要顶柜还是闷户柜?还有书桌你是要买翘头案还是方桌带书橱的那种?”罗玉娥想自己若是有钱,肯定给女儿准备一间更好的闺房。
锦娘立马道:“我要带书橱的那种。可是你们银钱还够吗?”
罗玉娥挠挠头:“还幸亏我拦着,你爹比我想用的还多。”
“娘,我给十贯的交子给你们俩这些日子的嚼用,还有布匹蜡烛铁汤瓶这些我去拿来。”她心里很清楚,其实典房把手里的银钱用光很不明智,但她的父母就是这样,她们未必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人,甚至缺点一大堆,有时候还重男轻女,可终究,她们也很爱她。
无论是她要读书,还是当绣娘,甚至是考文绣院,让她们过来汴京,举凡她要做的,她们都满足她。
罗玉娥见她拿了东西出来,又问东问西,锦娘解释道:“这铁汤瓶是装热水的,可以保温,避免浪费柴火,还有这几根蜡烛给家里用,还有一份文房四宝给弟弟用。另外,娘,弟弟读书要紧,我的那些家具什么的靠后,反正我如今也还有几个月才回去呢。”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若她是男子,肯定会读书的。
“他的事儿容易办,家具可得提前去打,你的钱你自个儿留着,等这几日忙过了,我和你爹就去找活儿去。”罗玉娥早就想好了法子。
锦娘摇头:“娘,之前您还说和我爹去寻铺子做生意呢,这十贯交子你们去钱铺取出来用,若是不够,到时候再找我拿些用。你们这把年纪去做大伯和焌糟,还得受气,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块五两的银珽。”
“太多了,我不要。”罗玉娥赶紧摆手。
还是锦娘硬塞给她的,罗玉娥才收下,她又说起冯胜不赞成:“你这位姐夫好一顿说我们,好似挺瞧不起咱们似的。不过呢,他嘴上这般说,还是让你大姐姐过来一趟,比你二叔一家强。”
冯胜是何等性格,锦娘也不是头一日知晓,眼睛往上的人,用现代的话说精致利己主义,极度厌蠢,喜欢爹味指教。
要说多坏也不至于。
锦娘只道:“我在汴京也少与她们往来,每次去都不空手,巴巴的叫我去,对我也没什么特殊对待。娘,别想着亲戚们多就觉得互相扶持,咱们一家子还是靠自己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瞧不起咱们,可有人也瞧不起他。”
也不知怎么回事,旁人说的话罗玉娥未必听的进去,但只要锦娘说的,她就觉得很有道理。回去后和魏雄道:“锦娘给了我十五两,这可是她一年的月钱,咱们俩明儿把女儿要求的样式让木匠打出来,再给儿子找蒙学去。”
魏雄乐呵呵的:“哎呀,这可太好了,本来还说钱不够用,铺子还没找到呢。”
“铺子咱们过些时日再说,去岁做了一年生意,前年帮我弟弟帮了一年的忙,人都要累垮了,还舟车劳顿的过来汴京。”罗玉娥瘦弱,身体肠胃一直都不是很好。
家里魏雄平日看起来很勤快,但是不动脑,罗玉娥聪明一点,可是她身体不是很好,而且她现在满脑子就想让女儿回来,帮女儿好好调养身子,旁的日后再说。
想到这里,她又拿出铁汤瓶:“女儿说用这个可以把热茶装起来,两三日都是热的,这般可以省多少柴啊。你赶紧把柴劈了,我们现下就试试。”
魏雄想装死,被罗玉娥一脚一踹,立马起身去新厨房烧水。
罗玉娥哈哈大笑,又对扬哥儿道:“你姐姐要你快些去读书呢……”
扬哥儿看了看外面:“娘,外面下雨,儿子想在家里玩儿。”
“你呀……”她对儿女总是没有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