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中花慢
三层花篮,先做三个立体花篮,再画四只小鸟,一棵大树,四朵花朵,龙凤,等冷却后拼装在一起。
小满的手稳得很,从容有序,一点都不慌乱。
围观的小孩难得安静,都瞪大了眼睛看,生怕错过细节。
舒苑拿出照相机,给小满小师傅拍了好几张照片,小家伙神情专注,动作熟练,格外招人喜欢。
等到花篮完成,沈盼跟其它小朋友们都惊呆了,花篮精致繁复,晶莹剔透。
小满对自己的作品基本满意,虎视眈眈的沈盼跟别的小孩的注视都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但他还是顺利完成。
“自己拿吧。”小满看了眼惊讶到合不拢嘴的沈盼说。
小孩们亲眼看到花篮制作过程,都激动坏了。
“小满,你真会做花篮啊,真好看。”
“小满的水平跟老师傅差不多了吧。”
沈盼的目光从花篮上移到小满的手上,这么小的手怎么能做出这么复杂的糖画,他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水平?
沈盼在小孩们羡慕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拿起花篮,花篮很大,底座比他的手大得多,小满没有乱收钱,他想吹毛求疵,找出些缺点来,可花篮那么大那么漂亮,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贬低的话,他竟然觉得这个花篮值三块钱。
可恶,他本来不愿意来电器厂家属院,不想跟没文化家庭的小孩打交道,可是他被这个乡下来的小孩显摆到了!
他小心地捧着花篮,咬着嘴唇离开了糖画摊子,等走得远了,沈盼气鼓鼓地说:“这个乡下来的小子怎么会做糖画花篮?”
舒红果不以为然地说:“他妈让他摆摊挣钱吧,那么小的孩子就得养家糊口,舒苑多亏不是你后妈,要不你也得摆地摊挣钱。”
沈盼觉得这画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摆摊又怎么了,关键是小满会画糖画,水平还那么高!
笑话没看成,反倒给小满提供了展示水平的机会!
越想越气,沈盼突然把小心捧着的花篮往地上使劲一贯,力度大到花篮被摔得四分五裂,沾上了黄土。
舒红果可是见识到了这孩子有多熊,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捡,沈盼喝道:“别捡,我不要了。”
说罢,在花篮上踩了几脚,就往前跑去。
舒红果心疼钱,这才多大一会儿,三块钱就没了,但是无法,只能快步追上。
另外一边,等到天色渐晚,舒苑母子收拾摊子回家。
走在路上,小满因为卖出花篮高兴,盘算了一会儿说:“妈妈,我准备多练习立体糖画。”
立体糖画可以多卖点钱,遇到豪放的顾客能赚得更多。
舒苑笑眯眯地说:“好呀,对小满来说肯定没难度。”
——
邵家没想到他家丢孩子的事儿再次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老头老太想抱孙子想疯了,有人说他们故意霸占着邵成业夫妻俩的工作跟房子。
最隐秘的心思被人晾在青天白日下,这让他们颜面扫地。
邵铁柱跟杜没妹把邵换这个自揭家丑的孙女打了一顿,抓紧去街道办举报舒苑逼着儿子挣钱。
听说是大名鼎鼎的电器厂厂花的事儿,工作人员招呼胡卫华:“你表外甥女的事儿,你来处理。”
胡卫华听到舒苑这个名字都觉得头疼,但只能硬着头皮认下这个表外甥女,有心借此事给舒苑找点麻烦,又怕舒苑来闹,纠结一番后还是作罢,只能教育老两口:“小满上着幼儿园呢,人家是放学摆摊,没耽误学习,小孩勤工俭学合理合法,我们管不着。你们管得也有点宽了,那小孩捡煤核,糊火柴盒都正常,你们家丢的那小孩还没找到吧,还不赶紧找去,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干啥。”
在街道办碰了钉子,这一家子不甘心,思来想去,又经高人指点去妇联举报,编造瞎话说小满被她妈逼着当童工,妇联派人来调查,发现事实跟老两口说得有出入,对两人好一番批评教育,又让他们写了不再捏造事实的保证书才放回来。
邵家人投诉舒苑跟小满不成,又听着电器厂众人的风言风语,除了极力撒泼否认,压根就想不出好的应对办法。
——
烈日灼烤得柏油路快要融化,路边有个修鞋摊子孤零零地暴露在烈日下。
阳光毒辣得让修鞋人半眯缝着眼,他佝偻着后背,腿上铺着帆布,左手捏着皮鞋鞋帮,长满厚茧的右手手握穿着黑色麻线的锥子,一针一线地缝合鞋帮跟鞋底。
远看这是个晒得黑不溜秋的老头,近看,能看辨认出他其实是个饱经风霜面容老化得厉害的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邵兰杰丢失后不久,邵成业跟孟晓棠这对夫妻心急如焚地找闺女,后来发现边工作边找实在不方便,就开了介绍信,离开家边给人修鞋边一路打听。
他们修的是皮鞋,布鞋、胶鞋很少有人拿来修,另外还提供钉掌服务,可是每天的业务量并不大。
其实邵成业更擅长的是修电器,也接修电器的活儿,只是很多电器需要换零件,他们这样到处奔波,手里没有零件,很多时候去看了坏的电器,没有零件,白忙活。
与安稳地居住在家里相比,他们还要支付租房费用跟各地奔波的交通费,修鞋收入根本无法负担他们的衣食住行,夫妻俩只能拼命节俭,租住的房子破破烂烂。
现在天气炎热,他们为节省开支,没有租房,住在城郊的铁路桥的桥洞里。
俩人现在就跟乞丐差不多,根本就维持不了最基本的体面。
本来想着兵分两路,这样效率会更高,但是邵成业担心孟晓棠遇到危险,夫妻俩还是同时行动。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发现找到邵英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最初的心气逐渐被消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
孟晓棠从邮局回来时,顾客已经穿着修好的皮鞋离开,邵成业半眯着眼睛看向同样憔悴黑瘦的媳妇问:“有信吗?”
孟晓棠从挎包里拿出信递给邵成业,伸手帮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就一封,寄信人写的是舒苑,李会计的闺女,你知道舒苑吧,厂花,咱俩结婚不久她就下乡去了。”
邵成业没听说过舒苑,捏了捏信封说:“咱们跟她不熟,她给咱们写信说不定是有线索,里面还有张照片呢。”
说着,那抹布擦了擦手上黢黑的鞋油,赶紧去撕信封。
孟晓棠已经麻木,他们得到的线索太多,最终都无终而果,她拧开水壶盖子,递到邵成业嘴边,对方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用手臂抹了抹嘴角,重新低下头,把信纸跟信封一同拿了出来。
小女孩的样貌出现在夫妻面前,“你看,这小孩是兰杰吗?”
夫妻俩看了又看,孟晓棠的心脏突突地像拖拉机的马达一样跳动的厉害,指着小孩嘴唇上方的黑点说:“你看,兰杰嘴上边也有黑痣。”
邵成业同样麻木的心似乎活了过来,说:“像,像兰杰,她要是长这么大的话应该就长这样,你看,长得像你。”
展信阅读,得知具体地址,夫妻俩当即决定收拾行李奔赴东北。
“咱们的钱够买火车票吗?”邵成业局促地问。
孟晓棠手里捏着照片舍不得撒手:“我妈给汇来那五十块钱,就用那钱买票。”
——
周六晚上,又去老宅蹭饭,看到一家三口一块儿穿过垂花门,站在门口的陈甫谧立刻招呼小满来吃糕点。
他对现状非常满意,要不是舒苑跟小满,陈载都懒得回家来吃饭。
小满挑了块最爱吃的蜂糕,拿给舒苑一块,自己一块儿,又给多宝一块,可是多宝摇头说不吃。
“你不是最爱吃蜂糕吗?”小满问。
“我奶奶怕我蛀牙,不让我吃。”多宝嘟着嘴说。
舒苑咬着蜂糕,她观察两个小孩,明明是多宝早几年回城,可小满多宝活泛多了,可见有完整的家庭对小孩真的非常重要。
她再次觉得他们当初结婚的决定是最正确的选择。
舒苑照例要去厨房问一下需不需要帮忙,看陈惠站在附近,瞧了下她的脸色说:“这是咋了?”
陈惠眼眶微红,把舒苑拉到一边说:“我妈还是不让田野来路城,让我赶紧跟他办离婚手续,还让我把多宝给他送回去。”
太正常了,杜康都看不上小门小户出身的舒苑,更别提土里刨食的田野,有这样一个女婿简直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陈惠跟舒苑一样都是高中毕业下乡,回城后招工进了市档案馆,估计她爹妈出了力,不过以她的资历还没分到房子,她宁可带多宝住在职工宿舍也不在老宅住。
要不是跟她爸妈说田野的事儿,她可能也懒得回老宅。
舒苑问:“按知青回城政策,他落不了户吧。”
陈惠摇头:“现在政策正紧,有些随知青回城的家属都是先回来,再找机会落户。”
落不了户的话就没有粮油指标,就得吃高价粮。
舒苑心说大活人自己来不就行了吗?不想离婚的话那就有点魄力。可她不太好挑事。
舒苑问:“你们都分开好几年了吧,没想着离婚?”
陈惠马上摇头:“在乡下他们一家对我都很好,我当时嫁给他也是为了躲避二流子骚扰,总不能回城就抛弃他吧。”
“你不指望父母给你经济上的补贴吧。”舒苑又问。
陈惠又摇头说:“我的工资能养活多宝。”
看陈惠低落难过,舒苑说:“那你为啥要受父母辖制呢,小夫妻俩想想办法。”
大门口,小满跟多宝正在拿菜叶子喂鸡鸭鹅,多宝忧虑地说:“我可能要被送回乡下,我奶奶一直都想让我回去。”
小满安慰她说:“说不定时间长了你奶奶就能接受你,我姥姥最开始还想把我送人呢。”
多宝摇头:“我奶奶不一样。”
小满很同情多宝,但他们是小孩,又能有啥办法呢。
最后俩小孩商量的结果是,多宝最好也摆个地摊,挣钱养活自己。
俩小孩开动小脑瓜,摆啥地摊好呢。
舒苑跟陈惠的对话被打断,陈甫谧叫她,舒苑赶紧应声进屋。
桌上比刚才多了一大摞颜色质朴的布料,以原主在乡下生活的经验判断,这些布料是自织自染的。
“这是你公婆给寄来的布料,你们俩结婚不肯收他们的礼金,他们也想有所表示,这些布料都是你婆婆自己织染的,是他们的心意,你们走的时候带回去。”
舒苑心说陈载都不认亲爹跟后妈,那么她哪来的公公婆婆!
她偏头看了陈载一眼,看他面色冷肃下颌线紧绷,肯定是他拒绝了这些布料,陈甫谧就来找她。
以陈载对陈谨正夫妻俩的抗拒程度,拿了这些布料他得多膈应得慌。
舒苑攒起笑脸说:“爷爷,你就别操心陈载父子的关系了,他们都是成年人,有各自的考量,别人再撮合都没用。”
接着她明确帮陈载表达观点:“陈医生不想要这些布料,我们不会拿的。”
陈甫谧想着舒苑性格好,可能容易说服,说不定还能当父子俩的中间人,谁知道她也一样油盐不进,但没放弃劝说:“你们结婚是父子俩缓和关系的最好机会,以后哪有这机会?”
舒苑继续保持笑脸为陈载代言:“说不定父子俩都不需要机会呢,爷爷您写书挺忙的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太操心别累着。”
陈载看向舒苑,她的眼神清澈,表情看上去很真诚,说得都是最直白的话,爷爷也没有生气。
小满是他的好用的替代品,有了小满爷爷就转移注意力,不再整天关注他,舒苑是他的嘴替,舒苑居然能很好地领会他的想法并准确地表达出来,他现在还有了特别好用的嘴替。
舒苑理解他,并且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不过他不知道舒苑对他的理解从哪儿来。
大概她是最能理解他的人吧,为什么?
陈甫谧还把陈谨正的信给舒苑看,舒苑一看这酸不拉几的啥玩意儿,想要表明自己是个深感无奈的慈父,其实就是膈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