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海盐
“轴颈和轴瓦单位面积压力增大,出现磨损才会造成抱轴,阿沅,帮我计算一下轴承和轴颈的配合间隙,如果间隙太大了会造成再次磨损,间隙过小还会发热膨胀导致抱轴。”
沈柏聿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姜沅的心思也在纸上,她颔首,铅笔在纸上唰唰写着,一连串公式跃然浮现。
她在根据之前测量的数据还有火车运行速度进行计算。
算完这些,她又开始计算抱轴力以及扭矩,司机按照她算出来的数据研磨完轴颈,立刻拿去清洗好,等待沈柏聿的下一步指令。
沈柏聿还没有安装过这个,好在姜沅及时递来计算出的数据,他按照上面的标准,拿起铜棒轻轻敲击部件开始安装。
拧紧螺栓装好轴箱后,他一伸手,姜沅就顺手把百分表递了过去。
沈柏聿动作微顿,看了她一眼,慢慢用百分表调整轴向间隙。
在这期间列车长不停地看着手表,脸色越来越差,只希望他们的动作能快点,以及寄望其他人能及时找到巡道工阻止下一列火车继续前进。
等全部安装完,沈柏聿的掌心都是黑色的机油,他捡过一边的布随意擦了下手,转动曲轴,确认没有卡滞和异响后才去查看内燃机机油压力在不在正常范围内。
做完这些,男人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夏天天气闷热,再加上刚才赶时间高强度作业,压力大更加容易出汗。
“司机同志,你启动内燃机进行空载试运行看看还有没有异响。”
司机赶紧照做,列车长紧紧盯着他们的举动。
“一切正常!”司机惊呼出声,不敢置信道,“动力恢复了,列车长同志!火车可以重新启动运行!”
列车长看了眼腕表,距离他说的三十分钟就让所有乘客下车刚好过去二十九分钟,另一个列车员正要通知同事们打开车门,在这里等待发信的列车员及时地去阻止了。
深吸一口气,列车长伸手拉下帽檐,遮挡住眼里噙着的晶莹泪花。
修好了,真的修好了!
他不是那种怕担责任的人,这两年每次铁路局评选他都是优秀车长,他怕的是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就此丧生。
暑假期间火车都是满编运行的,这辆火车上加上所有乘务员就有一千两百多个人。
这是多少个家庭啊!
还有后面那辆二十分钟
后即将驶来的列车,车上的人不会知道,就在这短短五十二分钟内,他们差点和死神擦肩而过。
“开车!”列车长毫不犹豫道,“立刻全速向虞城方向行驶!”
副司机转身道:“我去找下车的列车员……”
还有些同事去找巡道工给后面的火车发拦截信号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列车长抓住他的胳膊:“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即发车,与其下去漫山遍野找他们,不如直接走。”
“他们看到火车驶离就会知道我们已经修复了故障,等他们找到巡道工拦截到后面的火车,自然会上车去站内和我们汇合。”
列车长发出指令,正色道:“现在即刻发车!”
司机重重点头,呼出一口浊气,旁边的副司机站在他旁边,两人同时瞭望远方,鸣笛动车。
“呜——”
低沉响亮的鸣笛声持续三秒,响彻山谷。
机车头部顶端的远光大灯骤然亮起,白色的灯光照亮前方的轨道。
下方两盏近光灯也同时发出光芒。
随着鸣笛声,火车开始缓缓运行,没一会儿就提高速度,穿越山谷。
外面荒地上。
散落在四处到处攀爬登高想看巡道工的信号灯在哪儿的列车员男同志们被突然响起的鸣笛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等他们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火车就这么在前方呼啸而过,很快,连火车屁股左侧亮起的红色尾灯都看不到了。
只留下他们一行人隔空打着手电筒,面面相觑。
“妈妈!火车又开起来啦!”小女孩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开心地拍着手,“火车火车呜呜叫!一节一节长又长~前头装的是优质钢,后面装的是丰收粮!”
车厢里回荡着欢快的童谣,开了一点缝的车窗吹进来幽冷清爽的山风,把因为等待而焦躁不安的乘客们心里那点子燥火吹得一干二净,随着晚风飘走了。
姜沅和沈柏聿被一脸感激的列车员笑着请进了软卧包厢,比起空间狭小的硬卧车厢,软卧车厢只有四个铺位,不管站坐都不用弯腰。
而且关上推拉门就可以隔绝外面走道里嘈杂的声音。
卫生间和热水都在旁边不远,十分舒适便捷。
沈柏聿洗干净手才进来休息,列车长笑眯眯地献出自己特意给老婆带的海城香皂,哪怕被他弄得都是黑色油污也毫不心疼,还在旁边夸他真爱干净!
姜沅在整理从硬卧车厢拿过来的东西,手指在碰到沈柏聿用来给她盖腿的白衬衫时,微微一颤。
她沉默地叠好他的衣服,放在对面的铺位上。
看到她的举动,沈柏聿极为清浅地笑了笑。
如果说之前对这个亲妹妹没有什么实感,只觉得很突然,可经过刚才的事,他对姜沅产生了一种同舟共济的感情与羁绊。
回想起她计算数据时的镇定从容,还有只要自己一个眼神,她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需要什么。
这种非比寻常感觉让沈柏聿产生了极大的满足和愉悦。
以前他以为弟妹这对双生子会有这种心灵相通的情况,但是阿昭和安澜两人的思想好像从小就大为不同,哪怕现在有了默契也是因为长期的朝夕相处,太了解彼此了。
所以后来他听到别人说血脉亲人天生就心灵相通双生子更是如此这种说法只会置之一笑。
但刚才他竟然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也是第一次这么真实的、清晰的感觉到兄妹之间的血脉羁绊。
姜沅有些疲惫,察觉到沈柏聿望向自己的目光,也只是朝他淡淡颔首,整理好东西收起纸笔后就躺下休息。
环境很安静,而且又舒适,如潮水般的倦意瞬间席卷而来,她神态放松,平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沈柏聿坐在对面的软铺上看了她许久,眸光描绘着她温软的眉眼,心里也是软得一塌糊涂。
火车在凌晨四点多到了下一个站停靠,有到站的乘客提着行李陆续下车,也有没睡着的或者饿醒了的趁机去站内买点红薯或者玉米垫垫肚子。
列车长让人去和站内工作人员沟通,安排检修师傅上车重新检测车辆情况,并且将前不久因为抱轴失去动力而故障停在偏僻山谷轨道上事汇报给铁路调度中心。
同时他还不忘给姜沅以及沈柏聿安排一份宵夜,让列车员敲门送进去。
“难怪,原来是兄妹,我就说这两人怎么行事作风都一模一样嘛,看起来就是一家子。”
列车长记得两人的姓名,也知道姜沅的学校,他想着一定要向铁路局的领导建议,给两人各写一封表扬信,分别寄往部队和学校。
晚上的事让他十分心悸,回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颤,后怕不已。
要是没有这两位同志,恐怕现在就要酿成惨剧了,是他小看了那个姑娘。
列车长心里带着愧疚。
当时是不是对她太凶了?自己急红眼了,没顾上那么多,好像语气不太好。
唉,后面那辆火车的列车长也应该给这对兄妹写封表扬信才对!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刚拂晓,姜沅就醒了过来。
昨晚半夜见她睡得熟,沈柏聿就没有喊她起床吃东西,列车员送来的玉米和鸡蛋还在饭盒里。
姜沅起床后,也颇为诧异。
她竟然会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睡得这么安心。
“早。”
到了终点站,列车员又送来两份早餐,是热腾腾的牛肉面,说是列车长特意提前和终点站沟通,让食堂师傅开小灶煮的。
姜沅昨晚的宵夜没吃完,沈柏聿只要了一碗,余下那碗留给司机师傅了。
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异常停止火车前进,后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专业素养还是很过硬的。
他将热腾腾的牛肉面推到姜沅面前,自己坐在床边,胳膊搭在小桌板上,慢条斯理剥着已经冷透了的水煮蛋。
姜沅朝他颔首,拿着毛巾和搪瓷杯牙膏去外面洗漱。
因为昨晚火车全速前进,没有拖拖拉拉,比预计的到站时间还早了两个小时,被列车员同志的大喇叭声音吵醒的乘客们揉着睡眼,迷迷糊糊拎着自己的东西往车门走。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昨晚经历了生死一线。
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说一句,哦,那个晚上啊,有点闷热,火车又出了故障,还好没有耽误到站。
列车员看到姜沅,笑容和善道:“慢慢来,不用着急下车,我们会在这停留三个半小时,等昨天没上车的同事们一起返程。”
火车站也及时调整了车次时间,要上车去海城方向的乘客们也要跟着一起等待。
“好,谢谢你。”姜沅点头,轻声道。
因为刚睡醒,女孩笑意盈盈的杏眼还蒙着层薄薄的水雾,乌黑的眸子看起来澄澈又灵动。
列车员笑容更加灿烂:“是我们要谢谢你才对,你和你哥哥可是救了很多人哦!”
姜沅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
软卧包厢的门已经打开了,坐在里面吃着玉米的沈柏聿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不自觉弯了弯眸,温柔的眉眼更加静谧柔和。
姜沅刚刷完牙,列车员又给她送了一杯热水过来,让她暖暖身子。
看到是红糖水,姜沅莞尔一笑,在列车员期待的目光中,乖巧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完,又洗干净搪瓷杯递还给她。
列车长去车站会议室汇报昨天的情况了,所以没来跟两人打招呼,但是让列车员代为表示感谢。
姜沅安静听完,嗓音温和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列车员看她的目光更加和煦了。
等姜沅回到软卧包厢里,把搪瓷杯和湿毛巾另外放好后,一转身就看到身前小桌板上的牛肉面。
面里还有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浸泡在汤汁里。
沈柏聿笑着看向她:“我吃完了,这是你的。”
冷了的鸡蛋被热汤一泡,又恢复了口感,吃起来并不噎人。
姜沅坐在床边,握着筷子,眉眼低垂认真吃着面。
沈柏聿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心也变得平静起来。
这一刻,他理解了邱望舒为什么有时候会不自觉看向姜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