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刺棠
男人有着强大的自信和果决的判断,甚至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惊慌错乱的神色。
林可盈暗自震惊,这样的人,如果是对手确实可怕。
——
唐乾坤受林可盈所托,秘密调查占据港城航运业务半壁江山的程家发家史,明面上的资料与暗中通过三教九流的关系打听到的信息汇聚。
“林总,程家是三十年前发家的,程冠杰很有能耐,从一个码头搬运工白手起家买了一艘船,后来靠着做生意拿下了一个码头,六七年时间里,吃下了港城三分之一的货运码头。”唐乾坤总有听闻环宇前任话事人的威名,不过到底没有仔细打听过。
“那程冠杰是港城人,还是从大陆来的?”林可盈发出灵魂拷问。
港城在五十年代开始战后重建,也是那时,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冒险登岛即可领取港城身份。
如今的港城追根溯源,不少人祖辈都是大陆而来。
提到这个关键问题,唐乾坤一拍大腿:“探听出来的消息倒是众说纷纭。一个说法是程冠杰在二十岁左右冒头,只知道他父母早亡,带着个妹妹,打拼起来。另一个说法,是程冠杰举家从大陆搬迁而来,不过这都是过去三十多年的事,难以考证了。”
唐乾坤对此早有预料:“对于现在港城数得上名号的富商,其实关于他们的发家史就像野史一样,众说纷纭,人人都有无数个版本。”
这一点倒没说错,就像许多八卦杂志,也爱真真假假地报道富豪生活。
林可盈颔首沉思,既然程家这边模糊不清,她只能将目标转移:“你去查一下港城服饰三巨头之一的陈氏,他们一家的全部情况都调查清楚。”
待唐乾坤立刻,林可盈在杨秋慧那里听到的消息大同小异,唯有一点不同。
杨秋慧早前在证券公司上班,金融方面有些人脉,从程家一手创立的环宇集团上市时的资料背书中,倒是没有查到任何有关大陆的信息。
林可盈心里有数,待唐乾坤一日后打听来陈家的消息时,却惊讶于陈家的发家史。
“陈氏服饰发展迅速,在程家的帮扶下很快就开设公司,打响名号,根据查询情况,陈家的公司创立于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
林可盈对这个数字敏感,收养原身的富商从大陆前往港城的时间是十五年前。
落地港城后没两年开始做生意,倒是说得通。
“不过也有传闻,陈家之前在港城有染布坊和制衣坊,可能是陈氏服饰公司的前身。”唐乾坤还是头一回遇到,程家和陈家的过去都带着几分迷雾似的,说法众多,难以完全考证,“至于陈家老爷子陈国升,走访的一些深水埗老人说他们一家人是外来户,从大陆来的,但是也有人说是人是港城土生土长的。”
说法众多,几乎是各执一词,林可盈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在陈家唯一的人脉,关系还算过得去的宋秀娟。
文华酒店餐厅内,林可盈借着邀约宋秀娟外出饮茶,商谈陈氏服饰在喜天大厦的驻店宣传为由,与之见面。
茶水清香四溢,几片鲜嫩的绿芽经冲泡后浮于水面,林可盈轻抿一口,满口飘香:“陈太太,陈氏服饰款式时髦,质量也好,我每回经过喜天大厦二楼柜台,总见着你们店面门庭若市。”
宋秀娟自然喜欢有人夸赞自家产业,尤其是还是自己颇为欣赏的女人:“还是林小姐经营有方,喜天大厦顾客多,来陈氏买衣服的人自然也多。”
两人商业互吹一番,气氛良好,林可盈状似不经意提起大陆:“不知道陈氏服饰有没有销往大陆,我听说陈家同大陆也有些渊源?”
宋秀娟微讶,难道自家十多年前从大陆逃到港城的事情被眼前的林小姐知晓了?
港城富豪圈子里也有鄙视链。
本土的始终看不上外来者,哪怕站稳脚跟,也有在背后说闲话的。
这是本土人士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对外来者入侵的危机感。
陈家耗费十多年功夫,靠着杨丽君亲姐所嫁的程家在港城发展壮大至今,速度不可谓不迅猛。
自然的,在生意场上,他们也不愿意再提起曾经来自大陆,以免遭人轻视。久而久之,似乎变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倒是没什么渊源。”宋秀娟微微一笑,饮下一口茶水。
林可盈端起茶杯,隔空低了低茶杯示意:“那倒是可惜了,陈氏服饰往大陆出口必定也能红火,等凯文先生接班,兴许会开拓不同的市场。对了,听说凯文先生有未婚妻了?到时候婚礼大办,我和万廷肯定要去凑凑热闹。”
宋秀娟尴尬地笑了笑,侄子怎么取些奇奇怪怪的英文名字,她就不大爱取英文名:“你说松贤啊?未婚妻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婚约没了。”
宋秀娟没将林可盈的话放在心上,毕竟程万廷当初可是被陈松贤求着帮忙解决童养媳的事,如今程万廷的妻子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林可盈默默点头,陈氏的长孙是陈松贤,那么程氏的松贤哥又是谁?
两个松贤哥,谁才是自己当初找的那个?
只是一切调查都跌跌撞撞,看似将要触碰真相,又散开一团迷雾,令人琢磨不透。
——
此刻的程家老宅,也在为了陈松贤的事爆发激烈争吵。
程冠杰一再为儿子收拾烂摊子,最近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像是苍老了许多。
实在是心力交瘁啊!
心虚引发的慌乱和愧疚太折磨人!
几次化解危机,形势暂时稳定,程冠杰将儿子单独叫回家,发话:“你还是抓紧跟可盈坦白了,这事儿你指望瞒一辈子吗?不可能的!”
程家和陈家关系亲厚,常有往来,加上都在港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可能一直瞒下去。
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那些个令人抬不起头的场面。
程万廷不以为意:“能瞒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
若不是和陈家有着亲厚关系,自己姨母嫁在陈家,他当真想把陈家全部送走。
如此倒是真能瞒一辈子。
“你真是糊涂!”程冠杰至今仍为儿子的行为耿耿于怀,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家的情况和陈家的情况不是秘密,兴许可盈就能在什么时候听说十多年前从大陆来港城的是陈家,而非程家。”
程万廷沉着冷静:“我早已经让杨明辉安排人散布步了陈家和程家发家来历的其他说法,真假难辨。”
程冠杰:“……!你连老子的过去也改了?”
程冠杰两眼一黑,自己的好儿子啊,各种阴谋诡计倒是一套一套的,没用在正道上啊!
程万廷理直气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还指望外界怎么书写你光辉伟大的发家史?就是给你安排一个从大陆来港的过去,又能怎么样?总归不会掉一块肉。”
程冠杰气得眼冒金星。
“你就不怕陈家人在可盈面前说漏嘴?”程冠杰只想劝儿子早日解决这桩麻烦事,别再让整个程家跟着提心吊胆,“我记得宋秀娟可和可盈的喜天大厦有些关系,兴许一个没注意就脱口而出。”
“宋伯母最忌讳富家太太在她面前提起以前从大陆来,她好面子,绝对不可能自己外泄此事。”程万廷胸有成竹,了然人心,“至于松贤,要是她无意中提起陈松贤,可盈问我,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我自有对策。”
程冠杰和这个逆子讲不通,把自己气个好歹的功夫,只能摆摆手让他滚蛋。
“你的糟心事少来我面前出现,反正我是不管了。”程冠杰不愿再掺和此事,他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
程万廷面不改色,潇洒离去时又想起父亲的劝告。
他怎么可能主动开口,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婚姻关系的事情发生。
……
林可盈私下的调查进度陷入僵局,无论是从陈家还是程家入手,总是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
越是这样,越令她觉得不寻常。
为今之计,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才能得知真相。
借口前往红胜娱乐公司监督拍戏和来喜天大厦巡视产业,林可盈没有引起程万廷的怀疑。
可是她怎么才能避开程万廷通天的手眼,顺利联络到对方,与之见面?
坐在糖水店吃着红豆沙的林可盈终于想到一个人。
始终跟在自己附近当保镖的盛铁兰被召唤出,伤势已好的女人身手矫健,甚至因为在帮派混迹多年,有着极为敏锐的反侦察能力。
林可盈托她办一件事:“铁兰,你帮我秘密联络一个人,带他来见我。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我丈夫。”
同这个冷漠性格却办事干练的女人相处一段时间,林可盈对她说出心里话:“你帮了我这个忙,曾经的救命之恩就抵消了。你想去别的地方找个什么正经营生也好,找个什么工作都好,可以随时离开。”
当初,林可盈点头收下保镖主要也是想救她一命。
这样一个女人混迹在打打杀杀的帮派,整日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哪里有一天安稳日子?
盛铁兰接下任务,冷漠平静的犀利眉眼没有半分变化:“我答应当林小姐的保镖,自然要一直保护你的安全。”
林可盈与这个沉默寡言的保镖聊不了两句,只见她匆匆混入人潮,不见了踪影。
不清楚盛铁兰是怎么顺利悄悄联络到陈松贤的,总之,林可盈在一家不起眼的酒楼二楼见到了过年那日后再没见过的男人。
据盛铁兰汇报,陈松贤身后有黑衣保镖跟踪,她费了些功夫才带着陈松贤甩掉两人。
盛铁兰在酒楼周围警惕观察,林可盈与丈夫的表弟,凯文陈饮茶。
陈松贤震惊于林可盈会私下联络自己,心花怒放之际又隐隐担忧,不会是表哥在她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吧。
心中惴惴不安,却又终于能贪婪地光明正大地注视对面座位的女人,陈松贤一颗心反复煎熬。
“陈先生,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们家族服饰在喜天的销售情况。”林可盈举杯示意,寒暄开场,“毕竟当初陈氏服饰入驻喜天是由你负责的,我想还是你最清楚。”
陈松贤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点点头,努力展现自己的商业才能,绞尽脑汁同心上人分析。
陈松贤说得满头大汗,终于点出陈氏服饰在喜天大厦销售的几个要点,却见对面的女人低眉垂眸,似乎若有所思。
“林小姐?”陈松贤很想唤自己童养媳一声可盈,可他不敢冒昧开口,唯恐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登徒浪子。
林可盈绕够弯子,这才试探着开口,“陈先生,说起来,你和我老公是表兄弟,理应叫我一声嫂子才是,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不愿意改口,始终口口声声林小姐。”
陈松贤当初被表哥插得鲜血直流的心脏似乎又流血了,而这一次,是自己的童养媳亲自插刀。
一声老公多么刺耳。
嘴角颤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竟然无力开口,寻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
“不是……我……”陈松贤向来没有太强的心理素质,更不像表哥那般干了亏心事还理直气壮,他此刻恨不得说出实情,告诉林可盈,没人愿意叫自己的童养媳一声嫂子。
林可盈仔细打量男人的神色,放下茶杯之际,继续加码:“还是说,陈先生对我有意见?”
“没有!我怎么会对你有意见!”陈松贤的喜欢难以诉诸于口。
他不敢让林可盈觉得自己是个觊觎嫂子的变态。
这样的变态,必定会破坏林可盈对自己的印象,届时,连这样和气饮茶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我,我只是觉得你年纪比我小,这句嫂子我叫不出口。”
“那倒也是。”林可盈将对面男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按年龄来算,反倒是我该叫一声哥才对。”
陈松贤猛地抬头看向林可盈,渐渐想起小时候在大陆,梳着两条麻花辫,跟在自己身后叫松贤哥的小女孩。
小女孩摇身一变,却成了自己表哥的妻子。
闲谈结束,陈松贤绅士地买单,同林可盈一道下楼,这样避开表哥能和心上人有独处的机会,他已经很高兴。
待在酒楼门口分别,陈松贤听林可盈婉拒自己开车送她回家的提议,只能失落地离开:“林小姐,再见。”
难得的一段相处时光,陈松贤转身离去的脚步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