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云南
捧日军分成三队,一队守着熟水铺、一队给城内水井开盖让百姓取水、另一队则帮着郑院使配补液盐。
德县县丞蔡珲今年四十五,本就是芝麻绿豆似的小官,先是遇上连日大雨,几乎同一日就有伤寒病患……撑到现在,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草药还剩最后一锅, 出去采买药材的药铺掌柜迟迟未归;德县医师全都染了伤寒, 只剩郑院使和四名太医硬撑。
之前陛下亲口所说, 会调集滑州地界以外的医师来帮忙,到现在别说医师, 连匹马影子都没看见。
蔡珲带着县衙上下,既要安抚百姓,还要防止伤寒病患外逃,更要保证伤寒治疗区的饮食……每一天都头大如斗。
明明已到正午时分,越来越阴沉的天空隐隐有下雨的样子,蔡珲真的绝望。
偏偏就在这时,邮差快马从县衙门前经过,见到蔡珲赶紧行礼:“蔡县丞,有没有书信要发?”
蔡珲看着邮差鼓囊囊的包有些纳闷:“你这是收了谁的书信?”
“啊,回县丞的话, 是郑院使和太医们的书信,”邮差有些为难,“说是他们以防万一准备的遗书。”
蔡珲的脸色一僵,随即挥了挥手:“快送去。”
邮差骑马踩着泥路走了。
蔡县丞站在县衙的二楼, 眺望德县东门方向,眼角余光看到郑院使走过来,急忙转身,两人相视苦笑。
因为太医院最新的疫病防治方案,日常只喝熟水、吃熟食,如果大雨成灾或被淹过以后,哪怕洗脸都要用熟水,不然容易生眼疾。
德县很穷,蔡珲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全县日常喝水都靠熟水铺,但天气渐热,经年喝生水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所以水源被蓄意污染后,伤寒病患激增。
现在,病患多,能干活的少,还有一部分要帮病患。
熟水铺烧水从早到晚,还要配补液盐,身体好的基本能不喝水就不喝,至于洗漱的水都能省就省。
所以,蔡珲早起抠了眼屎,连脸都没洗,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谁。
“禀蔡县丞,”郑院使爬到二楼,走得气喘吁吁,“您可看到官道上有人来德县么?”
蔡珲早就见识过郑院使的“千里传音器”,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两眼放光:“郑院使,您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郑院使叹气:“下官昨日先向陛下报告了德县实情,后来向支援滑州府的魏使求救,也细说了实情。”
蔡珲激动起来:“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会来吗?真的吗?”
郑院使眼神一黯:“魏使只让砍竹子、给病号戴编号布条,但没说何时会来。”
“竹子砍了么?布条戴了么?”蔡珲只听得到会来,其他的全当没听见。
“捧日军忙了一个通宵,现在都备好了。”
蔡珲麻了,然后肚子里咕噜噜响,哦对了,米粮也都尽量供给病患们,早食还没吃。
郑院使从宽袖里掏出最后两片猪肉脯,拆了包装递了一块过去:“蔡县丞。”
蔡县丞学着郑院使的样子,把猪肉脯放进嘴里,反复嚼出好味道,特别不舍地咽下:“郑院使,本官是不是也应该准备一份遗书?”
郑院使诧异地望着蔡县丞,他的眼神比阴沉的天空还要暗:“蔡县丞,大可不必……”
蔡县丞苦笑:“按大郸律,本官保不住伤寒病患也保不住乌纱帽,还出了细作污染水源一事,如果病患们死去太多,本官的小命也难保。”
“还是写吧,谁知道能撑多久?”
前后撑了有半个月?还是更多日子?不,感觉像硬熬了三年。
郑院使望着越来越低的乌云和更猛烈的风沙,绝望更深重地压在心头,从贴身的里衣取出一张照片。
蔡县丞又一次看向昏暗的远处,这下彻底绝望了,医师都病了、药材没了、病人越来越多,救援迟迟不到,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一转身,就看到郑院使红着眼圈看手里的纸片,忍不住凑过去看上一眼,当时就惊讶到破音:“郑院使,这是什么?”
郑院使老脸一红,递给蔡县丞:“下官带拙荆去过飞来医馆,魏使给我们拍了照片留念,那里真的特别好看……是不是?”
蔡县丞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仙人法器?怎么能把人放在小纸片上,人还一模一样?
郑院使把照片重新收好:“下官问心无愧,死而无憾。蔡县丞,下官告辞。”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准备下楼。
忽然,郑院使的老年机又响了。
蔡县丞赶紧跑过去:“是不是有新消息?!陛下还是魏使?”
郑院使摁了接听键:“魏使?”
“郑院使,你们现在在哪儿?我们看到德县东门了。”
郑院使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跑到城楼东面,只见远处,一个又一个特别明亮的光点冲破阴沉,沿着官道越来越近,激动到飙高音:
“蔡县丞,医仙们骑着小铁马来了!快看!”
蔡县丞跑丢了一只鞋都顾不上捡,直奔郑院使身旁,被远处的亮度惊呆:“什么样的烛光能这么亮?”
铺天乌云裂了一条缝,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官道也亮了,仿佛替人引路,一直照亮前方。
郑院使兴奋地大喊:“蔡县丞,我们去迎接?”
“接,一定要接……”蔡县丞激动得小跑了两圈才意识到光着一只脚,捡起鞋子跳着穿好,飞一样跑下楼。
……
蔡县丞和郑院使骑着马冲出县衙大门,穿过城内主道直奔东门城外。
十辆粉蓝粉红粉绿的电动车、骑车人戴着五颜六色的头盔,背着大大小小的背包,亮着大大小小的车灯,在天空泻下的亮光里,飞快地驶向城东门。
越来越近时,蔡县丞和郑院使才发现,每辆电动车都载两个人,其中有几个人还是天武军。
而电动车队后面很长一段距离是骑马前行的天武军士,马背上有大小不一的包裹,队排得很长。
蔡县丞傻眼,小铁马比天武军良驹还快?
还有,驾驶小铁马的都是飞来医馆医仙?就是,他们穿的全是白衣服……看起来有点闷是怎么回事?
铁马队越来越近,近到第一位的人挥手大喊:“郑院使!”
郑院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魏使!”
蔡县丞完全不明白,但也跑过去。
终于,双方只有五步距离。
蔡县丞真切地惊呆了,远看已经够震惊,近在眼前才明白震惊得远远不够。
铁马比□□的劣马小了不少,却能载两个人和各种物品,还能有如此惊人的速度。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从上到下只能看清一双双眼睛,其他部位全被白衣包裹,连眼睛外都有一层透亮如纸的琉璃裹住。
郑院使去过许多疫病之地,曾见过无数双充满恐惧与期待的眼睛,却是第一次期盼医仙们的出现,而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
“魏使……”郑院使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璋直截了当:“郑院使,事不宜迟,先去伤寒病区。”
“好!”郑院使激动得连互相介绍都忘了,调转马头带路。
“哎,哎……”蔡县丞望着一辆辆电动车从身边急驰而过,急得调转马头猛追,“等等下官……”
……
临时伤寒病区,捧日军在外面围了一圈。
五名太医手拉手,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拉手堵在大门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除非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凡是能走动的病人都围挤在大门前,互相搀扶着,满脸绝望,充满敌意与五名太医对峙。
有位身形高大但消瘦的病患,嗓门很大:“哼,郑院使跑了,蔡县丞今日也没来!”
“药没了,早食越来越少,连水都变少,你们就是打算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连医师都染了伤寒,这病根本治不好!以前德县就死过数百伤寒病患,别骗我们!我们又不是三岁孩童!”
太医们有五个人,想逃离的病患五十个都不止,越解释声音越大,然后嗓子很快就哑了:
“向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滑州城的伤寒病患都在康复,没有继续死人!”
“我们守在这里,一个人都没逃,生死与共,你们为何就不信?!”
又一位病患大吼出声:
“你们连夜运来这么多竹竿,又让我们带这些布条做什么?”
“就是别有用心!就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让我们走!”
因为此前连日大雨,死去的伤寒病患只能堆在附近,好不容易有个晴天,就那样烧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那日的浓烟和空气里弥漫的焦臭味,白天萦绕在病患的脑海里,晚上出现在梦里,折磨着每位病患。
被恐惧与猜忌逼疯的伤寒病患们,现在看到任何人事物都心生怀疑,只想从这里逃出去,好歹能见家人最后一面。
双方对峙,互不相让。
第三位病患越走越近,直到站在太医面前,眼神充满杀意,像陷阱里的困兽一样疯狂:“让开!”
“不让!”太医们身心俱疲,但出发前收到景佑帝口谕,不能让任何伤寒病患逃离,否则按渎职严惩。
大郸所有行当都是世袭制,没有任何改行的可能,太医们的孩子也都是医师,如果太医渎职,自家孩子的前程也都完了。
所以,就算豁出这条命,太医们也要死守到底,殉职好歹能让孩子们的前程敞亮些。
一位病患动手推搡太医,紧接着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太医们紧紧地勾住胳膊,誓死当人形围栏。
随行保护的捧日军搭弓射箭,副指挥使高喊:“陛下有令,伤寒病患擅自逃离病区者,一律射杀!”
推搡的手瞬间少了,但又有人高喊:
“射杀是死,困在这里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未落,推搡的手更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院使高喊:“都住手!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带着药来了!”
“骗什么人?”
紧接着病患们就被前所未有的亮光闪着了双眼,纷纷闭眼后退。
太医们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心,突突狂跳得胸口发闷,疲惫憔悴的脸庞却有了笑意,太好了,终于等来了!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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