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沓
李隆基毫不在意,笑的开心极了。
百官伸长脖子看过去,也笑了。
踹的好!
没人关心安禄山的死活。
天幕上还是那个老人。
她问行人:“你知道我儿去当兵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行人摇头。
他哪里知道这些,他只是一介文人,没进过军营。
老人止住的眼泪隐约又出现在眼眶:“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在军营里被那些人像猪狗一样使唤,就是再能吃苦也没有。”
老人的手没有离开过土地:“那不像是种庄稼,只要好好种地,就能有收成,认真打仗得不到什么好处。”
“我儿腿被打折,去的时候是全须全尾的,回来的时候,走路竟是跛的……”
老人用粗糙的手随便擦了擦眼泪。
这事她已经说了太多遍,可回回说,回回都难受。
那是她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在外头吃了二十多年的苦,有家不能回,她怎能不流泪呢?
路人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这个可怜的老人家。
良久,他组织好语言:“您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您儿子远在军营也当没有后顾之忧。”
老人脸上是近乎麻木的神色。
这不比说起儿子,说起了她自己,她竟一丝情绪都没有了。
她告诉路人:“日子是过不好的。我已经老了,没多少力气下地了,地里不出粮食,就没粮食环钱。”
“县官昨日派人又去催了我家的赋税,我哪里有钱交啊,拿不出钱啊……”
老人似乎并不是想博得路人的同情,她只是太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她更像自说自话:“倒不如最开始生的就是个女儿,生女儿啊,能嫁到同村,能天天看到。”
“生儿子啊,就得被征去当兵,死了能不能着家都不知道……”
老人说够了,慢慢爬起来。
身上的泥土甚至都没拍两下。
一个连活到什么时候都尚且不知的人,有怎么会在意身上是不是多了一块泥巴呢?
她弯腰拿起旁边的拐杖,拄着拐,缓慢地走了。
嘟囔声还时不时随风飘进文人的耳朵里。
“交赋税……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钱来交赋税呢……”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这话文人听来只觉得唏嘘,而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却能明白这其中的深沉。
对这老人来说,她失去的是自己的儿子,对他们这些将军来说,失去的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而对那些每天都住在一起,共同冲锋陷阵的士兵来说,他们每日要面临的是兄弟的死亡。
可作为将军,他们领兵打仗就注定要面对这样的伤亡。
有战争就有伤亡,这不可避免。
现在边境敌国虎视眈眈,而现在的大唐也远没有到永远不用打仗的地步。
[唉,埋没随百草,这大概就是古代当兵的结局吧?]
[让我难受的其实不是去当兵就是要死掉,而是那六万人是因为鲜于仲通的愚蠢而死掉的。]
[其实如果能遇上一个好的将领,他们明明是不用死的。]
[有战争就有死亡,没法避免,也不用太苛责将军。我是说将军,而不是鲜于仲通那个狗币。]
[是啊,好的将领会领兵打仗,会保护自己的士兵,他们爱兵如子,他们会把每一场作战的伤亡降到最低。]
高仙芝和封常清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好的将领会保护自己的士兵。”
“他们会把每一场作战的伤亡降到最低。”
将军的职责就是指挥作战。
诚然,他们要面对将士们的死亡。但若是能不断提升自己用兵之能,就能大大降低军中伤亡。
二个人对何为优秀的将领更多了一层理解。
此时已经进了皇宫,往大殿赶来的颜氏一家也算热闹。
热闹的倒不是颜真卿和颜杲卿。
颜季明一个人就扛起了热闹的全部大梁。
颜真卿和颜杲卿便赶路边看天幕,他们神情严肃,还带着感同身受的悲悯。
颜季明也感同身受,所以颜季明在呜呜。
“呜呜呜,真的是太惨了,能不能救救这个老人……”
颜杲卿看着自己泪失禁体质的儿子,只觉得有些丢人,他对着一边的宦官歉然:“让公公见笑了。”
宦官捂着嘴笑了:“颜小郎君这是赤子之心,最难得的。”
颜季明:“呜呜呜,我们能帮帮她吗?”
颜真卿忍不住了,皱着眉头,但嘴里还是说着安慰的话:“杨国忠没有入朝堂,鲜于仲通也不会当节度使,这老人家的儿子应当不会牺牲。”
颜季明眼圈红红,他抓住了重点:“什么是应当?”
颜真卿默然。
应当就是,这只是天幕,鬼知道这个老人在那里,鬼知道这个老人的儿子有没有参军。
颜季明又要哭了:“应当的意思是,也有可能重蹈覆辙?”
颜杲卿最终忍无可忍,遂放弃颜家的礼仪,一巴掌拍到了颜季明的脑袋上:“你老子爹跟你叔父还活着呢!”
所以天幕说的也并不一定是真的。
天幕也说了他们颜家一族三十口都要在安史之乱战死,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不仅好好的,还都升官了。
颜季明想到了就在前段时间,自己亲眼看到天幕中的爹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被拔了舌头,剁了双脚。
颜季明眼眶更红了。
看他爹不给他哭,他就只能委屈睁大眼睛,眼泪哗啦啦地,跟下雨一样流。
颜杲卿自知失言。
他还记得自己儿子前几日看到他的时候抱着他泣不成声。
甚至大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气势。
罢了,眼泪也是儿子的孝心。
颜季明也知道轻重,快到大殿之时,收住了眼泪。
安禄山躺在地上,自从在知道隆基可能从头到尾看过天幕后,他的内心就没有一秒钟不在受着煎熬。
将他扔在这里就置之不理的李隆基像是在拿钝刀子磨他的肉。
颜家三人来到殿前。
李隆基挥手免了他们的请安,邀他们一同观看天幕。
躺在地上的安禄山费劲地把上半身抬起一半,试图看来人是谁。
蠕动的安禄山引起了颜家三人的注意。
李隆基开口为他们解释:“安禄山。”
这话一出来,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明白了。
颜杲卿和颜真卿咬牙忍住了怒意。
安禄山,就是杀了颜家上下三十几口的安禄山!
但皇帝还在这里,他们还在大殿前,到底不能失仪。
以颜真卿为首,颜家三口寻了何适的地方准备站定。
但颜杲卿和颜真卿在官场懂得规矩,颜季明却是个不受拘束的。
他经过安禄山,状似无意踩到了安禄山的胳膊。
就是这卑鄙小人,用他威胁他阿爹,将他阿爹折磨致死,斩杀了他颜家满门!
颜季明毫不手软,对着安禄山的胳膊就狠狠踩下去。
颜季明不喜为官的束缚,但身上功夫是不错的,这带着极度怨恨的一脚,卸了安禄山的一条胳膊。
安禄山一声杀猪参加:“呜呜呜呜!”
我的胳膊!
依旧没人搭理他。
安禄山好像是跟文武百官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李隆基畅快地笑。
文武百官和善地笑。
伴随颜氏一家的到来,百官陆陆续续寒暄。
“颜公来了。”
“还未恭喜颜侍郎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