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他记得,昭明长老是这样说的。
“少城主心地纯善,不谙世事,你此番中选,只应一心一意侍奉她修行,日后替她诞育后嗣,便是完成了你的使命。且不要打错主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先不说你师门荣辱,皆系在你一人身上,单说你生女之后必死,即便作再多的算盘,也是一场空。你自当心中警醒。”
彼时他只微微苦笑,心道九天之上的仙人,原来还需要威胁他一个凡夫俗子。
他并没有选择。
他年少而孤,身为男子,在这世间本难存活,是师门给了他一处容身之所,如今又拱手将他献了出去。他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当把这条命还给了师门罢了。
他只待恭敬地拜见那位少城主,做她的修行之器,为她诞下女儿,然后安安静静地死去。
这是他既定的命运。
只是他唯独没有想到,碎月城的少城主,会是这般模样。
他一个本该被轻贱的凡人,却让她捧在手心里,一声声唤他师尊,每日里全心全意,唯恐哪里待他不够好,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他的影子。
她说,只有他一位夫郎。
她说,要和他白头偕老。
于是该守好的本分,渐渐被抛到了脑后。不该有的妄念,全都生了出来。
他自私地对真相绝口不提,眼看着她一天天忙前忙后,为他炖甜羹补汤,哄着他喝,小心又满怀欣喜地,与他畅想将来的日子会是什么模样。
是他做错了。
天上太冷,他只觉得有她相拥的时光,多一日也是好的。
可如今想来,他注定是个短命之人,又做什么要去招惹她。
……
月魄眼睁睁地看着他,睫毛拼命地发抖,泪珠大颗大颗地从后面沁出来,顺着脸颊滚落。
“阿雪。”他声音哽咽,“对不起。”
刺得她心间剧痛,慌忙将他抱进怀里。
只觉得他整个人都颤得厉害,活像是风里的一片落叶。
“师尊,师尊别哭。”
“是我错了……”
“不是的,你不要这样说。”
她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着眼泪,反倒是自己哭得满脸狼狈。
是她不配为人妻主。
她赠他命剑时,他说怕辜负了她,和她的剑,怕与她当不起夫妻。他都那样说了,她也没听出端倪。
那日他走进议事堂,当着众长老的面,说愿意替她生下孩子,脸色那般苍白,她竟然没有想到多问一句。
他近来时常话里有话地,说她往后身边会有别的男子,她却只当是他有孕在身,心思格外敏感一些,只顾着好言安慰,而从来不曾发现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她留他一个人默默承受着。
她的师尊,连性命都要给她了,却还要向她道歉。
她紧紧抱着他,吻过他头发,忽地咬了咬牙。
“师尊,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
“不可胡闹!”
他一下惊得,从她怀中起身,看着她坚定眼神。
“阿雪,不要乱来。”
“如果我任由这件事发生,才是在乱来。”
“你是少城主!”
“少城主又怎么样?少城主也不能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就连自己的夫郎也不要了。”
她从未对他大声说过话,此刻却也顾不上了,只目光灼灼,不容置疑。
“师尊,这件事上你不能与我争,我不允许。”
“即便是我不争,长老们也必不肯与你善罢甘休。事关重大,不要意气用事。”
“那就让她们来!我倒要看看,我使出全力,整座城中有没有人能与我相抗!”
“……”
云别尘似乎还要急着说什么,却蓦地眉头一蹙,捂着小腹斜斜倒下去,被她慌忙接进怀里,忙着替他顺气。
方才难得的气势全消了,又改回往日里温言软语的样子。
“怪我不好,师尊别动气。”她诚惶诚恐地抱着他,“你别伤了身子。”
他伏在她怀里,隐忍地喘息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你待我好,我如何会不知道。只是,世间凡是女子,皆盼望有后嗣,何况你是一城之主,身负重任,绝不可因为我一人,而误了你的大事。”
“我身为凡人,能得神女真心相待,已经知足。能为你孕育女儿,是我心甘情愿,你不要责怪自己。还有……”
他忽地笑了笑,只是眼中含泪。
“平日里有些话,是我闲来逗你的,你不要当真。你享有仙寿千年,不能只有我一个夫郎,你好好去过你的一生,偶尔能想我一想,就已经够了。”
“师尊!”
“你若真舍不得我……”他将额头抵在她肩上,“近来多陪陪我。”
月魄哭得头痛欲裂,眼泪全落进他发间。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他却还语气温软:“阿雪乖,师尊的话要听的。”
“……”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忽地放开他,起身,单膝跪在了床边。
他满目惊愕,“你做什么?”
“与师尊讲道理。”
“快起来!”
“师尊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同我说,要我待这个孩子好一些吗?原来你那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她笑容苦涩,声音却温和:“那你听好了,没有你在,我没法好好待她。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不原谅她。”
“你怎能这样置气?”
“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可能比我夫郎更珍贵?后嗣算什么,千年后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要拿我夫郎的性命去换,这后嗣不要也罢了。”
“从小到大,长老们要我潜心修行,负起重任,我向来言听计从。但我不是一块不辨是非的木头,谁也不能让我放弃你,连你也不能。”
“我都说过了,此生只有一位夫郎。要是你不在,我余生数百年,要如何熬过去?”
她半跪着,抬头仰视他,眼里温柔与倔强并存。
“师尊,是我在求你留下,是我需要你。”
“……”
云别尘伸手来拉她时,眼尾红得像要沁出血来。
“阿雪,我不值得你如此。”
“我刚才的话,师尊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极勉强地牵起唇角,声音沙哑:“你可曾想过,是你见的世面太少?”
“什么意思?”
“你只见过我一个男子,便道我好,全心全意地待我。若是见得多了,就知道我并不稀奇,更不值得碎月城的少城主,为我做到这般田地。”
月魄沉默凝视他片刻,忽地一下笑出声,“师尊从前最爱勾我夸你,如今怎么学得妄自菲薄了?”
“我……”
“无妨,我再说一遍。”
她倾身过去,将他揽进怀中,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颤抖的呼吸。
“这天下,六界四海,没有比师尊更好的人。”
“阿雪……”
“你若真不信,往后我得了空,去凡间周游,等我见过了形形色色的男子,再回来告诉你,我眼里仍旧只能看见你。到那时,师尊大约才能不冤枉我了。”
她噙着泪光,笑着摸摸他耳廓。
“所以,师尊陪我到那一天,好不好?”
“……每日里就知道哄我。”
怀里的人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鼻音,身子却很安分,靠在她的臂弯里,一寸也不肯挪开。
过了片刻,才道:“这一胎是神明后裔,不是轻易可以化去的。”
月魄却只觉心里一松,只要他肯答应,就已经足够宽慰。
“没事,我会有办法,你还信不过你妻主呀?”
她想到死之一字,仍旧惊心动魄,胸腔抽痛,难以说出口。只轻轻一吻印在他额头上。
“师尊,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
她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那一日在牢狱中,撞见长老们谈及当年秘辛,她并没有白听。
她们提到,她名义上的母亲,碎月城的先代城主,也曾经对一个凡人男子动过真心,不惜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保下他的性命。
月魄思来想去,将目光放在了藏书阁上。
这里珍藏着凡间闻所未闻的秘卷。假如先城主能从哪里找寻到方法,那便是此处的机会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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