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个水瓶
秦鹤一蓦然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很可笑?”
贺云昭静默片刻,道:“一步错步步错。”
秦鹤一摇摇头,他的说的可笑不是指如今的境遇,是他自己的想法。
明明想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明明厌恶这些权贵愚蠢却还高高在上,但在看到贺云昭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去想……是他吧,就是他……
只有皇室血脉才能有如此君子之性……
他厌恶权贵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却还是将那些美好的词汇往一个不知身份的皇子身上推,一厢情愿的认为贺云昭这样的才是皇族血脉。
不可笑吗?
秦鹤一闭着眼睛,两臂处传来的幻痛令他不禁皱眉,却还咬着牙人忍耐道:“李晖。”
“什么?”吴是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秦鹤一继续,“我背后的主子,是李晖,安王李晖。”
吴是扭头下意识去看贺云昭,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是如今确定之后还是感到震惊。
贺云昭却误会了吴是的意思,隐秘之事确实不适合她一个小小修撰来听,她略一思索后起身道:“下官先出去清点证据。”
吴是刚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转念一想,秦鹤一既为安王心腹,那必然知道很多事情。
他最急切想要知道的真相就是小殿下的下落,这些不适合让其他人听到。
贺云昭与裴泽渊等人均退了出去,将审讯空间留给吴是。
吴是紧盯着秦鹤一,他想要掏干净所有的真相。
秦鹤一笑笑,“我知道你最想知道什么,篡改古籍之事乃是李晖吩咐我的,他意外得知了赵王府的事情后便一直在筹谋。”
这话吴是不太相信,赵王府的事都多少年了,李晖虽然年纪不小,但当年事发时他也不过十岁,怎可能知道内情。
他倾向于是老安王的手笔,但秦鹤一不说,他也先不问,重要的是小殿下。
秦鹤一道:“三年前,我手底下的人被李晖调走去做事,萧临节度使死之前也是我的手下在跟着……”
他勾唇一笑,面颊那颗小痣在苍白到极点的肤色映衬下显露出一种鬼魅般的气质,令人望之生寒。
吴是打了一个激灵,急忙问道:“萧临……”
“萧临藏匿皇子本是为了替燕王府翻盘,熟料先帝下手太快,燕王府死了个透,这皇子就砸在了萧临手里。”
“殿下在何处?”
秦鹤一淡淡道:“在萧长沣身边,你们的殿下就在萧长沣身边。”
吴是瞳孔猛震,脑海中开始回忆萧长沣接触的那些人,到底哪一个年龄合适,哪个最有可能!
秦鹤一的话直接把人选缩小到一个极小的范围。
吴是忍不住直接问道:“你知不知殿下如今的身份?”
秦鹤一愉悦的笑出声,忽然间他眼睛发红带着满满的狰狞,骂道:“老子他妈是反贼!你以为我是桥底下算命的,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可你……”吴是的话堵在喉咙里,方才秦鹤一与贺云昭说话时太像一个怀才不遇的文人。
及至此时,吴是才意识到秦鹤一本人会武,称一句草莽也不为过。
秦鹤一额头冷汗簌簌落下,他整个身体都被汗水打湿。
伤口处被汗水刺激,但已经并不再感觉疼痛,因为伤口本身就足够疼,在止血时又用了烙铁,以至于如今的刺激疼在他的感受中已经算不得什么。
他嘴唇苍白的吓人,扭头看着吴是,深吸一口气道:“艹!你告诉裴泽渊,老子就是武器不顺手,不然一定先砍了他!”
大笑一声,咬紧牙关,“还有贺云昭!写的诗太恶心了,老子一点不感谢!”
他眼睛亮的惊人,即使失去了双臂落到如今这种地步,他仍然不认输。
吴是离时还听见他在哼歌。
“蚍蜉血溅黄金陛,敢笑青天低——!”
“借我三更魂——!”
倏尔声音婉转,“朱笔勾我文——”
秦鹤一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圆润的泪珠滑过面颊小痣,明明是个镖局长大的孩子,偏生的文雅,却又改不了骨子里的草莽习气。
低声哼鸣:“原是蝼蚁书……”
门外贺云昭正在静静等待,边上的属下正在汇报证据。
她耳朵一动,扭头看向房门,秦鹤一在唱歌。
只是听到那句‘朱笔改文’,她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叹。
“一步踏错……”
勤禾正跟着护卫们一起翻开那些古籍摊在地上。
他看看自家叹气的三爷,抬手擦擦额间汗水。
他安慰道:“三爷,别叹气了,那是秦公子他自己做错了事。”
“咱们京城有句老话,一步踏错把脚崴,错了还打错上来,怪不得旁人。”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吴是的视线第一时间移动到贺云昭身上,眼中有探究。
贺云昭招手,问:“大人可问好了。”
吴是点点头,未曾作声,他神色有些紧张。
他走到属下那边细细叮嘱了几句。
片刻后,屋内猛然传来一声惊呼。
白胡子的老大夫急忙跑了出来,惊慌道:“不是老朽之治死的啊!是他自己咬了舌头堵住了喉咙死的!”
众人已经一惊急忙奔向房门,到床榻前只有沉默。
吴是这等经常做事的人才明白秦鹤一此人到底对自己多狠。
咬舌自尽并不会一瞬间死亡,即使失血也很难很快就死,大多是因舌头咬断,血液喷出堵在喉咙里把人活活憋死。
仅看床铺之上,秦鹤一脚下被子平整,他竟是半分挣扎也无,死意坚决!
吴是见惯了生死场面,但如今看到如此情景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震。
从秦鹤一口中得来的线索不断在他脑海中翻腾……萧长沣身边的人……年龄合适的……他之前从未怀疑过的……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离开京城的前一日,他在贺府问贺云昭有关萧长沣的事。
那盒棋子蓦然浮现在眼前……
……“我是个粗人不太懂这些,那棋子看起来似乎很贵,有什么讲究吗?”
“那是一副云子,黄龙玉做的,出自永昌,也称为永子。”……
吴是的眼神缓缓移动到前方面露不忍的贺云昭身上,他甚至有些眩晕……
……
案子已经查完,甚至还查到了幕后之人的名字—安王李晖。
虽然几人都不太相信是李晖,但秦鹤一是如此说的,即使他们怀疑老安王李煌也不能在此刻说出口。
为免招致非议,回京后彻查就是。
案件查清,贺云昭的泰山稿已经祭完,几人可以归京复命。
但一件大问题还横在几人眼前,刺史杜樊易被秦鹤易袭击,如今还没救醒,眼看着怕是挺不住了。
此事在鲁州官员看来可比什么古籍案要重大的多。
偏偏杜刺史是文官,吴是品级足够但是摆弄不明白此事。
他安抚鲁州官员,建议先由通判处理政务。
通判啪的一拍桌子,怒道:“吴统领,你别给我们来那套虚的!刺史大人如今病危,还是因你们查案子而起,你不给我们个交代,别想离开鲁州!”
“说的对,你们过来查案,我们鲁州上上下下没有不配合的!”
“可你们先是挖了刺史府,后又害的刺史大人性命垂危,但我们如今连你查的到底是什么案都不知道!”
“吴统领,你未免太欺负人了些!”
“刺史大人兢兢业业处理政务多年,身体康健的很,如今你们说是贼人袭击就是贼人袭击,那我还说你误伤了刺史大人呢!”
吴是满头大汗的开始劝解,但文官的嘴皮子就是利索,一个个高帽子往他脑袋上扣。
他无奈只好挑了能说出来的实情讲,“刺史府的幕僚秦鹤一是贼人,牵涉进一桩大案,因被发现了踪迹便骤然变脸打伤了刺史大人,刺史大人还在救治中说不定能转危为安。”
“大家先不要着急,驻军在安节度使与裴世子的手下十分安稳,鲁州不会有任何震动,只是刺史大人原本的政务还需要诸位费心。”
不曾料想吴是刚说完,众人怒火更盛。
通判骂道:“你还说刺史大人转危为安,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秦鹤一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小小幕僚,听都没听过的人,你说他是贼子,他就是贼子了。”
有人意味不明的来了一句:“秦鹤一从前可是帮刺史大人处理了不少政务,我等怎知留下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坑?”
吴是焦躁的左右安抚,但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就在此时,一道温润声音传来。
“诸位且听我一句!”
贺云昭神色坚毅,眉宇间沉静,她分开人群缓缓走来,青色的官袍上仿佛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她环视四周,眼神坚定,与能看到的每一位官员对视。
道:“诸位就不要为难吴统领了,刺史大人遇刺我等也万分悲痛,请诸位不要口不择言说了错话。”
通判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揪着吴是领子的手,心道,总算是来了一个懂事的人。
吴是这等武将出身,对文官的心思把握还是不够。
他们哪里是为刺史抱不平,他们分明是怕经过秦鹤一插手的政务有什么问题,最后怪罪到他们头上!
贺云昭安抚道:“诸位大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想必对刺史府的情况比我们这些外来人还要清楚。”
“秦鹤一虽为反贼,但经他碰过的政务都是鲁州的政务,具体有什么不妥之处还需下一任刺史来评判。”
“陛下圣明,我等也绝不会办错了案抓错了人,只是如今还需要尽快回京禀报,若是耽搁了时间,朝中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