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个水瓶
他很快抬起头,似是恢复了理智,道:“对不住了裴兄,心绪难平才贸然动手,过几日我请你喝酒赔罪。”
裴泽渊还没缓过来,开口就要刺,但余光瞄到贺云昭对穆砚投去了温暖的目光,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憋出了三个字,“没关系,穆兄客气了。”
贺云昭眼神一闪,当作全然不知那些其他心思,玩笑道:“还好你心绪不平是急着打他去,要是换做我可接不下你一拳。”
穆砚扭头无奈一笑,“我哪敢啊,从小到大都是你指挥我动手,咱们可是一个阵营的。”
‘从小到大’‘一个阵营’几个词让裴泽渊感觉刺耳极了,他微眯眼睛看了穆砚一眼,一团火似乎把整个心脏烧着了。
心中那些阴暗的嫉妒不敢表现出来,他就是晚生了几年,青梅竹马有什么了不起的!
青梅竹马没什么了不起,也就是穆砚说起从前的事时裴泽渊根本插不上话。
愤怒和焦虑令他忍不住犯了老毛病,两手放在身前拿指甲去扣手指,撕开指侧皮肤的前一秒,一只白皙温暖的手覆了上来。
贺云昭刚才吃了一个橘子,指尖还被染黄了一些。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平息裴泽渊大半的痛苦。
贺云昭仿佛什么也没做一般,继续同穆砚聊着过去的事。
穆砚余光看到了这一幕,他愣住一瞬……
他沉默的抿唇,半晌后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
贺云昭一顿,很快点点头,她叮嘱道:“你饮酒了,还是坐马车回去的好,注意安全。”
穆砚接了这份关心。
裴泽渊也被撵走,他要是留下,可瞒不住家里其他人的眼睛。
二人立在贺府大门口,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
只是两人的心情却微妙的重合,嫉妒与心中无法言说的苦涩……
第120章
年节前, 朝廷的大部分事渐渐停摆,人之长情,节日之前都没什么心思处理事情。
贺云昭这个太子就算是做到一呼百应的程度, 底下的官员也不可能一直全力支持太子殿下的想法。
贺云昭拿出奖励的银钱和鼓励的话语给他们打打鸡血, 通常只能维持两个月。
奖励这种事还不能经常拿出来用, 也不能给全部的人用。
经常用, 手底下的人就会对此麻木,全部都用, 没了对比那就更减弱了效果。
甚至于年节前, 底下人还闹出一桩事来。
源头还是‘贵物税’!
贺云昭提出的为了填补盐政亏空而定下的‘贵物税’实在砍向有钱人的一把小刀。
虽户部透露出的意思只是短期内为了填补亏空而提出的政令, 待到明年盐课收入恢复, 自然不需要这份恩外的税款来补亏空。
但街头上挑着扁担的卖菜老头都清楚, 你把朝廷当天老爷才对, 要是真信了父母官那一套在大晋可没什么好日子过。
国库一旦吃到‘贵物税’的好处就绝对不可能再次吐出来,吃到嘴里的东西还能扯出来不成,到时候就算是提出政令的太子殿下本人想要撤回那都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贺云昭本人也完全不想撤回。
不过历来任何政令都是如此,一看官府驿报,政令讲的天花乱坠,只觉一旦实行, 全大晋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但具体实施的过程才是重中之重。
贺云昭不想让自己提出的政令成为一纸空文,甚至于成为某些利益集团的敛财手段,所以在京城施行之初,她一直安排人全程盯着。
她的手下人不多不少, 还算能用,除开赵同舟几个关系亲近的是同翰章书院出来的同门,其余人等均是从不同方向接受的人。
她还特意挑选了一些籍贯非京城的官员拉拢, 避免她手下人中北方籍贯过多。
屁股决定脑袋,贺云昭如今是大晋的太子,自然该考虑但是更加宽广的局面。
她刻意避开翰章书院的学子的举动全都被丁老爷子看在眼里,任凭书院的几位先生如何急躁的想要引荐,老爷子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躲去了城外的山上和夫人一起过一段田野生活。
如果贺云昭不是太子,她走的是权臣的方向,那一旦她上位一定会对书院的学子大用特用。
作为上位者最恨党争,作为权臣,那必须结党营私啊,结党就是为了营私,想要营私就要结党。
这词也不知道谁发明的,简直给人提供了太多的灵感。
不过如今贺云昭是太子,她需要人才为自己做事,却不能过于提拔书院的同门。
第一是翰章书院的学子也不一定都是优秀的,庸碌之辈也不少。
第二便是她心有忌惮,党争的最恐怖之处就在于一旦结党与其他党派有了利益冲突,那么党争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身处其中的任何人都无法叫停。
贺云昭要是拉起了一个以学院出身为主要因素的党派,当太子时这个党派或许颇多助益,但当她登基后,这个党派可就不会听她的了。
也正因如此,贺云昭吸收了大量不同籍贯不同出身的人归于麾下。
也因此造成了一些麻烦……
腊月初四,顾文淮急匆匆的奔赴东宫禀报,陈翰非因‘贵物税’一事与卢家产生了冲突。
顾文淮脸色难看,道:“都是我的错,没看住他。”
贺云昭心中烦躁,她将折子扔在案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文淮立在原地,只觉得无颜面对殿下,他道:“陈翰非原本负责督察贵物税在京城的施行,一连查了十几家香料宝石铺子,什么事都没出……”
陈翰非是新科进士,经过朝考没进翰林院而是进了少府监当一个九品小官,因出身富贵对各种珍贵之物极为熟悉,就被少府监的林少监引荐到贺云昭面前。
二人曾因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有过交际,林少监还是个聪明人,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他能力有限,少府监已经是他的顶点了,再往上他自己就掌握不住,更斗不过别人。
倒不如趁此机会给太子殿下卖个好,将陈翰非引荐给太子殿下。
此人也有些来历,他的祖父是陈阁老的隔房堂弟。
但只是听着名头好听,但要知道大家族人员多,陈阁老的亲兄弟都有六七个呢,别说隔房的堂弟的孙子了。
陈翰非的叔叔伯伯一只手数不过来,他自己的亲兄弟也有两个。
唯独他一个人从小好学的很,年纪轻轻,三十四岁就考中了进士,还考进了少府监,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少府监去的,没向其他人一样把目标定在翰林院。
这就是家里有底蕴的好处,知道自己打不过排在前面的人,干脆也不去挤,走一条旁人不太清楚的路。
陈翰非运道极好的只在少府监待了小半年就被林少监看中,带着去给太子殿下请安。
这才有了他监理京城地区‘贵物税’施行一事。
在贵物税列表的中共有五十七种东西,包含了各种有钱人较为喜爱的贵重珍宝。
东宫的幕僚在贺云昭提出贵物税这个概念后就对几百种熟知的东西进行了充分的研究,需得保证,这东西能够直观的衡量。
比如点翠首饰,又叫铺翠,是用翠鸟的羽毛制作而成,价格昂贵,被各家夫人所喜。
首饰铺子每卖出一件点翠首饰,官府就要加收三成半的税。
而另一样东西——珍贵的皮毛,这就不太界定了,也很容易做假账。
皮毛好不好是需要现场查验的,小吏不可能将每家铺子有什么皮毛都记住,朝廷的人力紧缺,不够人手做这样的事情,于是干脆将皮毛从其中剔除。
而陈翰非踩坑的事情,就格外复杂。
黄金算不算贵物呢,当然算了,不仅是贵重物品还是货币,也是各家少不得的首饰,不论男女都有穿金戴银的习俗。
银子因为质地软很容易剪开,考虑到货币的流通情况而没有放入贵物名单中。
但黄金可不能放过啊,若是放过了黄金,那么贵物税一半的收入都烟消云散。
金银铺子每卖出一件黄金首饰,那么需要缴纳两成半的税给官府。
于是有人就琢磨起来,怎么钻个空子呢?
黄金首饰本就有两成半的税,可黄金首饰一般都要配上几颗亮闪闪的宝石,加在一起,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商家不愿意少赚钱,只能把其中的税转嫁给来买东西的人,一时间燃起了‘金钗更比金子贵’的说法。
卢家就在其中找到了一个空子,唉?金银铺子卖出的首饰要收税,那我不从金银铺子来呢?
卢家人先是从商队手里收来了黄金与宝石,放在自家铺子,让客户先买黄金与宝石,再打成首饰。
黄金首饰的税是两成半,宝石首饰的税也是两成半,但单纯的黄金售卖,就不能算是售卖,因为黄金本身就是朝廷认可的货币之一。
买还是碎金子的黄金只能算是交换,而未经处理的宝石售卖的税则是一成。
简单来说如果卖出一件金凤嵌红宝石钗的价格是三十贯,缴税七贯半,但经过卢家的处理后,只需要缴半贯。
负责监理此事的陈翰非怒气上头,与卢家产生了冲突。
顾文淮脸色难看道:“陈翰非冲动了一些,但卢家也是太过分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口子一开,以后黄金宝石首饰的税根本就收不上来。
“且,陈翰非与卢家冲突,他们说陈翰非毁了一箱子宝石,价值三千贯。”
砰!茶杯摔在地上。
贺云昭面无表情的收回手。
听到声音的几个官员在门外一个哆嗦,心中庆幸把顾文淮进去禀报。
贺云昭冷笑一声,“瞧瞧,少府监的人做事真是谨慎。”
门外鸦雀无声,众人纷纷不畏疼的跪在青砖上。
贺云昭迈步出门,她看到的就是一群人的脑瓜顶。
衣摆随风,她抬脚就走,走了两步猛然回头,眯眼看向众人,“怎么?等着孤扶你们呢?”
林少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跟在太子身后,其余几人才战战兢兢起身立即跟上去。
顾文淮慢了一步出门,衣袖被茶水沾湿,有人上前拍着肩膀安慰一二。
他却摇摇头,“无妨,殿下不是冲着我,”
“那咱们?”
顾文淮道:“必不能令殿下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