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个水瓶
“云昭,你终于来了!”他好看的狐狸眼笑的要眯起来。
贺云昭诧异道:“我应当没误时吧?”
曲瞻连忙摆手道:“不曾误时,是我自己着急,早早在这等着,还怕你家车夫不识得路。”
贺云昭轻笑一声,曲瞻这模样倒像是期待朋友来家里玩的小孩子一般。
贺云昭手里拿着装书的盒子,另外两样礼物自有小厮拎着。
她如今在外交往多了,贺母便给她又配了一个跟着的书童,原本的名字叫狗儿,有些不大合适。
贺云昭便写了几个名字出来,叫狗儿自己选,便选定了勤禾。
勤禾如今就在贺云昭身后提着茶叶和糕点。
曲瞻也不见外,他直接上手帮忙拎着竹筒,里面放的是贺老爷子写的字帖。
踏入院内,终于窥见顶尖权贵的生活日常,庭院深幽,廊道曲折,隐约能瞧见各处院子的规制。
行至廊道,曲瞻往东南角指了一下,他雀跃道:“你瞧,那边是我的院子。”
贺云昭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仅能看见一个屋角,她侧头回来,只见两廊之间的小窗上都雕刻着精致的花鸟鱼虫。
她眼睛很利,如今一扫而过,却还记得那小窗上雕刻的胖锦鲤嘴巴中叼着的一颗珠子,珠子上隐约也有图案,需要驻足细看才能看出是什么图案。
来往下人均神态低顺,见了人安静行礼,有些老仆身上穿着整齐头戴银钗,还笑着同贺云昭问好。
一路行至曲阁老的院落,贺云昭呼出一口气,扭头一瞧,曲瞻还在兴奋中。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曲大公子’无愧此名。
第二次见曲阁老。
贺云昭已经镇定许多,“曲老,晚辈贺云昭前来拜见。”
曲津微笑着纠正道:“错了。”
“是老夫请贺小友前来才是,来来来,老夫可是备了好酒好菜,只等你来了。”
贺云昭惊讶一瞬,随即她笑容扩大,“曲老客气。”
见她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曲津主动问道:“这是?”
“是给曲老的。”
贺云昭单手托着盒子底部,另一手在盒盖上一划,红木红字瞬间打开,里面赫然一本微微泛黄的《宗镜录》。
曲津是识货的人,他小心接过,细细一瞧,轻轻的翻开前半部分,在最后一页一瞧印章。
老爷子哎呦一声,“这可是好东西啊!”
随同而来的贺老爷子的字帖就叫曲津神色复杂了一些,他和贺老爷子曾经同朝为官,只不过不曾在同一时期闪耀。
贺老爷子去世后,他才逐步到了高位,如今一算,他进内阁也才不过八年。
贺云昭随着曲家祖孙一同去了凉亭,果然是早早备好了酒菜。
如今还是二月,天气尚未转暖,只见凉亭迎风处被挂上了一层厚厚的草帘子,草帘子后又挂了一层毛皮。
凉亭处的地上铺好一层皮子,设矮桌炭炉,即使在春寒料峭之时依然能保持温暖,还能叫人享受在户外野餐的乐趣。
三人坐定,曲瞻十分自觉的拿起酒壶,他给祖父倒一杯,再给贺云昭倒一杯,最后才是自己。
曲津观察着,只见此子无论面对什么均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这不同于曲瞻这种世家子弟见惯了豪奢的疲态,贺云昭是不大一样的神态。
曲津想,大概是没见过的东西出现了,但不觉得新奇。
类似于,哦,我看到了,然后呢?
贺云昭这种微妙中才能察觉到的神情,被曲津认为是一种泰然自若的态度,是一种不将外物放在心上的平静恬淡。
曲津道:“小友才智过人,老夫曾在御前见识过,只可惜当时事情纷杂,不能与小友多聊几句,着实可惜。”
“要不是我这不争气的孙儿,恐怕还无缘和小友一叙。”
贺云昭轻轻颔首,她抬眼温声道:“曲老客气了,当初在御前,您为晚辈说话,晚辈铭记在心,只是不好贸然前来拜访,只好托瞻兄为我传达谢意,是晚辈失礼了。”
曲津更加满意了,他捧贺云昭三分,贺云昭便捧他十分,这孩子察言观色上不容小觑啊。
再一瞧另一边插不上嘴的曲瞻,曲津心里叹口气,这个则是还需历练。
气氛一时间融洽许多,曲津有意拉近距离,展示自己对贺云昭的看重,贺云昭也投桃报李表示自己的感谢。
待到一杯酒下肚,曲津便给了曲瞻一个眼色。
曲瞻窘了一瞬,手里动作差点停下,筷子夹着一块烧肉到贺云昭碗里。
他清一清嗓子,“蒙君之恩,瞻才能得中探花,此番援手瞻必铭记于心,来日必当后报。”
贺云昭哑然失笑,竟然这么正式的表达感谢,“不必如此,只是偶然一试,还要多谢曲瞻兄愿意陪我胡闹一试。”
她尴尬的摸摸鼻子瞧了一眼端坐着的曲阁老,这才明白过来,如此正式的感谢便意味着曲阁老要曲瞻承认贺云昭对他的帮助,将此事落在实处。
她虽还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但此事与她有利,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既见了长者,如何能不考较一番。
曲阁老可是曾经任刑部尚书的,他对大晋法律的掌握远超普通的先生。
他沉思片刻便对着贺云昭道:“老夫这有个案子,倒是可以问问你,你瞧如何处理为好。”
看向曲瞻,“你也听听。”
“北府之地,曾有一案件……”
当地妇人刘氏,被黄三奸污,妇人一时间想不开投河而去,刘氏的丈夫宋二是当地大家族宋氏的族人。
宋氏要求黄家必须赔一千两银子,以抵刘氏之命。
黄家也是当地望族,非但不从,还试图买通官吏,轻判黄三。
却不料在开堂时期,黄三却被宋家人冲上来一拳打在肚子,黄三随后痛苦死去,仵作验过之后便确定为脾脏破裂。
伤人者判罚无任何异议,但问题在……
“宋家不依不饶依然要求赔钱,黄家称黄三已死,他们凭什么赔钱,两家杠上之后,刘氏和黄三的尸身均在衙门停着。”
“宋家称被□□之妇人不得入宋家祖坟,刘家称出嫁女他们不管,黄家称黄三是被打死的,应该宋家人赔钱才肯入葬。”
曲津看向两个孩子,“你们认为应当如何判?”
两人面面相觑,这实在是有些复杂。
曲瞻思索片刻后道:“我认为,宋家称被□□之女不得入祖坟实在荒谬,应说刘氏为贞洁之女,令黄家领会黄三尸体两家丧葬费相抵,不需再给。”
曲瞻的处理没有任何问题,完美符合大晋律例的规定。
曲津再看向贺云昭。
少年微蹙眉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着不敢说出。
“无妨,尽管说出来。”
贺云昭抬眼,她道:“刘氏受辱,宋家不愿接她入祖坟,即使令其强行埋葬,但是难保宋家不会趁机毁坏尸身或者做些什么,倒不如将刘氏安排在当地有声名的寺庙道观附近。”
“至于黄三,黄家若是不愿接收便交给宋家,黄家必然不愿子嗣尸体被毁,一定会在宋家来之前接走,另外,宋家黄家相关人等蔑视公堂,应当按律杖打!”
她冷笑一声,听的人耳朵一寒。
曲津讶异挑眉,他随即笑了出来,“老夫这里还有个解决方法,不如你们听一听。”
贺云昭、曲瞻:“是。”
曲津道:“当时这位主官判定黄家出了十两银子用来安葬刘氏,由官府择地。”
“于是这位主官宣称找到了风水大师点穴,刘氏坟墓在黄三之上,以此平息刘氏怨气,若有不服,家人可自行寻回尸身。”
结果可想而知,宋家再不敢闹,甚至不敢路过刘氏坟墓所在的临近地方。
黄三家人也是如此,想要将坟墓迁移,但是上方可是被害的刘氏,心里也是恐惧。
一时间当地风气好转许多,赖皮流氓也不敢肆意调戏妇女。
曲津摸着胡子笑了起来,他看着贺云昭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十分满意,没错,就是要看到这样的表情。
“不会是?”贺云昭犹豫道。
曲津畅快一笑,他砰的一声拍着桌子,“没错!当时的主官就是你祖父!”
第33章
说来神奇, 贺云昭极少听到祖父的事情。
贺老太太与贺母其实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教导贺云昭。
她们既谨慎对待又恐惧着自己教不好,贺云昭的身份,她若是出了问题, 那可比一般的男孩出了问题严重多了。
于是贺老太太选择将脑海中的一些记忆复述给贺云昭, 大部分是贺老爷子教导贺父的事, 贺老太太只能既希望于贺云昭能从中领会到什么。
处在故事里的贺老爷子往往是严厉的, 待人严苛的,甚至于大多数时候贺云昭品到的是一种不满意, 祖父对父亲性格的不满意。
贺老爷子似乎认为贺父太过温柔良善, 没什么攻击性, 早晚会吃亏。
贺云昭隐隐有个模糊的印象, 祖父似乎是一个十分不好惹的人。
她在曲阁老这里, 再次听到有关祖父的事, 心中一道声音告诉她,是了,祖父是这样的形象。
行事颇有几分奇诡,不流于世俗。
曲老无奈笑笑,“当地宗族势力颇大,屡次阻碍官府行事, 朝廷不满许久, 恰逢你祖父前去上任,处理的第一件公务就奠定了如此的风格。”
许多官员在处理事情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犯错远比立功劳更重要。
贺云昭的祖父贺敬舟恰恰相反, 此人是‘急功近利’的类型。
曲津略一回忆,这才发现贺敬舟在他的记忆里是那么清晰,他明明与此人没什么交集, 只是听说过名字。
但因为贺敬舟行事不落俗套,甚至往往以后写惊世骇俗,导致他居然记的这么深。
他摸着胡子,意味深长的笑笑,道:“你祖父啊,着实是个难得的奇人。”
奇人,这个评价让贺云昭陡然升起好奇心,可惜的是,曲老勾起她的好奇心后却不再愿意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