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沛妘生
得到肯定回应的宋瑜娘微微点头,借着便吹响了哨子——这是开始的信号。
声音一响,方青便当即出招,挥动长刀便向沈佩宁砍去,沈佩宁眼神一凝,后退一步仰身避过,回身便手腕一抖,长剑刺向对方胸口,而方青侧身躲开,长刀则顺势横扫,刀剑相撞,击出震响。两人的眼睛隔着刀剑对望,谁也没有退让半分。一时间,刀光剑影密密交织,成就一张寒芒大网,将两人的身形笼罩其中。
“说实话,方青倒是蛮适合做你徒儿,”迟不晦在下面点评道,“瞧瞧这粗俗莽撞的样子,我昨夜可不是这样的教的。”
妫越州没理会,眼中所见尽是二人的比试情形。眨眼间二人已经过了百余招,一时间竟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倒令她颇为惊奇。沈佩宁果真练成了几分长虹剑意,稳扎稳打,剑招之势一重胜过一重;方青则悍然无畏,刀身大开大合之中,攻防却都恰到好处,倒显出几分闲云流水的适意。
场上两人酣战不休,沈佩宁心中愈见焦灼,自然是将方青视为了相当实力的对手,也非将她打败不可。突然间,她计上心头,便在剑影之中佯作失手,故意留下一处缺口,果不其然便诱得刀风呼啸而来,紧接着她便身形一闪,趁其不备便将剑刃刺向方青肋下。岂料方青却也身法灵动,如此猝不及防之中尚且收势侧身,刀光却也借机向沈佩宁后背劈去——
“锵!”
再一次刀剑相击,力道之大已震得二人手掌发麻,纷纷借势后退。两人再度分据校场两头,气喘吁吁,余力不足,心知恐怕此战正是平手。
旭日东升,围观者身上已是暖意融融。两人虽不想放弃,可在裁判示意之下也只好先暂时作罢。方青抹了把汗,便几步上前向沈佩宁伸出手,沈佩宁瞧了瞧她,随即伸手借力站起。
“改日再战?”
“嗯。”
方青微微一笑,转头瞧见妫越州与迟不晦仍在原地,便跑过来道:“多谢迟大侠指教……”
在迟不晦表情怪异的“甚么大侠听着好生别扭”抱怨声中,她又转而望向妫越州,踌躇道:“妫大侠,您看我今日……”
“很不错,”妫越州大方赞道,“必成大器。”
说完,她又随口提醒道:“早说了,叫我名字就好。”
方青闻言雀跃不已,心道果真是前进了一大步。不过她向来稳重,又观察妫越州仿佛并无改主意的意思,脑筋一转,便试探着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妫……妫越州、大侠,燕回姑娘说,她的名字是你给起的。”
第55章 “陆还青。”“陆红晟。”
夜里,方青躺在床上之时,还在回想着白日里与妫越州等人的对话。
她实在不太喜欢自己和妹妹的名字,因为它来得十分草率。
在她脑海中有关曾经“家”的浅薄记忆中,只有那么一小段与名字相关。那时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妹子,听着在角落抽烟的祖父咂嘴道:“又是个丫头!叫甚么都行。她姊是‘草青’的‘青’,这个就叫‘花红’的‘红’,多金贵了。”
后来她妈妈在床上柔声宽慰道:“我生你时正好是春天,草地青青可好看啦。你妹妹是黎明时出生的,那时候天边可红,你见到了不是?因为这才为你们取的名,怎么觉得不好听?”
方青抱着妹妹便不再说话,可等到后来弟弟出生时,她见到一家人手忙脚乱翻族谱、又去问村里识字先生来为弟弟取名时,心中却再度难受起来。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去问母亲——她的妈妈在弟弟出生后不久便离世了。
她为此深恨“弟弟”,觉得他是灾星,然而家里的其他人却依旧将他当成了不得的宝贝捧着。妈妈被随意葬在阴冷的山里,奶奶还忙着哄她的“乖孙”,爹则要抓紧再娶个女人来。她痛恨这家里的每一个人。然而这恨也没有持续太久,在她五岁时家里发了洪灾,只有带着妹妹去山上摘野果吃的方青、和彼时年方一岁仍在牙牙学语的方红活了下来。
再后来她们便流浪江湖,又进了玄机阁做虜俾,始终挣扎于求生的两人并没有多少识字的机会,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来,于是便背着这名字一路走到了如今。
在她与燕回简单闲聊时,自然便互换了姓名。燕回已经清楚了她们的来历,看上去又对她的刀很感兴趣,在说完自己的名姓后,便补充道:“这名字还是州姊起的,比我之前的那破名‘招娣’可好多了。”
方青便心中一动。
而在听完她诉说原委之后,妫越州果真没有拒绝。方青便又招手叫来了妹妹,并犹豫着轻声补充道:“我妈……我妈她姓‘陆’,山地的那个‘陆’。”
方红也道:“是!我们也要跟妈姓,跟长安小妹妹一样!”
宋长安还未离去,听见有人说起了她的名字,便也“蹭蹭蹭”赶了过来,肯定道:“不错,我妈叫宋瑾娘,我姨是宋瑜娘,我姊叫宋霓。我们一家人都姓宋。”
迟不晦便也插嘴道:“不如就叫‘陆大青’、‘陆二红’!”
方青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方红则没忍住撇嘴道:“那你为甚么不叫‘迟大晦’?”
迟不晦道:“嘿,‘迟大晦’,‘吃大亏’,这可不好听!我要改名,那也得叫‘迟大光’才行!”
宋长安停顿了一下,才道:“那还是‘迟不晦’好听些!你这名字谁给起的呀?”
迟不晦洋洋得意,开口道:“自然也是我自己起的,‘迟大光’也是,不过算命的说‘大光’跟我的命数不合,这才不用。”
方红哽了一下,便扮着鬼脸道:“是不太合,你毕竟干的是暗地里杀人的勾当。”
方青偷偷打她,小心去看迟不晦,她倒也真不生气,故意瞪了方红一眼,见她吓得后缩,便笑嘻嘻地又去招惹妫越州了。
“还没想好——妫大州?嘶,你踢不着!”
将她赶去了不远处,妫越州才缓声开口道:“你出生时春光初露,草木回青,不如就改叫‘陆还青’如何?”
方青愣了一下,继而欣喜若狂,又听她对妹妹道:“红日初悬,霞光万道,叫你‘陆红晟’怎么样?”
“姊,姊,我喜欢妫大侠给起的名!”同一间屋内,另张床上方红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又找姊姊说话,“我叫陆红晟呢,那些公子大侠都没我这么好听的名!”
方青思绪被打断,便也转身看着妹子道:“嗯,我也喜欢。”
方红又道:“姊,这个名字还是新得的!旁人一叫,我怕反应不过来,这名字岂不是白起啦,你多喊我几声!”
“陆红晟。”
“哎!陆还青!”
“嗯,陆红晟?”
“是我,你是陆还青吗?”
“嗯,你是陆红晟么?”
“是我!”
两姊妹嘻嘻哈哈又闹了一会儿,自觉已将这名深刻心间。那陆红晟望着姊姊若有所思的侧脸,又轻声问道:“姊,你在想啥?是在想妫大侠明天便要走了的事么?”
那陆还青便肯定道:“是。妫大侠要走的话,我也想跟着去。”
陆红晟道:“可是妫大侠不是说叫我们在这里好生修养么,姊,你还可以可宋霓姑娘一起边学边教那个什么‘真经’呢!我也要学!”
陆还青道:“话虽如此,我总要拜妫大侠为师的,便该时时跟着,学到的才多。那沈少侠不也一直跟着妫大侠么?”
陆红晟低声道:“姊,我当然只道妫大侠很好、很强、很厉害,可是你非要拜她么?她不想再收徒,兴许也是太忙的缘故,还有那大夫姊姊也总盯着她喝药……那迟大侠——‘迟大光’大侠,不也蛮厉害的嘛!”说到后面,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显然是还对一个暗夜杀手自己起名“迟大光”一事忍俊不禁。
陆还青便也露出微笑,等她笑声散去,才道:“迟大侠当然厉害。不过我要拜便拜最强的,而且……我想更多帮到她、她们、和我们。”
陆红晟沉默一会儿,便道:“我明白啦!姊姊,那你知道明日妫大侠她会去哪吗?”
陆还青道:“兴许……是素家庄。”
千里之外的素家庄中,自然也有人在猜测妫越州会来。更确切来说,这人是掐这日子正迫切盼望妫越州能来。
月白风清之下,楚人修发出了浅浅一声叹息。
他已在这素家庄逗留多日,不仅为素非烟清扫势力提供了人手,也并未对她继任庄主一事表示出任何反对态度,然而这新任“素庄主”对他的态度还是戒备中夹杂着三分试探。若非他与妫越州有约一事为真,“卸磨杀驴”之事这姓素的恐怕还当真做得出来——倒也与她那被烧成灰的亲爹相比是不逞多让的狠辣。
“楚少庄主?”
正在他对月兴叹之时,另一道近来熟悉的声音却又突然想起,转眸望去,正是素非烟。
“素庄主。”楚人修淡淡点头。
“楚少庄主何故在此?”素非烟笑道,“啊,楚少庄主挥别前来寻人的铸剑山庄弟子独留此地,想来也是该想家了的。”
楚人修腹诽:寒潭奇毒的解药你犹拖着不肯给全,现在走让我找死不是?他面上挤出个不冷不热的笑,答道:“素庄主说笑了。楚某与人有约,岂可食言而肥?近来……叨扰了。”
素非烟道:“这是哪里的话?州妹的事便是我的事,楚少庄主便是再等多长时间都是不妨事的。只不过……”
她打量着楚人修面上的神态,轻声道:“只不过近来江湖上又兴起了一些谣传,恐怕楚少庄主也会有烦扰?”
楚人修挑眉道:“……我深居简出,倒是不知竟牵扯进甚么谣言,还往素庄主告知。”
素非烟道:“谣言传起来总需要些时日的。楚少庄主有所不知,这谣言正是因那日我州妹荣安堂上大开杀戒而起……当日来人死的死、伤的伤,唯独楚少庄主完好无损,如今,竟还被扣在了在外界看来同她关系匪浅的我这庄里,那些好事者可不就要嚼起口舌了么?”
楚人修听懂了她的意思,深感荒谬,只问:“可知是哪里最先传出此等谣言?”
素非烟又是一笑,望着他叹道:“恐怕……是铸剑山庄呢。”
第56章 “如今敌强我弱,行事又岂能以常理论之?”
“这……是否太过冒险?”书房中,楚夫人面露不赞同,“万一那妖女怒了,岂非将我修儿置于险境?”
楚柞仍在书桌前写着甚么,闻言只道:“我儿智勇双全,如今只要他同那妖女虚与委蛇趁机盗出神剑,便可救我武林于危难之中,焉能不为之?再者,若是那妖女真将我儿放在心里,无论她多么阴狠毒辣,修儿总归有一丝生机。”
楚夫人双眉紧缩,欲言又止,她几步上看便看清了丈夫正在写的书信,原来正是给儿子的:
“……汝及妖女之间,吾已尽知。愿无负父母之望,无忘是武林正道,忌与邪魔外道相结!已于书房中得其青罗刀,何以解之得书即报,勿误也!”
“这、这……”楚夫人一时语塞,便问道,“老爷究竟意欲何为?”
楚柞长叹一声,答道:“夫人一向聪慧过人,何故此时竟看不破了?我以此信正是向修儿寄语,令他务必以大局为重,修儿定能领会我其中深意。”
楚夫人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行事以小人乎?”
楚柞不为所动,只宽慰她道:“如今敌强我弱,行事又岂能以常理论之?不说那妖女如今手握明坤剑,便谈之前她屡造杀孽江湖人又有几人正面能敌?更遑论素家庄内,既有素兄运筹帷幄、又有武林好汉齐齐上阵,到了不还是……这等妖人,为祸江湖已久,不除之不足以正天道,难道咱们还非要同她光明正大?”
“老爷,”楚夫人叹道,“这并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楚柞微微一顿,却并没有接话。
楚夫人便继续道:“灵霄派连掌门复位,他还是曾经葛登掌门的师父。老爷既已送去了贺礼,何不……”
“我自然知晓灵霄派更对那妖女恨之入骨,也同意了连掌门欲借阅我铸剑山庄秘册的请求,只是……”楚柞道,“可既然如今我先机在手,又怎能不多为我正道众人多出把力!”
“可是修儿他……”
“好了夫人!我意已决,休再多言!”楚柞口舌费尽,终于面露不耐,一挥手欲结束对话。
楚夫人陷入沉默,等道丈夫唤人来将那信件寄出时,她方又忍不住道:“连掌门声称是葛登弑师篡位。”
“你说甚么?”楚柞眉头一拧,不解其意。
“葛登尚是我武林同道人人敬仰的武学泰斗,却有此等隐私丑事。之前素家庄,同样有消息,素明舟其实与妫越州暗有来往,想将她除之而后快也无非是卸磨杀驴。老爷,我心知你为立正出彰情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可倘若日后揭晓这正不正、邪非邪,如今替天行道竟是党豺为虐,老爷……又该如何自处?”
以理论之,楚夫人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准确公正,思前虑后又包含对丈夫的一番拳拳之心。然而楚柞听得这话,却是率先质疑道:“夫人,你如今竟也心向那妖女?”
他不等楚夫人反驳,便径直道:“不论葛登何等人品,她犯上弑师已属大逆不道,纵然阴差阳错以恶制恶,难道这罪行便可轻恕了去?再说素明舟素庄主,哪怕他果真两面三刀,可既与他同谋,这妫越州也是恶贯满盈,决清白不到哪里去!夫人一向聪慧,为何今日屡犯愚昧之论?”
“——还是,你也听信了那江湖上妖言惑众,竟对妫越州这魔头心向往之?”
原来江湖上近来确实另有风声渐起。除了主流犹在批判这妖女罪不容诛之外,竟也有人暗暗对她推崇,极言其武功天下第一、盖世无双,只因出众而遭毁谤,实如麟凤龟龙,当奉为楷模。原本发出这些声音的不过是些末流女子。如今江湖尚武,大多数人——无论男女——多少都有些功夫护身,只不过女子成名者较之男子则愈少,武功上乘者则少之又少。因而妇人之言,并不能多引人注目。只不过在那妫越州战无不胜的多起大事传出,这种声音却也渐渐响亮起来,直令人深感刺耳。
楚柞难免便心想到:夫人纵然与我夫妻一体,可终究是女流之辈,面对这样的谣言便容易轻信——实属不该!
楚夫人的两只手紧紧交攥置于腹前,脸上已泛起一层绯红来,她急道:“老爷这又是哪里的话?我只不过是劝你多思虑周全,更何况修儿是我亲子,难道还不许我放心不下?”
楚柞闻言,面色稍霁,却冷哼道:“慈母多败儿!”
就在两人之间陷入沉默之际,门外适时传来一阵剥啄之声,原来是山庄里的一名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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