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沛妘生
迟不晦心中思量着“觉明道、枉生崖”这六个字,只觉得似乎对此有种难以捉摸的熟悉感。此时闻言,便点头恨声道:“是她,就是她!这女人心贼得很,自来深记妫越州的杀子之仇,又惦记着我的金屋钱财,没将她跟那连老头就地除去,实在难消我恨!”
唐潇闻言,与一直默不作声的宋霓对视一眼,方低声道:“上次燕回来信,这人……倒与素家庄素庄主有些牵扯。”
“素非烟?”迟不晦不由得奇道,“她不是跟妫越州一道么?她跟那姓赵的还有啥牵扯?”
赵荷华与素非烟母亲的关系,确实少有人知。而两人所属势力则又在明面上立场相对,因此素非烟与赵荷华之间的私交,也自然容易被议论纷纷。对此,二人亦心知肚明。
“赵姨差一步便要赢了,怎么此时倒停下了?”
焦州娀阳境内,素非烟正好整以暇地望着方才接了消息便沉默不语的赵荷华。后者回过神来,瞧着那厮杀惨烈的棋局,微微笑道:“既然胜负已分,又何必急于一时?”
素非烟道:“此时不急,想必是这当下成败便如蝇头小利,难动人心啊。再不然么,便是放了长线钓大鱼,所谓成败与否,亦不过是步步为营罢了。”
赵荷华不动声色,温声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贺婴假若知晓了,自然也会高兴。”
素非烟将手中捻的白字丢回盒里,笑着问道:“赵姨对我妈妈如此思念,为甚么从来不肯明说你们之间的误会呢?我真的好奇——是甚么让你们割袍断交,再不相见。”
赵荷华道:“那么你呢,你会为了甚么同你的朋友绝交?都说母女连心,难道便猜不到她必会大为生气的缘由么?”
素非烟道:“总不会为了男人。”úíò
“哎呀,”她望着赵荷华霎时捉紧座上扶手的动作,继续笑盈盈地开口道,“这如何值当呢。兴许你千辛万苦抢到的男人,也不过是个三流货色,面上装的彬彬有礼、深情不悔,实则早在外面花天酒地、勾三搭四啦。兴许呢,还会给你抱回来几个孩子来养,只是保证绝不叫你瞧见那孩子的生母罢了——多缺德的东西!”
“——非烟,”赵荷华语气平稳地打断了这话,面上却早已褪去了一切神情,“你年纪还小,所以我不会同你生气。贺婴走得早,约莫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个女子傢人生子的紧要性。”
“哦,”素非烟感觉到自己的耐心正在飞速流失,不过她总是擅长伪装的,便仍旧笑道,“那么现在,是赵姨要同我讲了?”
赵荷华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却道:“非烟,我说过,你是个聪明孩子。哪怕一时被些歪风斜烟迷了眼,也该心里清楚——那绝非正途。否则你便不该接受我的好意。”
素非烟道:“您有话,何不直说?”
赵荷华却缓声道:“我这话,哪怕并不直说,你也该猜得到。我来这里,你以为只是为我自己?”
她顿了下,便瞧着素非烟的神情继续道:“听闻你与阁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好的姻缘,难道你已尽数忘了不成?”
素非烟没忍住笑了,她问道:“是李尧风,他还想娶我么?”
赵荷华这时便将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之上,道:“这总归要看你的意思。”
素非烟道:“赵姨,难道你不帮我参谋一番?”
赵荷华道:“我说多了,那倒不美。你这样的孩子,自然有副七窍玲珑心。任何事情只要自己多想一想,那便再明白不过了。”
素非烟静默良久,却突然叹道:“赵姨,我听说朱家的两位姊姊出傢之时,可都是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这般风风光光出了门,只可惜傢得远,不便常常回来尽孝了。”
赵荷华淡淡应下,道:“她们已傢了人,哪怕离得近些,也不该常常回娘家来看,否则夫家便易生不满了。那两家的家境都颇为殷实,知道她们没有苦日子过,我这个做妈的便也心中满足了。”
素非烟冷静地观察她面容之上的神情,故意问道:“赵姨难道不膝下寂寞?”
赵荷华道:“我膝下还总有元儿,他——”
说到此处,她却缓缓揪住了胸前衣襟,手上用力到已泛青白,动了下嘴唇却再难出声。如此情态,显然是悲伤至极、不堪忍耐。
“可他年纪轻轻便被人所害……”她终于低声开口道,“这岂能叫我不恨不怨?非烟,这样一腔的为母之心,你如今还绝不会明白。”
素非烟险些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她不由得想到,倘若如今在她面前是贺婴,那个疯子假如清醒——清醒地在她面前对女儿几乎无动于衷、却深切哀恸自己男儿的死亡,她素非烟又该如何是好?
——她一定会杀了她。
——所以还好她早疯了,也早便死了。否则……否则她有赵荷华这样的朋友,又哪能叫人再想她半点的好?
“赵姨,快饮些热茶罢,是我不好,”素非烟已经态度良好地认了错,“不该提起这桩事来。我只是想知道……他果真会娶我么?”
赵荷华渐渐平复,碰了下那热茶却饮用。她再一次望着素非烟,便发觉此时小女儿情态的她似乎与贺婴更相似了几分。
她其实并不能完全信任素非烟,可有时总忍不住怜悯她,或者透过她,在怜悯贺婴那个总是比她不如的手下败将。那样的一个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是挣着口气想过得比她好,那种时候贺婴总是令人讨厌的。不过相处得久了,总有几分真情在,于是她才要后知后觉地回忆她。有贺婴在时,她从前的日子还总是鲜活的、有值得怜悯的——而非后来,要靠旁人的怜悯过活。
听说贺婴最后那几年疯得厉害,用一把火了结了自己。她的女儿又会是怎样?总该要比她幸运一点,那样的一张脸,李尧风如今仍旧念念不忘。哪怕他确实打着别的主意,但只要素非烟能用心经营,总落不到她母亲的下场去。
——其实这不该是她要考虑的。
“这是自然,”赵荷华竟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信封,将它推向了素非烟,“他的用心,难道你现在还怀疑么?”
第92章 “灵霄派并玄机阁在那里设好了陷阱!你带人,速去铸剑山庄以及洛南沈家
明坤神剑剑身漆黑,吹毛利刃,哪怕不用擦拭,亦照样寒光凛凛。姜问凝视许久,便重新将它收回鞘里,发出一声轻叹。
“笃笃。”
外面门框突然传来响动,姜问再度将剑放回暗格,绕过屏风后,便见楚人修正在门口,向她颔首道:“姜神医。”
姜问快步走去,问道:“人修少侠,是小真回来了么?”
楚人修摇头,同样皱眉道:“不,还是没有消息。是庄主让我来请你过书房一叙。”
姜问低低应了一声。自上次传信妫越州之后,到如今已有了五六日的光景,小真却一直没有消息。纵使可能有山高路远的缘故,姜问此回却心中十分不安。不过此时她也并未表露出来,向楚人修露出微笑,二人便一同向楚颐寿的书房赶去。
“姜神医,我母亲的伤,”楚人修斟酌许久,还是诚恳开口道,“多谢你。”
姜问摇摇头,温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等医者本分,人修少侠不必言谢。”
楚人修便不再多言,已将她及妫越州的大恩铭记于心。何怀秀伤重能得神医相救,即使如今身体仍旧虚弱,可到底已经捡回了命来。自她意识苏醒之后,见铸剑山庄大局已变,亦无甚不忿同心之处,便只一心守着女儿。至于楚柞这个不得好死的前夫,在得知其下场之后,也从未见她再多问过。楚人修以为这样便已足够。
二人绕过走廊,恰好经过山庄中央的那一大块“演武堂”,几个眼尖的妹女瞧见了她们,便忙低首见礼抑或遥遥问好。楚人修见到了难免微笑。
“看来楚老师很受欢迎。”姜问笑道。
楚人修也笑道:“快别打趣我了,让庄主听见,又要不满意啦。”
姜问想起楚颐寿冷脸瞪眼之态,只觉好笑——也不知小州是从哪里找到了这样一个师母,义薄云天武功高深,但脾气实在孩子气。譬如这教授武学一事,她来之时便免不得要板着脸,实在忍不住了便难抑慊弃与困惑,遇见妹女来请教则更是不解(“这还有甚么不懂的?”),于是不少庄里人见到她便心生畏惧,不敢靠近。反观楚人修,同为老师,她脾气温和又耐心负责,自然更容易受到妹女们喜爱簇拥。可这让楚颐寿瞧见了,则又要暗暗较真、偷偷生气。
姜问心道:而且她还会趁机迁怒,寻着机会对她们大骂妫越州一通——反正这人久久不归,早给她惹了一肚子火啦。
——只是不知小州究竟到了哪里。
这般想着,再一抬头,却已到了目的地。楚颐寿见她们站在门口,便挥手让进,同时将一纸信件掷到姜问手中。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为了素非烟这妮子,”楚颐寿拧眉道,“你们对她了解多少?”
姜问展开信件定睛一看,上面的内容并不复杂,只是简略交代了一件事:素非烟与李尧风近来交从渐密。
“我同素庄主相处不算太多,但约莫能晓得她心思缜密又八面玲珑,”楚人修斟酌着开口道,“为盟友,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楚颐寿拧着眉未曾开口。姜问便道:“她必然不会。”
迎着二人同时望来的目光,姜问笑了下,又将那信件放回桌上,同时解释道:“我同她其实认识了不短的时间。素非烟野心勃勃、杀伐果断,自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在。如今她既已经做了素家庄的话事人,就绝不会容许自己止步于此,再去造夫。而且,哪怕您不清楚她的为人,也总要信任小州的眼光罢。”
楚人修便点了下头。
楚颐寿却摆手道:“行啦,那算你说的有理,只是我楚某人还非得同那妮子亲眼见一面才放心呢。哼,至于那个逆徒,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哪个要来信她?!她今天是不是还没信儿回来?”
姜问便点了下头,又凝眉道:“只希望不要出了意外。您知道的,为了压制她体内的积毒旧伤,我已将她一半内力封去了。过了那么长时间……我愈发不放心。”
“她能出甚么事,”楚颐寿眉心一跳,却不以为意一般开口道,“只要她别自己再去均州屠一遍灵霄派就好——那里连奇那老匹夫,尚不知深浅呐……”
楚人修忙问:“连奇此人,武功难道比她还要高?”
楚颐寿冷哼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我不清楚。”
“……啊?”楚人修没忍住拔高了声音,道,“那害死连奇的凶手葛登还是命丧于妫越州之手呢!妫越州她神功盖世、万人难敌、天下第一,纵然封去了一半内力,可打他一把老骨头还不如扬灰一般轻易?!”
楚颐寿没忍住拍桌而起,问道:“你这丫头懂得甚么天高地厚?你说谁是天下第一?!”
楚人修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楚颐寿瞪她一眼,道:“她是天下第一,怎的还拜我为师???谁是天下第一?!”
姜问没忍住扶额一笑,后便温声打起了圆场,道:“当然是楚姨你。人修她要说的是我们这些小辈里,论起武功来,当然是数小州顶尖啦。她可是你的徒儿,夸她自然就是夸楚姨你啊。”
楚颐寿见楚人修连忙点头,这才缓缓重新坐下,特意冷了她们二人一会儿,才慢声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连奇的武功么,比起我这天下第一来自然不如——从前我去灵霄派挑战,这厮不是闭关就是在外游历,难道不是怕了么?!不过要是妫越州这天下第二对上他,那可说不准了。她武功虽高但毕竟有旧伤难愈,性子又直猛孤傲,遇到连奇这等深浅不知的老狐狸恐怕会吃亏!你道她身上的旧伤是怎么来的?江湖里的胜负成败,又岂是那么简单?”
姜问便道:“楚姨说的有理。”
楚颐寿又叹道:“唉!凭她的本事,寻常人跑断腿也找不到!这死丫头,缘何至今不传信回来?莫非是已然找到了……那觉明道、枉生崖所在?”
姜问沉吟不语,余光中在此瞥见那桌上的信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便快声开口道:“玄机阁已经与灵霄派联手——难道是他们拦截了小真?!莫非是玄机阁知晓了甚么,才找到了素家庄?!”
*
娀阳界里,坐在素非烟对面的正是李尧风,二人言笑晏晏,正在湖心亭中观景煮茶,远远望去倒是和谐。自打李尧风以一封饱含思念与关切的信件破冰之后,二人便恢复了联系,有空时还会相聚——当然并非孤身前往。
现下,素家庄及玄机阁所带来的人手亦都守在亭外,分立两侧,神情警戒。
“……这是丰阗城里最新出的一款红玉髓发簪,最称你的颜色了,烟儿,你就收下罢。”
素非烟的视线在那发簪之上一扫而过,转而盯着对面的男人不语。
二人这次重逢以来,彼此都能觉察到对方身上的改变。李尧风的皮相青春还在、一如既往,只是开始喜怒不形于色,架子也更大了些罢了——想来他能稳坐这阁主之位,也该好好谢过赵荷华才是。这样的人,素非烟从前其实很容易便应付过来,无非是放低姿态、曲意逢迎便好了。只是如今,她瞧他一眼都深感厌烦。
素非烟自然是变化更多的那个,这变化不仅在于那早被拆卸尽除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还在于那再不复以前的、随心自在的动作体态,在于她身后跟随的人马与手中所握的权柄,在于她抬起头望来的眼神——在这样的眼神中,你只会将她视为具有威胁性的对手,而非仅仅一个“女人”。
李尧风便险些没能控制好自己唇边的笑容,他问道:“非烟,你瞧着我作甚?”
“尧风,我只是在想你太过见外,”素非烟轻声道,“你我之间,有话直说就是,何必拿这些个虚礼呢?你之前说过,是想去借我父亲从前留下的图纸来瞧瞧,是不是?”
李尧风见她开门直入,便也不在纠结于“虚礼”不“虚礼”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便颔首道:“正是。非烟,你晓得如今我虽是阁主,可也急需再为玄机阁打出一份功名,才不算辜负这阁中列祖!素伯父,从前亦在玄机阁中学艺,而后虽然自立门户,但……”
他这话没有说尽,素非烟却已明了其意。素明舟从前确实曾经拜师于玄机阁,只是不知为何为当时的阁主逐出,他后来与李尧风牵上线,未必没有打着重回师门的主意。素非烟曾在他的书房中确实发现了一沓图纸,可惜翻来覆去只瞧出是绘制了几个筒状关窍的结构样式,着实没甚稀奇。
“尧风,你也知我接手这庄里不久,很多事情还都不甚清楚,”素非烟面露忧愁,道,“上回你说完,我便回去好生翻找了一番,只是并无收获……”
李尧风心中冷笑,面上正要宽慰,却听得素非烟继续道:“……不如你到我素家庄做客一番,也好帮我个忙,好生翻找翻找呀。”
李尧风瞧她一眼,只道:“这倒不巧,我阁里尚有要事,今日不能在外久留。”
素非烟遗憾道:“这样么,唉,那么你多为我讲讲那究竟是个甚么图纸,我遣人再多找找罢。”
李尧风听得此语,却眉头一跳,低声道:“你身边,是不是还有不少那……那妖女的人?这你怎能让她们找……”
素非烟笑了一声,同样低声问道:“尧风,原来你是怕了?这才不敢来我庄里做客?”
李尧风这下没能继续控制好自己的神情,他沉声道:“非烟,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那图纸……相当紧要!”
素非烟道:“唉,可是你连话都说不清楚,这叫人如何是好?我明白了,你必定还是在怀疑我。尧风,其实我不该再同你见面的,可……可你知道吗?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青梅竹马之谊,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难以割舍呀!实话实说,妫越州那边……恐怕已经对我生了杀意啦!”
李尧风听着她絮絮诉说,眼中所见是素非烟低头拭泪之景——她低下头时,那变化竟仿佛渐渐隐去了。于是他便顺势回忆起了年少心动之情,此时再冷硬的心肠便也软化了三分。他心道:是啊,她终究是个女人,又向来胆小,纵然一时糊涂爱张牙舞爪,可此时迷途知返、心向于我才是正常,莫非我是给那妖女唬怕了,竟以为天下女子都如她一般可怖可恨?!这岂不可笑!
“非烟你无需害怕,”他没忍住抚着她的肩头宽慰道,“那妖女……绝没有如此机会!”
素非烟低下的眸子里自然半滴泪水都不见,此时她闻言不由得浑身一滞,轻巧避开李尧风的双手,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李尧风微微一笑,却转而道:“非烟,正为此你才要将那图纸给我。你道那是甚么?正是我玄机阁的第一秘器——‘地爆天星’是也!当初你父亲离开玄机阁,也正是它的缘故。”
确切来说,素明舟正是涉慊盗取地爆天星的设计图纸,才会被逐出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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