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沛妘生
棠明的怒火中通常夹杂着疲惫。对于这次马场时间果真与妫越州无关的真相,她甚至感到了一丝怪异的欣慰,紧接着又觉得自己是自讨苦吃。细想想,妫越州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烧马场?那还是陛下的马场,又同她的工作无关。越州她虽然年少轻狂些,行事还是有分寸的……
“那我不去,你别烦我。”妫越州冷酷的话打断了棠明的思绪。
“——你给我站住!”棠明把桌子拍得“邦邦”响,指着她说,“我说话你还听不听?”
棠明背着手,来妫越州身前来回转圈,好不容易将怒气略略平复,才继续出声问:“我真是不明白了,陛下金口玉言,指明了要见你,你还非抗旨不遵是怎么的?越州,你到底有什么理由?给我个原因。”
妫越州被她转得眼晕,索性抬头瞧着天花板,问:“宴会是不是要喝酒?”
棠明停下脚步说:“当然。”
妫越州叹了口气,说:“可我不会喝酒,沾酒就醉。”
棠明眉梢一动,有些犹疑地上下打量她,问:“你不喝酒?”
妫越州低眸回视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她这样子倒让棠明看乐了,毕竟鲜少能从这么个不可一世的人身上见到她不擅长但是死鸭子嘴硬的时候,心中那点怀疑她故意用莫名其妙的理由推脱的想法也散了。
“这有什么?”棠明语气和缓下来,说,“我提前向陛下打个报告,不让你沾酒水,只喝清水,不就没事了?”
妫越州道:“就我一个喝清水,能一直喝下去么?要是有人故意看我出丑,我闹开了你又慊。”
棠明拧起眉头,顺着她话里的意思想到更多。陛下寿宴,皇室必定也有很多人要参加,届时人多眼杂,却真不一定样样顾得齐全,万一出了差错,确实不好。而且……妫越州似乎还跟璐王那边有些“过节”,璐王勤王救驾又一向得陛下敬重,要是再故意为难妫越州这个初出茅庐的……那他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棠明又开始感到头痛了。
“越州,”她沉默了片刻,最终长叹口气道,“你为署里做出这么好的工作,我一直看在眼里,也希望你能更进一步!陛下有意借此次寿宴亲自表彰于你,如此荣誉非同小可,对你日后仕途大有助益!并且接着此次机会,你也能更多认识到咱们旧党中的要员,行走官场,应酬交际也是必不可少的。你这个脾气……必要时得先学着压一压,万事我给你周旋,事后算账也未尝不可!你走得远,我才真正放心将这个督政署交到你手里……”
妫越州想了想,说道:“那你也可以现在交到我手里。”
“……你给我滚!!!”棠明好不容易要剖开表明的心迹思绪烟消云散,她现在只觉得妫越州不是个东西。
第131章 “不便奉告。”
二人正说话间,署长室的门口却被敲响了。督查使递来了和郡王府的邀请——和郡王请署长棠明上午过府一叙。
棠明自然应下,不说和郡王深受陛下看重,就是上回钱复宽中螙一事也多亏了有和郡王及时派来医生,早晚也是该致谢的。只是她也心中嘀咕,不知这回和郡王相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转身,回头瞧见妫越州杵在那里无所事事,刚生的一肚子火气又冒了起来。
“你跟我一同去,到和郡王府上一趟!”棠明说。
妫越州凝眸思索,就在棠明预备着必要强力压制她的拒绝之时,她却出乎意料地点了下头。
这回就轮到棠明犹疑了。一直到二人一起坐上了开往和郡王府的汽车,她心中怀疑未去,更生了几分警惕。等到快下车时,棠明终于问:“做什么这趟你就跟来?打什么主意?”
妫越州向车窗外看了一眼,瞧清楚外面的那栋华美的建筑确实是“和郡王府”,就笑了下说道:“我觉得会很有意思。”
棠明直起身子盯着她,警告道:“我让你跟来是做客的。”
“显而易见,”妫越州打开车门,长腿一伸就迈步下去,又转到棠明那边为她把车门打开,“所以你们的对话我是能够参与的,对吧?”
棠明下车,理了理衣襟,沉声道:“你主要是听我说,非必要时别开口。”
妫越州挑了下眉。
二人在王府仆人的引路下绕过弯弯曲曲的朱壁回廊,到了待客厅坐定。从这厅内的装饰里既有古董书画、也不少西洋玩器,十分的琳琅满目。和郡王还没来,是一个丫鬟先上来奉了茶,解释道郡王还在服药,要请两位贵客稍待片刻。
棠明便顺势摸起了桌上的那盏清茶。妫越州对茶水一类兴致平平,倒是跟着丫鬟说起话来。
“我听说凯德瑞医生已经回府,”她问,“是她在给郡王医治?”
那丫鬟应道:“是。昨日殿下的身子突发不适,特遣我去署里将凯德瑞医生请回,如今也是多亏凯德瑞医生啦。”
“和郡王一贯病得这么急?”妫越州又说,“昨天凯德瑞还在给钱复宽治伤,接着人就被闯进牢里带走了。我记得她承诺过会给署里的人义诊,这事也耽误啦……”
那丫鬟也就是向祺,她原本只垂头听着、面含微笑,渐渐地却面露惊诧。作为和郡王身边的大丫鬟,她耳边听到的有关和郡王的话无不是捧着敬着唯恐有所怠慢,如今这位客人说话……倒是没那么客气了。
“咳!”棠明险些被茶水呛到,便忙放下茶杯重重咳嗽一声,瞪了一眼妫越州,对向祺说,“我这个属下向来不会说话。不知郡王现在身体如何?我们这时拜访会不会打扰和郡王静养?”
向祺调整好表情,正这时也听见厅后面传来了重重几声咳嗽,便忙示意:和郡王到了。
妫越州被棠明拽着起身,借着身高优势,毫不费力便瞧见了这位郡王的尊荣。
和郡王身量极瘦,面又苍白,歪歪斜斜地走来,像是个郁郁森沉的鬼影。想到在故事里被描述为“飒爽明朗”的先和郡王妃会生下这样的一个孩子,妫越州觉得万分不能理解,甚至会将其视为故事作者对那个女子的恶意。
原故事里,这个和郡王段礼的所占篇幅并不多,毕竟故事的主要内容还是围绕着主角秦襄仪的内宅生活展开,对于他,只提过会是男主角顾闻先的政敌,最后败于他的手下,和他背后依仗的封建王朝一起灰飞烟灭了。
那厢和郡王段礼已经点头回应过棠明的问候,视线向妫越州这边一扫,下意识就皱起眉来,咳了几下没说什么。
棠明将妫越州向前一扯,介绍道:“这是我署内的督察长妫越州,这半年来她可是办成了不少案子啊!越州,还不向和郡王见礼!”
妫越州转头望着棠明,心道:我一脚把他头踢断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有所耳闻,”段礼平复了下气息,瞟了一眼倒先淡淡地开了口,“听说钱复宽能落网,也是你的功劳。棠明,有你们为陛下尽心,我朝何愁不能恢复兴盛?”
说着他已经率先坐了下来。棠明见他对妫越州不冷不热,虽摸不清这位郡王的心思,可下意识已生了几分不喜与防备,又被她紧忙按下。棠明面上微笑,转头去瞧妫越州,却见她早一屁股坐在了之前的座椅上。
棠明眼皮一跳,忙也入座。
段礼虽对妫越州的行为作不在意,可眉间已经挤出不少褶皱。他打量着面无异常的棠明,咳了几声,倒不急着说话。
“郡王殿下相邀,实在荣幸,”棠明打破寂静,笑着说道,“原本就有郡王派遣凯德瑞医生为我署内解困,也该早日登门道谢,只是考虑到郡王向来静养修身,近日又有诸多琐事缠身,一来二去倒是耽误了!”
段礼这时微微一笑,接过向祺瞧着颜色奉上的茶,才叹息着出声道:“都是为陛下尽忠,你也不用多礼。我记得姨母在世时,更常夸赞你机敏忠诚、材优干济……你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段礼这话中的“姨母”正是指承德太后,虽说他与皇帝段璋为堂姊弟,但由于生母的关系,承德太后还是令他喊自己“姨母”以彰亲厚。
棠明在听闻他提及承德太后便神情一变,心中触动。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太后对棠明有再造之恩,我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段礼继续说:“棠署长如今兢兢业业为陛下、为皇室尽忠,姨母倘若地下有知,又岂能不老怀欣慰?我这里尚有些白银金条,也算是替姨母她老人家来为你补个赏。”
他话音未落,向祺已然双手托着一个盛满金银财宝的木箱向前一步。棠明被那金光闪到眼睛,心中一寒,忙起身肃然道:“郡王美意,我却万万不敢!承德太后生前,我便已向她立誓尽忠职守、克己奉公,实在当不起一个赏字!请殿下收回成命!”
段礼劝了两句,见她不为所动,眉目一厉,又要生怒气。不过他好歹忍住,挥了下手让向祺退下,转而道:“我听说内阁现在已经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棠署长办了个好差事,怎么还不尽快结案?”
棠明眉梢一动,斟酌着说道:“证人钱复宽吐出的证据还没有待一一查证落实……”
“既然这样,”段礼说道,“那么这个钱复宽也算是发挥了大用场了——还是多亏用我的医生救回来的,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棠明此时已经隐隐明白了段礼的用意,眉头一紧,尚未开口,耳边却已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署长应该说,‘署中要事’,”妫越州这时才说出了自和郡王来后的第一句话,她仍旧坐着,明明是向棠明说话,视线却不偏不倚地盯住了段礼,轻飘飘地开口道,“不便奉告。”
第132章 “郡王这是对我们不满,还是对皇帝的旨意不满?”
魏央的伤口大约已经结了痂,晨间麻痒得厉害,她也没多在意,索性趁着这劲头起了身。如今整顿内阁收拢人手都是顶要紧的事,她等了这么多年,自然决不允许功亏一篑。因此一道枪伤也是可以忍受的,魏央这样对自己说。然而她有时也会懊恼自己当年不够狠心,对于妫越州,收服不了,必该早早除之。
——有时身上添道伤口也挺碍事的。
她处理完几起公文,便在案牍上发现了早先递来的有关“皇帝寿宴”的帖子。小皇帝段璋要过她的二十岁生日,对于旧党而言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喜事,对于新党来说自然也值得重视。立宪三代,皇室在民众中的影响力仍是很大的。
所以魏央会去。
新党的大多数人都会去。
所以这也是个好机会。魏央有信心拉到足够多的投票——赞成她成为下一任政宰的投票。
“秘书长!”
思索间,丁克信已经到了。魏央这房子不大,只雇了一个洒扫整理的佣人齐妈,齐妈之前得过嘱咐,将她带到了魏央书房也就自觉退下了。
丁克信将她查到的东西一一汇报给了魏央。
“秘书长,那个名叫‘杳秋’的女子确实是一开始在西鹤楼做工,她自幼双亲亡故,被那里戏班的主管从人牙子那里买了回来,但从没登台唱过戏——她是个哑巴,就在楼里做了个打杂的仆役。后来,也就是去年,和郡王身体尚可之时来西鹤楼听戏,就将她买走了。再后来,她还回过西鹤楼几趟,据说是在和郡王府做事待遇不错,便会带些好东西来贴补自己的小姐妹。直到今年一月份,和郡王府的人声称杳秋盗走了府内珍宝,到了西鹤楼搜查一番却无果,众人便都以为她是卷款潜逃了。再往后才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了她的尸首——是个洗衣妇人,第一时间报了警,事情还登上了当日的报纸。后来和郡王那边对此事定性为‘畏罪自杀’,案子也就结了。”
魏央静静听着,问道:“报纸上登着她怀孕了,这事有没有解释?”
丁克信道:“秘书长,这就是奇怪之处了。我去搜集了一月份的报纸,发现那上面报道的‘护城河尸首’并没有怀孕一事。这与您在钱复宽住处看到的那则剪报并不一致。”
“京都内,大部分报社都在内阁手下,”魏央沉吟道,“钱复宽那时作为警政司副警监,有很大的话语权。你说杳秋会回西鹤楼见自己的姐妹——她的姐妹是谁?”
丁克信这时蹙起眉头,回答说:“西鹤楼中与杳秋要好的是一个名叫‘小冬’的俾女,但是这个小冬后来也被人赎走了,可管事并不清楚,只说是当初钱复宽做主送了人,也不让人多问,最多只知道小冬是到有钱老爷家做姨太太去了。”
魏央沉默片刻,问:“现在没查出来?”
“是……”丁克信羞愧地低下头说,“钱复宽的交际范围很广,就是内阁中也有不少人经常去他的西鹤楼坐……”
“查他近来……一月份以来交往亲近的人,钱复宽见风使舵的本事高强,最爱趋炎附势捧人臭脚,”魏央提点道,“最近……内阁升迁的官员不多,还有谁家里有纳了小夫人……”
丁克信脑中飞速运转,灵光乍现,脱口便说道:“今年内阁最炙手可热的就是顾闻先了——他是被前政宰钦点,也是最年轻一位的司长!”
魏央眉梢一动,轻轻颔首。
“对,是他啊。”
*
和郡王府,待客厅上,段礼桌前的茶盏碎了一地,溅了不少茶水在他白绸袍子上。他本人则是捂唇咳嗽不止,向祺忙前忙后地又是给他顺气,又忙叫人喊医生。棠明站着,神情中也带着几分凝重。她又瞪了一眼还坐得稳当的妫越州,却见她看都不看段礼,眉宇间已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几分不耐与慊弃。
“……我这属下向来心直口快,”棠明走了两步,将妫越州的样子拦在身后,说道,“不过陛下亲喻此案牵涉甚广、事涉机密,尚未办结,也确实不好外泄。还望郡王见谅。”
“哗啦”一声,段礼脚下的碎瓷片又多了一堆。他尚未止咳,已经憋胀着一张深红色的面颊对棠明道:“好啊……你们大胆!这是有了陛下眷顾,就……咳咳!鸡犬升天……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
“属下不敢。”棠明俯首道。
“督政署一向按规矩办事,”妫越州站起身来,越过棠明俯视着段礼说道,“郡王这是对我们不满,还是对皇帝的旨意不满?”
“……咳咳咳你!”自打段礼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驳斥,不由得急火攻心。自打他见到妫越州第一面起便甚为不喜,身为女子却无半分女子的模样,更何况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她的传闻——牝鸡司晨,粗野悖逆……不一而足,只不过小小督查使又是女流之辈,也不值得他看进眼里。谁知当下她竟如此张狂无忌,只差把“大不敬”三字都写在了脸上,这让段礼又如何忍得?他指着妫越州的手发抖,想着必定教她付出代价,哪知情绪过分激动,竟连下面的话都没说完就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殿下!”向祺发出一声尖叫,厅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棠明被赶来的仆役挤出了外圈,她深吸了口气,索性带着妫越州“急流勇退”了。
妫越州对她频频望来的视线视若无睹,直到拐过几个转角快要出门时,才出声道:“他和钱复宽有牵连。”
“……你把他气死了,”棠明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我也就不用干了。”
“他自不量力,”妫越州冷嗤道,“没查到他不老实缩着,倒急着跳出来显眼了。死还怪得了旁人?”
“他是郡王!”出了大门,棠明没忍住拔高声线又紧忙压低,她拽住妫越州,拧眉打量着她,低声说,“和内阁那些人不一样,我提醒过你。”
妫越州迎着她的目光,勉为其难点了下头,说:“那他有几条命?”
“妫越州!”
“——钱复宽不是个好东西,我们都清楚,”妫越州在棠明严厉的神色中继续开口,同样放轻声音,“这个和郡王跟他有牵扯,怎么会清白?他威逼利诱,八成是想保钱复宽一命,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署长,督政署是为了政治清明,这句话是你说过的。”
棠明神情微怔,闭了下眼,纠正她说:“督政署是为了政治清明,这是承德太后说过的话,我自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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