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沛妘生
她动了筷子,秦襄仪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最后轻声问道:“你今天晚上还忙吗?我们一起去走走吧,消消食?”
妫越州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因为用得习惯,妫越州还是将共和党的办公地点定在了督政署的大楼。两人从楼上走下,秦襄仪便带着她到了附近的一个湖边公园。这时已是霞光漫天,湖中浮光跃金,岸边柳枝匝地,风景十分秀丽。
“有一回,我是跳进了这个湖里,”在静默了许久后,秦襄仪突然出声说,“害怕死不了,我还在身上缠了石头。”
妫越州脚步一顿,猛然转头望向她。
“前面……一共是十九次。你来的这一回,是第二十次。”秦襄仪仍旧望着湖面,轻声说,“我都想起来啦。”
第161章 “你说你为我而来。”
在夕阳余辉中,民政厅大厅的门窗之上也映出一片明灿灿的金黄。齐素岚带着女儿,从金黄色中推门而出,她一边走着一边去看更新的户籍簿,里面女儿的名姓已经改成了“齐诺”,跟了自己一个姓,那真是顺眼极了。
齐素岚心中还懊恼——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凭什么要让自己辛苦生的女儿跟那个废物一个姓?!就这,之前还有不少人背地里说她“强势”。齐素岚觉得自己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自己在扛,那废物占了天大的便宜不说,还敢用冠姓来抢她的女儿!必定是因为跟了她爹一个姓,女儿才会被传染上了唯唯诺诺的软性子。在这个改姓的政策一下,齐素岚就反应了过来,当即就带着女儿去做了登记,不过因为自己生意忙加上女儿期中考试紧着复习,这才耽误了一点时间,到了现在才拿到全新的户籍簿。
“齐诺,你瞧瞧你的名,”齐素岚笑着将户籍簿递给女儿看,“好不好听?”
齐诺接过户籍簿,看到自己的新名也是眼睛发亮,她拉着齐素岚的手,高兴地说:“真好听!妈,我们同学好多也都改姓了呢!我们社长,也改叫‘代临昕’啦!”
“‘你们社长’‘你们同学’的,”齐素岚伸手戳她的脑袋,“满脑子就知道想着她们,现在都愿意跟你玩了,高兴了吧?”
“高兴!”齐诺认真地点头说,“我可是第一次交到这么多的朋友呢!妈,有朋友真好,我就爱和她们一起!”
齐诺的母亲想全力支持共和党,这个消息代临昕一开始并不信,但见齐诺言之凿凿说共和党进京,她倒是也有些犹疑了,索性就告诉了贺良征,这就完成了两边的牵线。之后虽然还是不愿意轻易原谅齐诺这个叛徒,代临昕也不再坚决将她赶出报社了。齐诺光是这样就很开心。她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情,只是从前她的懦弱从没有付出过这样大的代价。
齐素岚望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小,齐诺其实一直没有过多少朋友。齐素岚一直也没当回事,她自己也没觉得朋友是多么必要。而自打转到了启明女校,齐诺原本怯懦孤僻的性格却似乎慢慢有了些改变。齐诺没有告诉过自己的母亲,她实在很喜欢学校里的同学、报社中的同伴,她非常在乎这第一次得到的同龄人的友谊。
不过就算她不宣之于口,齐素岚也隐隐明白了。她认为把女儿转入启明女校这个决策真是棒极了,不仅对女儿本身而言,而对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生意来说更是如此。
借着共和党的东风,她的铺子在动乱中反而稳稳地扎下根来,在京都中终于有了一席之地。齐素岚也不会满足于此,现在政策鼓励女人当家做主、生产劳动,她这个户主也要想法子把自己的店铺进一步做大做强才是。
齐素岚脑中自有一番宏图壮志,齐诺还不清楚,她这时候在街上看到了一个熟人,就向她摆手打了个招呼:
“刘凤妮!”
刘凤妮正陪着刘千花出来逛街呢,见到她这个学姐也是十分高兴。她虽然年纪小,也铆足了劲想加入“凰日报”这个报社呢。毕竟还有卖报的经历在,刘凤妮自认为这个是个优势。
“学姐!阿姨好!”刘凤妮向前跑了几步,还向齐素岚打了个招呼,“学姐也改完母姓了吗?”
“是啊,还是你不费劲儿,”齐诺说着,瞧见了走在刘凤妮的刘千花,便忙鞠躬道,“阿婆你好。我是刘凤妮的学姐,我叫齐诺。”
“老人家好。”齐素岚揽着女儿,笑着望了刘凤妮一眼,也向刘千花客气地打了招呼。
不过两组人也不算熟,简单寒暄过几句也分开各走各道了。刘千花见这娘俩十分和气,又瞧着刘凤妮逛来看去的像只活泼的燕子,心中也开心。
“你别只顾着看,想买什么阿婆给你买。”她笑着冲刘凤妮说。
现在政策好,刘家祖孙俩凭着“从女姓”这道政策领到了“奖金”,刘千花作为自产自销土鸡蛋的老年从业者还得到了帮扶,刘凤妮在学校能申请的助学金档次也高了。所以现在倒不必像之前非要省吃俭用紧巴巴地挨着过日子,好歹手上有些钱能花了。
“嘿嘿,我就是看个新鲜,”刘凤妮又回来搀住她,笑嘻嘻地说,“阿婆要想给我买,就到前面的书店,我多买几个习字本!我要多认字、多念书,长大了才有出息呢!阿婆,咱们可说好了啊,等长大了我可要换个名字,‘凤妮’当小名。”
刘千花乐呵呵的,问道:“行,行!你这妮子主意大,读了书就见识多了,想换个更厉害的名字我还能拦你?”
“阿婆你真好!”刘凤妮说,“你和何老师的妈妈一样!你还记得我们何老师吗?她的名字原来就是自己起的呢,她可厉害啦!小时候学习成绩就特别好……”ǚnc
她口中的“何老师”自然是何衷我,也是她在启明女校最先认识也最喜欢的老师了,一说起她来就容易滔滔不绝。刘千花就耐心听着她叽叽喳喳的,时不时点头应和一下。
刘凤妮说着还边向四周张望,不一会儿便在话里“哟”了一声,她拉着刘千花说:“阿婆,那里还有个外国人呢!黄头发的!”
在街的另一边,那个黄头发的外国人是凯德瑞,她也是兴冲冲来逛街的。旧党倒台后,她也不着急回国,后来便作为专业人才被聘用到医院了。当医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忙,这回她也是特地挤出来的时间,想放松体验一番现在朝气蓬勃的异国街景。
在买了几串糖葫芦吃着时,她也意外遇见了一个熟人。
“向祺?”
她对面的女人早剪了短发,身上的标配长裙也换成了裤装,上身则是一件对襟白衫,瞧着十分利落。向祺瞧见她,也是惊喜。和郡王死了,后来又是旧党彻底倒台,她到先和郡王妃的墓前磕了几个头,也带着自己的小金库离开了。其实一开始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但不久后向祺就在一家茶楼找到了工作。在郡王府里这么多年,为了应付刁钻的主人口味,煮冲泡茶的技术她多少还是知道点门道的。
这回出门,其实是有另一个目的,遇到凯德瑞也是意外之喜。
“好久不见你!”她笑着说,“听说你现在也有了一份好工作,不急着回国吧?”
“嘿,这里的美食我还没尝过多少呢,”凯德瑞不满地说道,“怎么说也得再尝个几十年才算回本呢!”
向祺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想了想说:“这附近好吃的东西可不少,你想吃什么?烧鸡、烤鸭、炖大鹅?我带你去吧,就当是多谢你之前在我生病时及时开的药啦。”
“……这么件小事,你不用专门说的!”凯德瑞摆摆手,紧接着便推着她向前走,“什么都行,好吃就行!快去快去,在哪在哪?”
“反了,”向祺拉住她指了一个方向,“我们从这边走!”
向祺带着凯德瑞拐过了几个弯,却猛然顿住了脚步。因为街的那头有几个人正走来,向祺认出了那个走在前面的人,她是希芸。向祺曾经从漫天遍地的报纸中见过她的照片,她是杳秋的姐妹。
——也是向祺最初出门的目标。
向祺觉得自己欠了一声抱歉。
从前在和郡王府,向祺作为管家,自然不会和杳秋太过生疏。在她刚来时,她为她介绍规矩,帮她融入环境,可后来只能对段礼的所作所为保持沉默。她也是帮凶。
向祺呼出一口气,向凯德瑞简单说了两句,让她先去街的那头等,便向希芸跑了过去。
希芸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逛。今天的天气好,她去了一趟杳秋的坟墓,有些话想悄悄说给她听——比如她们现在可以取同一个姓,可她们无母无父,也查不到渊源。希芸觉得“妫”姓好像还不错,妫越州是她们的大恩人,就是不知她会不会愿意。
到现在,希芸其实还没真正意义上见过她。希芸得想个办法找到她才行。
从墓前离开时,她却碰见了丁家姐妹。她们竟然也来为杳秋上香,希芸有些歉疚,或许从前她不该对她们有那样抵触的态度。听了她的道歉,丁克信却连连摆手说“没事”,丁克谨却反过来向她道歉。希芸不明白,却也没问出来。
所以现在其实是三个人一起在街上逛,只不过希芸在前,丁家姐妹俩落后了两步。现在见有人冲着希芸来了,丁克信便伸手拉住了她,面含警惕地向向祺望去。
“……希芸,我是来找你的,”向祺停下脚步,艰涩地说道,“我是向祺,从前在郡王府……”
希芸怔了一下,拍开了丁克信的手,转而细细地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出声道:“我知道,秋姐说起过你。”
向祺浑身一僵,她张了下嘴,却发现已被沉重愧疚的心情压得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能跑出去,是你帮了她,”希芸继续说,“还有好多次,秋姐……一直想感谢你,她说,你是个好心肠。”
向祺蓦然抬起头来,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她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
“段礼已经死了,”希芸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我知道谁是仇人、是罪魁祸首。你不用多想。”
向祺却捂住脸,低头哭了起来。
丁克谨拉着妹妹后退,远远看着在她的哭声中保持缄默的希芸。丁克谨叹了口气。
“……姐,你今天怎么总是叹气?”丁克信不解,“她们话都说开了,这不是好事吗?”
丁克谨摇摇头,她望着妹妹一派天真的眉眼,适时转移了话题。
“我只是想起了我自己的事,要和那些从前背叛过的人再度共事,”丁克谨说,“有点发愁。”
丁克信了然,她想到了曾经在她们面前面容僵硬的叶臻真等人,便赞同说:“是啊,那姓叶的也太不像话了!明明党已经接受我们了,她还总是不给好脸色。姐,她敢欺负你,我替你教训她!”
“别生事端!”丁克谨立马阻止道,“你忘了秘书长说过的话了?要低调行事,积极融入!再说了,我还能让她欺负了?”
丁克信想了想,于是说:“那你别愁!我们好好干,秘书长是不是要去西边?咱们也在这时间里好好干,打脸那些敢冲我们横的人,也让秘书长没有后顾之忧!”
“总算说句好听的了。”丁克谨拍了拍她的头,没忍住笑了起来。
新天已换,风和日暖,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生机焕发之下,这个小世界的能量也在飞速充盈增长。然而它的命脉所在,它为之诞生的主角,此刻却已在与妫越州的对视中泪流满面。
“……我以前好恨这个世界,”她说,“我好恨我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会陷入同一种命运里。”
秦襄仪一开始只以为自己做了噩梦,可断断续续的,所有的完整的记忆在今日终于从她的脑海中活了起来。那时她正准备去找姚奉安商讨一下夜校的上课材料。姚奉安上课去了,于是她出门急匆匆走上了街。她见到街上人流匆匆、朝气蓬勃的,听着有人说改随了母姓,脸上便不禁露出了笑容。秦襄仪还在想:我妈妈同样姓秦,如今虽然改了,倒也不太好意思去问阿妫要赏钱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走,可置身于人流中,恍惚间脑中却突然一痛,紧接着便浮现了另一个画面,之前所有的零散的记忆也终于串联成线。
那时的她也是同样走在街上,在人流中中穿行,却是失魂落魄、踉跄疲惫。因为不知多少次满心以为的如履薄冰的幸福,已被重生而来的记忆轻易压倒。她悲哀又抓狂地发现自己似乎永远在重复跌进同一个陷阱——也是某种与“爱情”捆绑、会将她蚕食干净的命运。
许多次,无论有没有顾闻先,无论是不是他,好像她的结局只能是幸福或者不幸地步入“爱情”或者昏因。可从顾闻先的第一世开始她就已经明白,造成不幸地一切源头是失权,这不是再换个“好男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女人的幸福要靠男人施与,这本就是不对的。“爱情”是谎言,为什么无数的女人要被哄诱着让渡自己的权力,把它当成已被打断了骨头却可以用来止疼的致幻剂?
因为女人缺爱吗?在整个社会都轻女重男的情形下,被轻忽、被打压、被排挤的女人怎么会不缺“爱”?她们需要“爱”,于是整个社会又开始用所谓的“爱情”哄诱着她们,让她们继续为男人让渡自己的权力、继续低下头来,后果却是女人的“自轻”会让她们仍旧缺“爱”,甚至越来越缺。哪怕得到了所谓的“爱情”,她们会发现她们的需要还是难以得到满足。
因为问题的根源是在于女人太轻,因为这种“爱”的本质是权力。
秦襄仪死于失权。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的死亡太过深刻,后面无论再给她换多少个“良配”,哪怕有许多次她和她的丈夫是“神仙眷侣”,秦襄仪总会察觉到那些隐匿在“爱情”后的不公,因为她不甘心,所以从前的记忆便会幡然醒来。但偏偏在她醒悟之时总已太晚,从出生起,她的身边就围绕着数不尽数的谎言,无知蒙昧的她难以拒绝这些谎言的哄劝,她会将后退与妥协视为圆满,她会接受“爱情”或者昏因,直到她越来越难对自己敷衍。
她记起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更难容忍自己的忘却。她进行过许多次的尝试,却因泥足深陷,而一次比一次更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她像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可始终不愿麻木,最终的选择只有杀死自己——杀死自己,并寄希望能重来。
“……一直到这一次,一直到你来,”秦襄仪断断续续地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妫越州似乎叹了口气,可她眼中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温柔。她上前一步,为秦襄仪拭去了她满脸的泪水,轻声说:
“大概是因为你一次次的坚持和期待,会有这样的想法吗——‘下一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在发现会重生后,死亡于你,或许更意味着新生吧?”
秦襄仪愣了一下,怔怔地抬头望着她。
“因为你的坚持,因为你一直在孤军奋战,所以我才会来,”妫越州同样凝望着她,“所以无论多晚,我们都注定相遇。”
秦襄仪猛然扑过去抱住了她。她将怀抱收紧,眼中的泪意犹在,心脏却激烈而源源不断的迸发出热流,烫得她胸前和四肢都在发热——那是喜悦、希望和爱。
“你再说一遍,”她沙哑地出声说,“你说我不会是一个人,你说你为我而来。”
妫越州同样将双臂向内轻拢,她贴着秦襄仪的耳边,郑重而轻柔地说道:“你从来不会是一个人,襄仪,这个世界因你而生,我也为你而来。”
秦襄仪一次次不肯放弃的对峙,才让这个小世界改变了它因“虐文”禁锢僵化的运行逻辑,向外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秦襄仪伸出手,就像许多个虐文主角在觉醒了自我意识后发出对外界的一声声叩问,就像一直在她周围却被屏蔽不见的其她女性同样伸出来的手臂,就像妫越州跨越时间与空间、为救人也为自救的奔赴。
每一点努力都有意义。
所以,她们终将会在被迫紧闭双眼的黑暗中触碰到彼此的手心,于是她们拉起手来,风雨同舟,撼天动地,再没有什么能令她们分离。
旧的秩序被打破,她们将在新的世界中继续昂扬向前,去开拓和丰富有关女人的一切,去乘风破浪,治国安邦。
此去经年,山海同欢。
……
【滴滴!小世界生机复苏,能量已充盈!】
【恭喜宿主,世界二任务已完成。】
第162章 记忆碎片
相比于上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留给妫越州告别的时间很充裕。
妫越州的打算是在全国平定、并且各项规划与建设都走向正规后,再提出离开。不过有一个人却是提早洞悉了她的打算。那是在召开包含议定国家名称在内的几项重要事务的集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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