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子
鸦雀无声,针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一般。
师菡面不改色,对上夜翊晨的眸子,淡淡道:“殿下若是无事,微臣就先恭送殿下了。”
“师菡。”
夜翊晨不悦蹙眉,“你乃国子监博士,是陛下的臣子,别忘了你的身份。”
靖州之事本就因为师菡的搀和被搅黄,若说夜翊晨心里没有半点想法,也不可能。
想到这儿,夜翊晨忽的扬起嘴角,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景王府尊贵依旧,只是出了尊贵,什么也不剩。师大小姐是聪明人,若是想转投我门下,我保证能给你的更多。”
“是么?”师菡一声轻笑,问道:“那我若是要你的命呢?”
霎时间,师菡周身的气温陡然降低,眸子里迸射出一道杀气。
像是出鞘的利剑直逼心口!
夜翊晨猛然出了一身冷汗,笑意僵在嘴角,脸上神色几变,废了不小的劲儿,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就在这时,师菡却‘噗嗤’一声轻笑,淡淡道:“我跟殿下开玩笑的,殿下别当真。”
她开玩笑?方才那浑身上下迸射而出的杀气,岂会是玩笑!
“师大小姐,”夜翊晨不甘心,继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靖州之事,一个安天虎还不能满足你的胃口?我劝你,若是行事太过,必遭反噬!”
“我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是你怕了呢?”师菡冷笑,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满是嫌弃。
夜翊晨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她看了师菡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么说,你是坚持要带领国子监弟子将这事儿闹的不可收场了?”
师菡眨眨眼,故作不解:“殿下这话怎么说?”
“师菡!你明知道,此事牵连甚广,一个安天虎背后要牵扯多少大员你可知道?难道你要逼着陛下将这些人一起处置了吗?”
皇帝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的朝臣谁敢忤逆皇帝的意思?
但是这件事闹大,受累的肯定是那些朝臣。
见师菡不说话,夜翊晨忽的勾唇笑了下,继续道:“听闻武学堂有位弟子,乃是户部尚书之子,师大小姐,你觉得赈灾粮贪污这么大的事儿,户部尚书会毫无察觉吗?你鼓动国子监和武学堂的弟子上书,就没想过,会把他们也牵扯进去?”
师菡脸色微微一变,忽的咬唇垂下头,似是陷入沉思。
见师菡不说话,夜翊晨挺直脊背,突然有种出口气的感觉。
这种反将师菡一军的感觉,说不出的痛快。一个女人,还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过了片刻,师菡似是做了决定一般,抬起头对上夜翊晨的视线,冷声道:“你想如何?”
夜翊晨等的就是这句话。见师菡不再逞强,夜翊晨哈哈大笑,仰头道:“此事简单,你代表国子监众弟子上书一封,严明粮食一事与靖州太守无关,乃你武学堂的手笔,还有,暴民就是暴民,八弟年纪小,受暴民蒙骗误以为他们是可怜人,可我相信师大小姐是懂事理的人,暴民作乱,不可原谅,不是么?”
夜翊晨这是逼着自己作伪证!
不仅如此,师菡以武学堂执掌者的身份一封奏疏上去,相当于直接否定了国子监众生和武学堂众生所请。
师菡险些气笑了。
老皇帝的算盘打的倒是挺好!
见师菡不说话,夜翊晨忽的抬了抬手,宽大的袖子里,一封明黄色的圣旨露了出来,“师大小姐是想将此事彻查到底,两败俱伤,还是用一个安天虎将此事了结?全凭你的抉择!”
他声音不大,众人虽然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可只看师菡的脸色就知道,定是不安好心的话。
师菡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缓缓对上夜翊晨的视线,一字一句道:“靖州之事,赈灾粮食早已下拨,暴民因何而暴?景小王爷无端遇难!安天虎也好,朝廷也罢,难道不应该彻查吗?!”
“师菡!你放肆!”夜翊晨脸色大变,厉声喝道。那双眸子里仿佛能喷出火来!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你这么说,看来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他说完,目光掠过灵堂外的武学堂众人,邪佞一笑,正要开口,灵堂外,忽的一声高唱:“八皇子到!”
“八皇子!”
“哎呀,八皇子来了,这事儿可就热闹了!”
一袭紫色锦袍,金冠束发,神情温润,眼角带着几分浅笑,夜怀璞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了进来。
刚进门,夜怀璞便看见逼近师菡的夜翊晨,他顿时嘴角一弯,笑了笑,道:“三皇兄有什么事儿,不如与我商量?”
“夜怀璞!”夜翊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这个名字,他一度都要忘了,可偏生这个时候他又出现了!他当年既然离京,如今又回来做什么?争皇储之位吗?
相比起夜翊晨,夜怀璞毕竟是养在皇后宫中的,算起来也是个嫡子,身份地位高处夜翊晨不少。而且此次靖州之事,夜怀璞堂堂一个皇子,竟跟一群暴民厮混在一起,身份曝光之后,名望大涨,就连朝中不少从不站队的老家伙都对他赞不绝口!
夜怀璞走到夜翊晨面前,朝着师菡点点头,恭敬道:“师小姐受累了,若是小王爷在这儿,想必要心疼坏了。”
师菡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分内之事而已,再者说,受累的也不是我。”
看两人这样子,倒是熟稔?夜翊晨瞬间脸色更差了,讥讽道:“没想到,八弟在靖州倒是与师大小姐勾结在了一起?难怪此番回京都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勾结?”夜怀璞掩唇笑了一声,“皇兄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言语如此粗鄙,难怪当初没能通过武学堂考核呢。”
“夜怀璞!我是来办正事的,你若是在再捣乱,休怪我不顾念兄弟情谊!”被踩住痛脚,夜翊晨眸光阴鸷,连表面样子都懒得装,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掏出圣旨。
谁知,不等夜翊晨把圣旨拿出来,夜怀璞竟是直接从怀中掏出同样一份明黄色的圣旨,然后扬声道:“奉母后之命传旨,三皇兄,接旨。”
“母后?夜怀璞,你一回来就想拿母后来压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皇后不过问政事,也从未插手过任何朝堂之事。可谁都知道,当今陛下对皇后向来敬重,她的一句话,圣旨都能收回。当年陛下刚登基时,在内若是没有皇后娘娘从旁协助,在外没有景王府威震边境,他这把龙椅能不能坐稳还两说呢。因此,皇后娘娘虽不过问朝政多年,可在朝堂之上,余威犹存。
夜怀璞这混蛋,果然一回京就没好事!夜翊晨攥着圣旨,纠结着是先宣旨,还是先听懿旨。就在夜翊晨思考之际,师菡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若是三殿下,此刻就该顺应民心。不知三殿下以为呢?”
第319章 景王府的刺客
随着师菡话落,景王府外,马蹄阵阵,地面颤动起来,马蹄声并不整肃,应该不是军队。
众人正纳闷之际,只见景王府外,‘嗖’的一声,一只烟火忽的窜上半空,然后‘轰’的一声炸裂。景王府外,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京城里不乏豪门世家子弟,跋扈横行,目中无人的纨绔也不在少数,只是今日,京城大半的纨绔子弟都聚集在景王府外,一时间,竟是将夜翊晨带来的侍卫冲散开来。
卫翡之居高临下,手上握着马鞭,斜眼扫了眼候在景王府门外的老太监,不等那太监下跪行礼,他便一鞭子将人抽飞,然后抬起手故作惊讶,“啧,这么丑也配跟本公子说话!”
卫大公子此话一出,身后跟着的纨绔子弟们纷纷笑了起来。
夜翊晨出宫,一则是为了装模作样祭拜喻阎渊,借此安抚景王府旧部。二则便是为了逼迫师菡就范,劝说国子监和武学堂那些闹事之人主动退步,当然,皇帝陛下圣旨言明,必要时刻,不必留情。
景王府外的这些侍卫,便是老皇帝给夜翊晨的底牌。
可如今,这群纨绔少说上百号人,且都是打不得重装不得的角色。京城里面除了美人美酒,还有随手一拎就是一个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
就好比为首的卫大公子,即便四大纨绔如今只有他一人在此,可依旧无人敢小觑半分。
隔着朱红色的大门,师菡遥遥望去,朝着卫翡之感激的点点头,随后转过头对上夜翊晨的眸子,眯眯眼笑道:“三殿下,你考虑好了吗?”
夜翊晨脸色沉了下来,紧紧地攥着圣旨,神色难看。
正所谓民心所向,夜翊晨今日若是执意宣旨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与外面那些世家子弟结怨,保不准那些人转投夜怀璞门下!
大统之争,向来不容分毫差错。
见夜翊晨沉默不语,夜怀璞倒是也不步步紧逼,只侧过身站在师菡身边,轻声道:“龙帮帮众已入京,小婶婶尽管放心便是。”
之前在龙帮,夜怀璞是大帮主,所以称呼师菡为嫂夫人。如今回京,他是八皇子,按照辈分,喻阎渊就是他的小表叔。这一声小婶婶,也算是他对师菡的认可。
毕竟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女子,敢跟当今天子叫板的。
光是师菡这份勇气,夜怀璞就敬重万分。
师菡一愣,震惊道:“那么多人,怎么进京的?”
光是沿途的通关路引他们都过不乐关,更别说喻阎渊‘身死’龙帮,多方势力紧盯他们,有些人,是担心他们入京添乱,也有些人,是想查探喻阎渊‘身死’真相,无论是哪种,龙帮之人想要进京,绝非易事。
见师菡满脸震惊,夜怀璞不由得笑着反问:“怎么,那人没托梦告知你么?”
他说的那人,自然是喻阎渊。
至于托梦——师菡脸一红,想起前前两天夜里国子监藏书阁的事儿,总觉得夜怀璞话里有话,知道点什么。
夜翊晨思索再三,利益权衡之下,阴沉着脸,意味深长的剜了师菡和夜怀璞二人一眼,拂袖准备离开。
可谁知,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刚走到大堂内,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直直的朝着夜翊晨射了过来。
师菡脸色大变,脚尖一点就要去拦,可惜射箭那人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一般,接连几只箭矢拦住了师菡和夜怀璞两人的动作。夜翊晨一声闷哼,肩胛上一片血迹,顿时眼皮子一翻,往地上倒下去。
“不好!”师菡咬着牙,气鼓鼓的瞪着地上那人,抬眸与夜怀璞对视一眼,只觉得心中仿佛憋了一口郁气!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有刺客!抓刺客!”
景王府外,被纨绔子弟挡住去路的御林军总算是找到借口冲进景王府了,眨眼功夫,景王府灵堂内外,便被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护驾!护驾!保护两位皇子!”
御林军小首领扯起嗓子大叫,说是保护两位皇子,如今站着的,也只有夜怀璞一人。
而且说来奇怪,刺客射完了夜翊晨之后,就没了动静,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师菡脸色沉的能滴出墨来,夜怀璞虽神色镇定,可脸色也不太好。
夜翊晨在景王府遇刺,外人会怎么想?只有一个想法——景王府心存怨愤,报复皇室,派人谋刺夜翊晨。
景王府外,卫翡之神情凝重,深深地看了王府内一眼,扭头吩咐道:“方圆百米之内戒备,任何人不准离开!”
王府内外都有刺客守卫,如果真是刺客,想必插翅难逃。如此一来,所谓刺客,极有可能就混在今日前来吊唁的人里面。如果这是老皇帝父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那他们这一手反将一军,倒是厉害!
卫翡之话音落下,他身后的纨绔子弟纷纷散开,拦住去路。这情景,着实是令人咋舌。要知道,这群可是向来嚣张跋扈惯了的纨绔子弟啊!此刻居然如此听话!
王府内,师菡上前探了下夜翊晨的伤口,蹙眉道:“伤口不浅,快传太医!”
夜怀璞点头,吩咐道:“传太医!”
两人对视一眼,便都明白了今日这一出显然是有人刻意策划。可连当今皇子都敢射伤,那幕后之人可想而知会是谁。
御林军小首领派人去传太医的同时,也将三皇子在景王府遇刺的消息传进宫里。事关皇子安危,这事儿可就不是他一个小统领能负责的了的。
不多时,太医前脚到,宫里老皇帝身边的太监紧随而至。碍于夜怀璞在场,老太监传了口谕,虽然没明说要将景王府的上下人等如何,不过却派了重兵把守,还将师菡国子监的职务一并暂停。
景王府上下,瞬间从苦主,变成了谋杀皇子的嫌疑犯。
此刻皇宫敬淑阁,皇后寝殿内,一道素色身影和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摆着一张棋盘,此刻,素衫妇人正手执棋子,蹙眉沉思。
她对面,皇帝陛下满眼温柔的望着她,笑道:“阿菁,你说这一局,谁会赢?”
皇后始终低垂着眼帘,连个正眼都不曾给皇帝陛下,这要是换做其他的妃嫔,早就被老皇帝撵出去了,可皇后越是这般孤傲,老皇帝就越是舔着脸凑过来。
沉默半晌,皇后将手中的棋子丢在棋篓子里,淡淡道:“陛下谋算得当,臣妾认输。”
“阿菁,”老皇帝叹了口气,一脸遗憾的道:“你我都上了年纪,无论日后他们兄弟二人谁人为君,你都是他们的嫡母,日后的太后。我如今也只是替他们兄弟多多谋划一些,以免将来生出变故,到那时,也不知谁还能护着你。”
他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可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分明是在暗示皇后不要胳膊肘往外拐。